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疯神狂想
古铜镜在随葬的时候,都会被人们用一块丝质的布包裹着陪葬。
铜镜经过了千年的腐化,包裹铜镜的丝布会粘到绿锈上。
因此只要侧着看出土铜镜的锈色,则隐约可以看得到一些丝线的痕迹,等等这些,已成为经验之谈。
到了后汉,又有一批经典青铜镜出现,其中的典型代表为后汉时期的素纹缘鎏金兽带镜。
这面青铜镜直径12.8cm,重301g,为圆形,中有一圈铭文带,古朴厚重。
鎏金虽多剥落,但金黄遗辉尚依稀可见。
不用说,只要是出现鎏金工艺,这种东西就肯定出自王侯,或者干脆就是皇室的东西。
正是由于汉代历史记述的清晰,和文学创作的繁荣,使我们今日得以了解了,汉代史诗般的社会背景和皇室的宫廷生活。
同时,也为我们鉴赏汉代古物时带来无尽的遐想与浪漫的趣味。
比如《汉宫镜》表达的意境,就让人叹息,特别是其中记录的战争残酷性,让人感叹。
薄云浮明月,倒映成镜枱;玉兔桂宫殿,丽影独徘徊。
锦裳寒自浸,青丝懒梳怠;镜中光烛莹,玉面带粉腮。
将军征千里,家书祁连外;柳青整鞍马,无蹄踏叶来。
恍然闻君语,梦惊窥镜哀;烛尽泪痕复,忧思天幕白。
其中“柳青整鞍马,无蹄踏叶来”,意为春出征,秋未归。
像是这样的诗词,平时一般人很难接触到,但是只要读到,都会被其中意境感染吧?
天圆地方的一面面汉镜,背后都有一个方圆小世界。
汉朝逐步使春秋以来分裂的地方色彩,归并成一种一统性的文化。
并且为“形而下”的物质世界,与“形而上”的精神世界,从容不迫地建立起一套完整的哲学系统,作为“汉人”安身立命的基础。
这个“宇宙论”的形成,在造型美术上,即显现为“圆”与“方”的密切结合。
汉朝之前尤其是春秋战国的艺术品,通常都制作得相当精彩。
似乎每个艺术家,都在努力表现自己与别人的不同;
然而,到了汉朝,艺术家似乎都在努力表现“我跟别人的相同性在哪里”。
艺术家在努力寻找人生,或是人性里最共通性的部分。
因此,这个“方”与“圆”不是任何个人的发现,而是宇宙间的基本道理和秩序。
这是一个能让所有人,共同遵守的规矩,与心理认同的美学。
可以说,汉代是春秋战国各种试验成果的总集成。
汉儒解经之中,已与先秦孔学不完全相同。
其中掺杂的各家学说,已使“儒家”包容了,从宇宙到人事的各种先秦诸子的长处。
如同上古时代,以“八音”来概括“美”的思维方式一样,“五行相生相克”是以一种易于理解的意象手法对世界本质的提炼。
金、木、水、火、土,五种因子指代自然界现象、人体生物钟、社会运行、文化美学等各领域里具有共通性的五种状态。
静而敛藏(金)、生而发散(木)、寒而向下(水)、炎而向上(火)、涵养中和(土)。
五种状态交替、互补地发挥作用,在相反相成之间,推动了从宇宙运行到人事和谐均衡的庞大秩序。
其中囊括五音、五色、五味、五脏六腑、仁义礼智信的五德。
通过这种五线谱一般有节奏、有韵律、有法度的巧妙配置,让它们各居其位。
这种简洁优美如同一首五言诗的理念,是两千年来影响华夏人生活最基本的框架。
这种理念世界,集中反映在汉朝铜镜的造型特征上。
先秦以前的设计路径多半是观念、物质、技术三者的互动。
到了汉代,则是清楚的观念,强有力地在指导具体造型。
大量传世的汉镜,镜背纹的基本形状是圆与方,代表最基始的“规”与“矩”的配合。
使纷乱夭矫、纠缠腾扬的战国铜镜造型,被一个内在的“方”固定住。
一种人世的秩序与安定,重新被找到了。
在这秩序与安定之外,有回环运行的天。
这是儒家人伦与道家天命的结合,是“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规”为圆规、周整,“矩”为直尺、准绳。
汉画像石中常见的“伏羲女娲图”中的人物,亦一手执“规”、一手执“矩”。
