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孤独麦客
越王城肯定是有人的,这一点已经由韩延徽证实了。但那些个渤海、乌古、室韦奴隶兵,完全提不起他的兴致——你们连让我来杀的价值都没有。
十六日夜,昏沉的月光中,数千骑涉水过河,抵达了好水川东岸——好水川,即腾格勒郭勒。
也就是在这时候,第一批放牧的马儿将养完毕,由辅兵带着跟了上来,节奏刚刚好。
看着体力、马力大衰的部队,李绍荣下令休整半夜。
至于他自己,也不知道咋回事,精力充沛得吓人。他甚至找了两匹快马,亲自外出勘察地形,回来时还顺手飞槊击杀了一名契丹斥候,众皆叹服。
谁说只有草原人才能忍受恶劣的环境和艰苦的生活的?有没有一种可能,钱没给够?
李绍荣现在就精神亢奋,再苦再累都愿意,因为他已经看到了美好的前程。
十七日晨,吃过醋饼干粮之后,还是老规矩,留一百人放牧,其余人上马,风驰电掣般北行。
十八日正午,离传说中的北楼已经非常近了。李绍荣的心情愈发激动,不过他很好地忍住了,下令找了处隐秘的山谷休息,等待辅兵们带着空马赶过来。
期间也收到了信使传来的消息,飞龙军已经被他们落下了三百里以上,可见李绍荣要求进步的心情有多迫切。
这一次,跑死跑废了不少马,如果扑空的话,确实有点说不过去了。
“有没有看到契丹人?”李绍荣将肉脯上白花花的可疑虫子捡出来扔掉,然后将剩下的肉塞进口中,大口嚼吃,顺便问了问刚回来的斥候有无探听到什么消息。
“越往北越多,都在放牧呢。”斥候回道。
李绍荣笑了,道:“多年前,灵州本地商徒有个独门生意,就是专门经营草场,给前来卖牛的阴山五部牧人催肥用。长途赶路,人都累得半死,牲畜岂能不掉膘?契丹人一时半会走不了啦,哈哈。”
斥候也笑了。
他偷眼瞧过放牧的契丹人,虽然看起来有些警惕,但也就那样。有牛羊最好,没牛羊的话,说不得就得吃“肉汤”了。
李绍荣扔给他一块肉脯。
斥候伸手接过,看也不看露出半截身子的肉虫,整个塞进嘴里,嚼了嚼,囫囵吞下。
风儿轻轻吹起。
整个营地到处是沙沙的咀嚼声。进食、喝水、假寐,用最快的速度恢复体力,本就是沙场男儿的本能,不用任何人吩咐。
这就是职业武人的专业素养。只可惜,不知道这种专业素养能维持多久,一代人、两代人还是几代人?
或许数十年后,就要有人感叹,能不能把这支经验丰富、吃苦耐劳、骁勇敢战的军团还给我……
一个时辰后,倚靠在大树上假寐的李绍荣轻轻起身。
坐满一地的武夫们几乎也在同一刻睁开眼睛,默不作声地检查起了器械。
没有任何人下命令,所有人都跟着各自的军官,披挂整齐之后,翻身上马,到处都是无言的默契。
“走!”李绍荣大手一挥,当先慢跑而出。
浮云遮住了烈日。
浑水河畔,牧羊女喜滋滋地采摘着野花。
手持桦木弓的少年面容严肃,高声说着要与夏人一决生死的话,说完,偷眼看一下正托腮看着他们的青春少女。
儿童跑来跑去,互相打闹嬉戏。
老人靠在大树上,静静追忆着过往的一生。
再远处,黄云绿草之下,洁白的羊儿若隐若现。
“啪嗒!”一条鱼跃出浑水河,很快消失不见。
“哗啦啦!”无数马蹄踏进了浑水河,溅起大团水花。
慢跑变成了快跑,涉水而过的骑士们满脸狞笑。
破空之声连响,刚刚还宁静祥和的牧场一下子变成了修罗地狱。
应弦而倒的少年瞪大双眼,栽入河中,泛起几个血花后,如同游鱼一样消失不见。
老人抄起地上的长矛,满脸愤怒以及恐惧。
战马从他身旁掠过,马刀制造了巨大的伤口,衰老的身体不堪一击,几乎断成两截。
牧羊女抽出小小的角弓,试图还击,一杆长槊破空而至,直接将她挑了起来。
儿童哭喊着乱跑,被密集的战马撞飞了出去。
大地在震颤,铁骑军在冲锋。
第069章 男儿
时值六月,正是绿草如茵、野花烂漫的时候。
在这个季节,牛羊会抓紧吃饱养膘,牧人会制作干酪、马奶酒、蜂蜜,顺便外出捕捕鱼、打打猎,储备食物。
多么美好的时节啊!
