作者:孤独麦客
可笑的骑弓威力!
不过还没等他笑完,突然马失前蹄,瞬间滚落马下。
一骑向他冲来,矛尖闪烁着寒光。电光火石之间,他猛地一躲,避开了这记杀招,不过兜盔被人打落了。
他定了定惊魂,正待寻找一匹空马之时,又是数骑冲来,其中一人连发两箭,一箭落空,一箭鬼使神差般地正中他没有兜盔保护的额头。
鲜血浸透了红色的抹额,继而糊住了双眼,郝振威仰面倒在地上,扬起一片尘土。
厮杀仍在继续。
银枪都四千余骑倾巢而出,复杂的地形给他们提供了极大的战力加成,令他们得以充分发挥骑射优势,用箭矢伤敌。
数百来自昭义镇的骑兵也阻截不住从两侧绕过的游骑,两条长龙绕过山坂时速度有些降低,但仍然一往无前冲了过去。
“嗖嗖!”步弓在骑卒射程外齐射,冲在最前面的银枪都骑卒纷纷落马。
剩下的骑卒绕过凌乱的车辆,马速再度下降。
冯霸的步卒们三人一组,互相配合,将骑卒打落下马后用刀斩杀。
这是昭义步卒的绝活,中唐年间号称昭义步卒冠绝天下,步兵大阵被冲开后,经常三人一小组、三小组结成一大组,将骑兵打落下马,一一斩杀。
这其实是一件比较奇葩的事情。步兵大阵被骑兵冲开,一般来说死定了,但昭义精兵还能继续厮杀,直到实在撑不住,最终崩溃,但敌方骑军将领估计想死的心都有了,这交换比亏啊!
到了后晋末年,就是这些武德充沛的民团乡勇、禁军步兵打得契丹骑兵毫无脾气,阵型被打散后,还在继续厮杀,以步兵交换骑兵,让你亏出血。
但他们今天的表现有点水,可能是投奔朱全忠后士气低落,也可能是太仓促了,只有一部分人还在舍命搏杀,后面的人明显有点犹豫,关键时刻差一口气。
封建时代军队的通病,水平起伏太大!
高光时将破阵而入的骑兵勾下马来,像杀野狗一样斩杀,水的时候被人追亡逐北,乱得不成样子。
后阵还在射箭,但明显稀稀落落了。
留在最后的两百多骑兵有些犹豫,不知道该不该反冲杀一波,最后挣扎一下。
就在这时,西边的山坡之上,突然擂响了战鼓声,还隐隐有喊杀声响起。
这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骑兵一声唿哨,趁着还有段距离,直接拍马狂逃。
冯霸也翻身上马,准备逃窜。
但数十骑迎面而来,左右两翼又有人包抄,追逐一段之后,亲兵死伤殆尽,冯霸战马被箭矢击毙,跌落地上,高呼“愿降”。
乱军之中,谁听得见他的话!
数骑抢攻而上,冯霸大怒,用手中铁锏砸落一骑,不过脑袋很快高高飞起,重重甩落下来。
汴军两将,皆亡矣。
两将阵亡之后,一些汴军溃兵往山上逃窜。
逃不走的步卒则绝望地留在原地,用步弓射落靠得太近的银枪都骑卒,还有一些人跪地弃械,口呼“愿降”。
到了最后,抵抗的人越来越少,投降的人越来越多,器械扔了一地,看着颇为壮观。
杨弘望策马上前,看着凌乱无比的战场,有些感叹。
河陇羌胡的战斗意志,比他们差远了!
那些羌胡野蛮是野蛮,但形势不对的时候绝对不会负隅顽抗,要么逃走,要么投降,干脆利落地很。
他又看了看北面的群山,有银枪都骑卒下马,追击着正往山林里逃的汴军溃兵。
李克用打昭义镇打了几年?好像不短。
去年李克用下令昭义镇选五百精兵送往晋阳,估计也是看中了这些步卒的本事。不知道今日战场之中,又有几个是那五百之一。
大帅对昭义步兵是有感情的,最初的铁林都之中,就有陈诚拉过来的不少昭义兵。
若能得到昭义五州,从百姓中拣选精壮,练个几年,又是一支步卒铁军。
其实他们民间的基础很好,募来的新兵,很多人都掌握最基本的技艺,训练成本会大大降低。
可惜了,在李克用手里,他还不好好治理!
