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唐浮生 第286章

作者:孤独麦客

说罢,悄然离开,准备回去整顿兵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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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嗣伦第一时间接到了有汴军大队往这边开进的报告。

此时他恰好在北岸巡视,渡口只有三百守卒,确实只起警戒作用。

而南岸,亦只有三百兵。要防的地方太多了,他只有五千步卒,却要防备整个陕虢沿河地带,兵力不敷使用。

“衙内,退回南岸吧,咱们一把火把浮桥烧了。”北岸戍将建议道。

“这桥,修建不易,大帅或要留着,有大用。”折嗣伦有些不舍,不过还是说道:“你等先去堆积薪柴,藏好了,勿要让人远远窥得虚实。一有不对,便泼油点火烧桥。”

“还请衙内先退。”戍将说道。

“不退了!”折嗣伦坚定地说道:“我去那里,给我百人。再让南岸的兵过来,助你等戍守。”

折嗣伦指的是渡口西北方的山脉。

戍将目瞪口呆,道:“衙内,万一贼军攻来……”

“大帅遣使传信,银枪都四千余骑已渡河北上,向西一路寻来。在河北,没那么危险的。大不了,我自向西遁去,勿忧。”折嗣伦斩钉截铁地说道:“此番出兵,只得些苦劳,如何甘心?”

这话,其实才是折嗣伦真实的内心想法。

铁骑军使折嗣裕,是折家庶出,现在是什么地位?

他这么一个折氏嫡子,可比得上人家?

“衙内……”戍将也是折氏子弟,还待苦劝。

不过折嗣伦已经下定了决心,立刻点了百人,还带了不少物事和仅有的十余匹马,匆匆往山那边而去。

河南岸的三百守兵接到消息后,立刻渡河北上,与戍将手底下那两百人汇合。

折家子弟兵,凝聚力当然很高。

作战之时,相率递箭,一起拼杀,同进同退。

五百人在北岸,大伙也不准备逃了,衙内都没跑,你跑什么跑?

郝振威兴冲冲地骑在马上,冯霸一脸不情愿,外加犹疑。

身后是三千多步骑,队列拉出去很远,不过还算齐整。

他们已经远远看到渡口了。

郝振威、冯霸二人下令止步,开始整队。

“停!”冯霸突然伸手拦住了正欲出动的大军。

“为何停下?”郝振威怒道。

“郝将军。”冯霸难得真诚地看着郝振威,语气严肃地说道:“你我二人,在汴军中皆外将,无根无基。之前我所说并不是戏言,康延孝投奔汴州,东平郡王便只让他从队正做起。你我若尽失大军,能从队正做起都是好的,君岂不闻李谠、李重胤之事?”

李谠、李重胤二人,一为骑将,一为步将,与葛从周一样,都是尚让旧部。

投降朱全忠时,他俩地位高,兵马也多,故有些骄横。彼时全忠兵少,心中不喜,但表面故作大度,多有赏赐。

但现在如何?

去年攻李克用,邓季筠被擒,诸路兵马皆退,但其他人无事,二李却被朱全忠斩了。

东平郡王,表面大度,内里可不是什么宽厚性子。

“二李被杀,这又如何?”郝振威心中一颤,不过还是耐着性子问道。

“你且看那边山上。”冯霸指着渡口西北的那片山脉,有十余面旗帜隐隐藏在其中,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来。

郝振威看了很久,也看出来了,不过还是有些犹豫。

“君再看那边。”冯霸又指了指,道:“兵法云‘鸟起者,伏也’,‘兽骇者,覆也’。飞鸟不入林,定有伏兵。走兽惊骇奔出山林,定有兵行走山间,欲绕路迂回我军后方。”

“再看渡口。”冯霸越说越有信心,道:“兵法又云‘敌远而挑者,欲人之进也’。”

渡口处,从南岸过来的守军带了几匹马,此时挑选了一些健勇之士,来回奔驰,并向这边射箭,挑衅不休。

“我从军十五年了,此知兵者所解。”冯霸看着郝振威,用总结性的语气说道。

郝振威脸一黑。你从军十五年便“知兵”,我还当过防御使呢。

不过冯霸的话说得确实很有道理,他们输不起。

邵贼打仗,一贯兵多,防护得滴水不漏,这么一个重要渡口,怎可能不设重兵布防?

狗贼,又想赚走我最后一点本钱!

吃了几次亏的郝振威越想越气,心中庆幸不已。

“退兵吧,再找渡口。”他有些不甘地说道。

“早该退兵了。”冯霸松了一口气,道:“葛从周令我等渡河南下,言其父子二人会率军走二崤山,从陕州南边山里出来,可到现在还未见到踪影。凭什么让我等为他火中取栗?”