但战争可能发生在任何时候,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
千百年来,草原人总是在处理完繁忙的农活,准备好过冬的干草,打猎完毕,储备好冬日的食物后,再集结起来,大举南下,正所谓秋高马肥南狩是也。
但没有任何人规定,战争只能发生在秋天。
防秋防秋,我防个锤子!拼着自己亏本,也要打断你的生活节奏,在你农活最繁忙的季节,一举杀过来,解决隐患。
契丹人此时就在忙活农事,不然的话,等到寒冬,二十多万人起码死掉三分之一,甚至更多。
铁骑军的到来令他们猝不及防。
三千战兵在草场间纵横来回。虽然都没着甲,但占了先手优势的他们利用娴熟的杀人技巧,不断追逐着四散奔跑的契丹人,或弓射,或枪刺,或刀砍,将整个草场变成了鲜血淋漓、尸横遍野的修罗场。
两千余辅兵往两翼散开,远远发箭,肆意收割着慌不择路逃跑的契丹牧人。
契丹人完全处于晕头转向的状态。
女人们停下了挤奶的动作,招呼小孩往帐中躲去。
男人们发了疯地寻找弓箭、骨朵、长矛。
他们很清楚突袭意味着什么。
被俘虏后分至各部的室韦、鞑靼、乌古等部奴隶还在呢,他们的部落是怎么毁灭的,契丹人比谁都清楚。
但可能已经有点晚了……
李绍荣挥舞着铁锏,身先士卒,纵马跃入一处营地。
有些契丹牧人慌忙上马,意图阻遏一下。李绍荣手起锏落,所向披靡。
跟在他身后的五百骑都是老手。
有人用骑弓点名冲出来的契丹牧人,消灭任何敢于抵抗的敌人。
有人拿短刃劈杀着四处逃跑的敌人,趁机收割生命,以防他们缓过神来之后反抗。
还有人冲到营帐之前,扔下点燃的火把,制造混乱。
熊熊烈火燃烧了起来,草原上黑烟滚滚,一片哭喊狼藉。
千余骑属珊军从浑河西边冲了过来,还没弄清楚状况呢,直接让李绍荣带人冲破,随后又是追着屁股大肆砍杀,根本不给他们拉开距离放箭的机会。
铁骑军当然也会玩弓箭,而且玩得很好。但比骑射的话,等于完全放弃了自己的肉搏优势,没法放大敌人的近战劣势,殊不明智。
千余骑属珊军骑士被拦腰一冲,再被衔尾追杀,直接就溃了。
李绍荣在空中换了一匹马力充足的契丹马,忽而用角弓,忽而用短槊,忽而用铁锏,连杀七八人之后,直接冲到了北楼附近。
“嗖!”最后一名髡发酋豪被他射落马下。
城门缓缓关了起来。
李绍荣策马转了一圈,大笑道:“昔年尔等纵马冲突渤海、室韦、鞑靼,今日为我所冲,一报还一报,妙哉。可有人敢出来一战,李绍荣在此恭候!”
高高的木楼之外,是低矮无比的土墙。没有羊马墙,没有城隍,什么都没有。
李绍荣看了直想笑,这也叫城?
圣人曾经嘲笑过有些胡人住的房子是“兔子洞”,说他们的城池是“穴居人修建的土城”。
李绍荣不知道什么是“穴居人”,但眼前的这座土城真的很差劲,他都有点想要让骑兵下马进攻一番的意思了。
城头上没有任何回应。
“满城上下,竟无一男儿!”李绍荣啐了一口,悻悻带人离开。
他们冲向了更广阔的草原。
寻找敌人的营帐,烧杀抢掠。
寻找敌人未来得及集结起来的兵马,一举消灭。
寻找敌人的牲畜,以充军用。
李绍荣当然非常想攻破城池,擒获契丹重要人物。但他头脑很清楚,知道己方兵少,契丹人多,此时就该继续穷追猛打,不给契丹人反应过来的时间。
没有集结起来的部队,什么都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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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理朵正带着长女质古、长子突欲、次子尧骨制作干酪。
她是个严格的母亲,对孩子们的要求很高。
夫君阿保机更关心孩子们的军略、武艺,月理朵当然支持。但除此之外,她还要求孩子们熟悉民生,故经常带着他们铡草、喂马、接生小牛、鞣制皮革、制作干酪、马奶酒什么的,有时候甚至还会教他们种糜子。
长大以后,他们都是贵人,无需自己劳作,但你一定要知道这些东西是怎么来的。生产的过程是怎么样的,农人、牧人们要付出多少辛苦。
不学这些,当不了好的部落首领,因为你根本不知道自己所做的每一个决定,会对下面人产生什么样的影响。
在牛羊繁殖季节,下令各个氏族、部落进献牲畜,可以吗?
在准备过冬干草的紧张时刻,你把人全拉出去打仗,可以吗?
部落头领可以凶残,可以暴虐,可以花天酒地玩女人,但你要清楚自己部落的家底,知道自己能做什么样的事,不能做什么事。懂这些,就已经踏入合格头领的门槛了。
突欲脾气比较暴躁,对这些活不是很喜欢,做了一会后便三心二意,东张西望。
在他看来,有这工夫,不如去找那些汉官读读书、下下棋。
草原上的一切他都很厌恶,尤其是在听那些汉官讲了中原的很多事情后,心里就像长草一般,非常想出去看看。
契丹太穷了,太野蛮了,太落后了,一点意思都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