“军使,大概俘两千人上下,昭义兵、汴宋兵都有,同州兵极少。”王崇过来禀报道。
事实上准确的人数还没统计出来,他只大概扫了一眼。
“杀贼千余人,还跑了一些,要不要追?”
“让折嗣伦的人去追吧,他不是来了么?”杨弘望扫了一眼西面,刚才击鼓扰乱敌兵军心的就是跟过来的折家子弟。
“集结一千骑,让俘虏带路,前往其营地,取辎重而还。”杨弘望下令道:“今天这一仗,也有运气成分,赶上汴军轻装行军而返。罢了,都打赢了,没什么好说的。回太阳浮桥,渡河南下。稍事休整,蹭一蹭折家的辅兵。对了,冯霸的首级处理好,装盒里。”
第031章 赚头
邵树德的面前摊着两份文件,其一是捷报,言在河北大破汴军郝振威、冯霸所部,俘斩近三千。
第二份是一封信,从截杀的汴军信使身上所得,言朱全忠令葛从周走二崤山、熊耳山,退往汝州,与忠武军汇合。
两份合并起来看,就清晰多了。
郝振威、冯霸算是倒霉,接到了葛从周的命令,走河北岸,寻机渡河南下,但朱全忠又下令葛从周离开二崤山,主动解除夏军的侧翼威胁,后续葛从周应该给郝、冯二人传令了,但受限于交通不畅,没有成功,导致二人全军覆没。
这便是骑兵多的优势了。
此战,邵树德也感受到了一点惊喜,那就是折嗣伦有勇有谋。在渡口用疑兵吓退郝、冯二人,功劳不小。而这其实也是郝、冯二人败亡的直接原因。
若他们带足辎重车辆,稳步行军,粮草也充足的话,可没这么容易吃下,甚至可能吃不下,或者即便吃下了,最后一算账,太亏了。
今后的战场局面会越来越大,各个战场都需要本领合格的将领坐镇指挥,单靠一个人是顾不过来的。
手下将领本事高不高,直接决定了胜负,因为比的是整体实力。
陈诚走进营房时,看到邵树德正在研究古来军事征战案例。他好奇地看了一眼,还是在研究刘裕,这是把自己代入朱全忠了啊。
“陈副使来得正好,我看刘裕灭南燕之战看得入神了。”邵树德放下书本,笑道:“刘裕真乃神人。大军以步卒为主,长驱直入,灭慕容鲜卑之南燕。鲜卑铁骑断粮断不成,袭扰疲敌之计也不成,竟然眼睁睁看着长驱直入到都城之下。”
慕容鲜卑所采用的计策,虽说不太妥当,比如放弃据守险关,恃勇轻敌,认为自己骑军众多,不如放纵刘裕的步兵入关,到平坦的地形上将其一举歼灭。
理论上来说,也没错。
步兵在空旷的大平原上,面对铺天盖地的骑兵,不应该寸步难行吗?
我把骑兵分成三部分,一部分轮番上前骚扰,一部分休息,一部分机动应援,步兵能坚持几天?
但骚扰奇袭最后看来没有任何效果,靠近时被车阵所挡,被射程、威力都超过骑弓的步弓射杀。
人家步兵集团甚至边打边行军,走累了就坐地上休息,长驱直入抵达南燕都城广固。
甚至刘裕还分出一支部队,去攻其他城池。拥有战场遮断优势的鲜卑骑兵,竟然阻止不了人家的偏师奇袭,让人破城。
骑兵,理论上有战场主动权,可以选择打或者不打,但有时候会失去主动权,不得不打。比如被人家步兵攻都城或其他重要城池,不得不正面进攻,招致惨败。
刘裕灭南燕之战,鲜卑骑兵一开始是有主动权,但后来没有了,最终被灭国。
如今夏、汴双方的整体实力,其实有些类似的。
邵树德把自己代入刘裕,也是想找如何破解这种战术,毕竟朱温、李克用二人都是能在河北三镇骑兵海中来去自如的人物。
还有就是,马隆、刘裕的步兵能长驱直入几百里、千余里,被骑兵团团包围,最后安然无恙,大破敌军。
李克用、朱温也能用步兵压服河北,大占上风。
甚至就连耶律德光入中原后,控制了汴梁禁军,河南的藩镇兵、民团武装群起而攻,都能让十多万契丹骑兵疲于奔命?最后让刘知远觅得机会,称帝建国。
但宋军怎么就被这一招玩死了?