郝振威点了点头,二人约束部众,悄然退走。

回军的路上,气氛有点压抑,大伙都不愿说话。

而就在此时,一支骑军正在他们东面十余里的地方向西快速行军着。

第030章 末路

连绵的台塬丘陵之中,三千余步骑正在行军。

郝振威有些不安。

他吃过一次被骑兵冲击的亏,那次是半渡而击,兵法中着重强调了一遍又一遍,没有任何办法。

这次出击攻渡口,乘兴而去,败兴而归。最坑的是,辎重都没带上,就只有几十辆大车,带着一些随军征战必不可少的物资。

远方的山谷内,还有营地,还有大车,还有粮食,只要抵达那里,他们便可得休整。

北风呼啸,就像在鬼哭狼嚎一般。

郝振威听得满心烦躁。

葛从周这厮,装什么装!什么两路并进,利用山地地形,使邵贼骑兵不得进?那山能走么?怎么拉大车?说不得,还是得走相对平坦些的地方。

风又大了一些,天空阴云密布。这才十月,不会就要下雪了吧?

前方是一段险狭山路。

他们这三千多人也是积年老卒了,自然知道该怎么做。

主力先在隘口外列阵。

随即抽队,两队百人一起,密相连接,枪旗两边,弓弩居外,缓步前行。

前队过隘口之后,择有利地形布阵,弓弩伏于高处,长枪列于前,接应后续部队过隘口。

当然也有不想这么麻烦的,那就听天由命了。或许过十次都没事,但第十一次就出事了,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

国朝军制,即便是内线行军,也要这么做。

常年征战的北方藩镇都能遵守,但如果承平日久,怕是就不行了。无他,嫌麻烦!

或许有人说可以远远散出斥候,这个确实有用,但也不能纯靠这个。

他们这三千多人,前后左右四个方向,五里内各有一名斥候,十里外又各加一人,十五里外再加一人,再远就没放了。

有的军队行军时,会放到三十里外,斥候还是两三人一组,各带两三匹马。

斥候当然有用,可若是觉得很保险,古往今来,还会有伏击这回事吗?

此时北方五里之外,一场血腥的搏杀刚刚结束。

一名汴军斥候捂着脖子,呵呵地往外呼着气,嘴里全是血沫。

两名夏军斥候大口喘着粗气。

生死搏杀,只在一瞬间,但却极其耗费精气神。

一人收起汴军斥候所带旗帜,走到高处,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将旗卷着举起。

这是表示无贼的信号,若有贼,则将旗张开。

另外一位斥候看到,会举旗回应。

当然这是白天的做法,晚上会更复杂,三五人一组是必须的,还要设潜伏的暗铺,但还是那句话,做不到百分百保险。

不过晚上会扎营,危险性也不一定就比白天大,前提是你的营寨按照规矩来。

举完旗后,夏军斥候消失在了山坡后。

他脚下的山谷之中,大群骑卒牵着战马,离开了休息阵地,准备出战。

郝振威骑在马上,左右张望。冯霸则在想着事情,心不在焉。

猛然间,前方的山林之上,一斥候高举旗帜,旗面舒展,仿佛隐隐带着血色。

“有贼军!”不用郝振威说话,都虞候已经看到了,立刻大声示警。

军士们一片慌乱。

都虞候带人上前,连踢带打,勒令军士们镇定,开始列阵。

都是老兵了,若一般情况下,根本不会慌,但这次不一样!

马蹄声都已经近在耳朵旁边,必然是在五里之内,甚至更近!

郝振威大吼一声,下令骑兵上马,跟着他往前冲,给步兵布阵争取时间。

冯霸也警醒过来,他召来一将,令他带骑兵跟在郝振威后面,随时支援。步兵旁边还留了一些骑卒,不过两百来骑,用做关键时刻的反冲杀。

仅有的几十辆大车被拉了过来,横在道路之上,充作障碍。

车还是太少了,若多的话,放置于步军两旁,令盾手、矛手、步弓手上车,利用射程优势驱逐贼骑,大军缓缓前行,说不定还有机会回到营地。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此番去攻浮桥渡口,根本就没带多少辎重车辆!

不远处的山坂之下,大群夏军骑兵斜刺里冲了出来。

一些手持骑枪的冲在前面,但更多的人则往两翼迂回。

郝振威边将出身,骑术自然不弱,一杆马槊被他使得出神入化,迎面厮杀时便挑起一人,随后一扫,再打落一骑。

两侧山坂之上箭如雨下,甲胄之上叮叮当当响个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