他们在衡量人心与世道,在划定正邪与善恶,在匡正伦理与秩序。
第1820章 传神之杰作
女娲不仅造人,不仅补天,更是在匡正人的体格、思想与品行。
“规矩”代表了宇宙文明的创始,具备有特别深邃的形而上学的意义。
一件“涂金方格规矩四神镜”是典型的汉镜模式。
中央的方格,斜角长度大约是圆径的三分之一。
方格四周,从正北方向顺时针排列十二地支。
“子”在正北,“午”在正南,“卯”在正东,“酉”在正西。
各有一T形突出物,紧靠内缘的圆形边缘,则有四组L形布置。
在四组L形间隔中,则是内缘圆的V形符号。
在这件汉镜内缘的铭文铸的句子是:“尚方御镜大毋伤,巧工刻镂成文章,左龙右虎辟不祥,朱鸟玄武调阴阳,子孙备具居中央,长保二亲乐富昌,寿敞金石如侯王。”
除了美学意义之外,镜子也具有实用性,可以随身佩戴。
在镜子上立一个指针,投射到镜盘上的影子可以判别时间。
这事实上发挥了自我提醒的座右铭,以及时钟等多种功能。
尚方御四神规矩镜就是其中经典,“尚方御”四神规矩镜四方八区配置。
左青龙配人首鸟身的句芒,中间饰鸟,青龙后饰芝草,句芒后饰乌;
右白虎配蟾蜍,中间饰鸟,白虎后饰鸟,蟾蜍后亦饰鸟;
前为朱雀配仙人骑鹿,中间饰鸟,朱雀后饰鸟,鹿后亦饰鸟;
后玄武配前肢捧芝草的辟邪,玄武后饰鸟,辟邪后亦饰鸟。
这种纹饰,加上周围铭文为,让这件镜子成为不可多得的珍宝。
而对汉朝人来说,镜子的功能不仅仅是照映仪容,更是一种观照心灵的自我约束。
一天之计在于晨,每天清晨对镜凝视自己的时候,都是在提醒自己是否处在“规矩”当中。
将自己安分地放置到天圆地方的宇宙秩序之中,会看清自己生命的意义,会感到一种安稳与明澈。
精通辞章、数术、天文、音律的东汉大家蔡邕,曾经为教导女儿蔡文姬如何“临镜修饰”而写下《女训》。
爱女之情、谆谆之语,至今读来仍令人感动。
脸一天不修饰,就会让尘垢弄脏;
心一天不修善,就会窜入邪恶的念头。
所以你照镜子的时候,就要想到心是否圣洁;
抹香脂时,要想想自己的心是否平和;
搽粉时,要考虑你的心是否鲜洁干净;
润泽头发时,要考虑你的心是否安顺;
用梳子梳头发时,就要考虑你的心是否有条有理;
挽髻时,要想到心是否与髻一样端正;
束鬓时,要考虑你的心是否与鬓发一样整齐。
不以规矩,不成方圆,无方圆则不成美。
真正的美,源自于人对内心的敞亮,是近道的一种方式。
如《大学》所言:知、止、定、静、安、虑、得。
这种内明功夫又称为“明明德”,在明明德基础上的为人处世、社会活动。
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当好一名管理人、经营者。
《大学》称之为“亲民”,亲民的范围,有大有小,从天下、国家到家庭不等。
明明德、亲民,都要求“止于至善”。
至善意味着面对自然生命中生、老、病、死的变化,一个真正懂得了生命的人不会站在岌岌可危的墙脚等待灾难的降临。
反之,会将自然的生命放在“道”的背景中来实践,正命而死。
因此,尽管人生管理指向个体修身,人生经营与家庭、国家以及天下息息相关。
但由于“人”的共性,而使“修身”成为根本。
儒道思想主张,自天子以至庶人,皆以修身为本。
惟有自明之人才可能推己及人,改变生命环境,从而使自己连同他人从容自在,获得真正的自由。
“以铜为镜”与儒家“修身”紧密结合,儒家将“修身”放在一个向外开放的家、国、天下中来考察。
其次指出身与内在的心、意的必然联系。
这样,修身就成了打通生命内外境界的一种存在方式。
这有点像埋在地下的种子,只有当生命的因缘和合之后,绿芽方可破土而出;
出土之后的幼苗,又必须经受住外界环境的风风雨雨,方能茁壮成长。
也就是说,修身是寻找生命的一个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