“大帅,做到这个,首要一点便是步卒精锐耐战,老于战阵。深入敌境,不胆怯,不慌张,敢打敢拼。”陈诚说道。
“与我想的一样。”邵树德笑道:“我称雄西北,所过诸州,羌胡之众,皆以骑卒为主。用骑卒破骑卒,得州十余,蕃汉民众百余万。”
“然大帅破拓跋思恭、攻灵州、击李昌符,皆以步卒取胜。”
“故对付朱全忠,还是得骑步结合,步卒为本,骑兵为辅?”邵树德问道。
陈诚不直接回答,而是说起了刘裕的事:“刘裕入大岘关之前,所过之处,几十里筑一城,留兵戍守,屯粮屯械。几十里的距离,步兵行军,最多两天,或者三天。两三天的时间,有大车于两侧伴行,骑兵还拿他们没办法。”
但宋军暴露在原野上两三天都坚持不了……
“为何筑城呢?因为车阵,受限很多,首先便是受地形影响。”陈诚继续说道。
“崎岖险道,此不利于行车。”
“雨雪交加,此不利于行车。”
“沼泽粘地,此不利于行车。”
“河流田亩,此不利于行车。”
“道溃地陷,此不利于行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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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有车战之弊十法,今献于大帅。”说罢,陈诚从袖中抽出一纸,上面满是蝇头小楷,密密麻麻,递到了邵树德手上,又补充道:“事无绝对,此十不利,皆可避之,或破解。以车破骑,首要一点便是步卒敢战善战。没有这一点,车造得再好亦无用。”
这是说到点子上了。
如果有昭义军步兵大阵被骑兵冲开,还不溃散,敢把骑兵勾下马来斩杀的劲头,什么样的骑兵能破步兵?
邵树德接过后草草看了看,有些和他的想法不谋而合。
但车战十弊,其中不少与骑兵是重合的,比如河流、树林、沼泽之类,骑兵也不能去。在崎岖山道上,车固然不如骑兵容易行走,但说难听的,他们都不如步兵容易行走。
如果朱温的步兵不善战就好了!
邵树德估摸着,从晚唐到北宋,步兵是一代不如一代,逐渐拉胯,原因多半是经济崩溃,投入到军事上的资源越来越少。
汴梁禁军,朱温最先开始建。
后梁灭亡后,李存勖带了数万河东兵过来,再加上收编的十万朱梁禁军,构成了后唐汴梁禁军的主体。
这个禁军体系,像传家宝一样传到后晋、后汉、后周、北宋手上。风气越来越坏,北方人口越来越少,经济逐年下降,导致装备、训练越来越差,马政更是败坏到无以复加。
赵大那会,这支禁军历经多次兵变,像墙头草一样,油滑无比,已经成了流氓军队。
还有人肯死战?
“大帅今有数万骑卒,不逊成德王镕,远超幽州李匡威、魏博罗弘信,截杀汴军游骑,压缩其斥候活动范围,拦截信使,已有大优势。朱全忠给葛从周所下命令,多半有几路信使,然其中一路为我所截,便可窥其内情。”陈诚胸有成竹地说道:“若两军主力对垒,我军大败,可令骑卒拼死拦截,大帅从容收拾败军,重整部伍。若汴军大败,大帅可纵骑卒追杀,朱全忠如何收拾败兵?如此优势,何谓之小?”
“铁骑、银枪二军,可深入敌后,遇敌甲骑便逃,弗遇便烧杀抢掠——”陈诚话还没说完,就被邵树德阻止了。
“若这么干了,那可就真是胡虏了。李克用都不烧杀抢掠,我如何能做?”邵树德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