瀚海唐儿归 第245章

作者:人到中年纸老虎

  傻年轻嚎哭一声,又膝行到张昭身前,把头在地上磕得嘣嘣作响,鲜血飞溅。

  “本军节度使自年前入朝之后,朝廷一直没有重新任命,节度衙门事务一直由节度衙前贺兵马使处置。

  可贺兵马使与王镇将官官相护,怎会替我等小民伸冤?

  仆听闻张司空在河西公正廉洁,爱护黎庶,今奉命讨贼既然进了渭州城,那就是我渭州城黎庶之父母,如果连司空都不为我等做主,我等还可以向谁申冤呢?”

  傻年轻憋红了脸,大声喊道,其实他这不是激动的,他是因为紧张,因为要背一下这一段话,实在太不容易了。

  张昭微微皱了皱眉头,郭天策还是没有把事情办到最好,傻年轻这种目不识丁的人,怎么会说出这样文绉绉的话?这明显是个大漏洞啊!

  不过他一看门外,照样还是群情激愤,人人都看着张昭,看他会不会出来做主,好像也没太关注这方面。

  张昭于是松了口气,然后又叹了口气,“尔说的不无道理,那既然如此,某就接了你的状子,自己下去,领十记脊杖,再来伸冤吧!”

  张荣宝也在人群中,他听到要挨十记脊杖的时候,稍微还是有些退缩的。

  因为他现在家无余粮,孑然一身,若是十记脊杖把他打坏了,挣不了钱,讨不得吃食,恐怕会饿死。

  不过,他在犹豫,那些早就被郭天策安排好的人,可一点也不犹豫,众人蜂拥着上来,举着状纸哭声震天,就要张昭为他们做主。

  张荣宝左右看了看,身边只有几个还在犹豫的。

  他们其实都是属于是真正苦大仇深的苦主,只是互相不知道而已。

  现在一看这种情况,以为就是他们几个在犹豫,其余人全是一心伸冤,看着其他人如此决绝,顿时觉得受到了鼓舞,几人把牙一咬,也准备上前了。

  就在此时,傻年轻十记脊杖挨完,从门口走了进来。

  张荣宝一看,好家火!那么大的棍子打十下的脊杖,傻年轻竟然没受多少伤。

  背上虽然有鲜血涌出,但都是皮外伤,而且还有一个医士跟在身边,正在为他用药水擦拭伤口。

  这明显是放水了呀!

  张荣宝心里一喜,看来张司空确实是要管一管这事儿了,不然那些兵士哪敢当着张司空的面作假。

  州衙内外的明白人,也瞬间就觉察到了一丝不对劲。

  然后张昭真就开始审案了,而且他没有去提审王镇将,其他人也很默契的没有提此事。

  傻年轻出示了被篡改过的借款契约以及周围乡邻人证,他们家那二十亩地确实是被王家收走了以后,张昭当即作出了判决。

  判傻年轻家偿还借王镇将家的三贯借款,附带利息五百钱。

  而王镇将家则必须将拿走的傻年轻家二十亩好田返还,并且这二十亩好田五年中的出产,在减去投入以后,全部要交还给傻年轻家,合计五十贯。

  这一下,衙内衙外的民众都憋不住了,他们一是没想到张昭真的要秉公处理王镇将,二是没想到张昭竟然能这样来判。

  此时,一亩好田的产量也就是三百五十到四百斤之间,按照渭州斗米二十钱到三十钱的价格,一亩好田一年的产出,也就是八百多钱左右。

  而二十亩田,张昭一年给算了十贯,也就是一亩地给了五百钱的补偿。

  产出八百多钱,但抛开种子、肥料、人工成本以及天灾的影响,绝对收不到五百钱。

  傻年轻家这是赚大了啊!被讹了二十亩田,最后成了让王镇将给他们家当了五年最苦的佃户。

  什么最能震动人心?钱财才能震动人心!

  刚开始大多数人是来看热闹,过了一会儿,他们被情绪所感染,觉得王镇将确实做的过分了些,希望张司空能惩戒一下。

  现在只要脑子灵活点的都发现了,这竟然还是一条致富之路!

  很快,李火长姐姐被抢走的案子也判了下来了,张昭判王镇将按当时购买奴婢价格的五倍赔偿李火长,而关于李火长姐姐的死,还需要详细调查后再判。

  张荣宝一听,嗷的一声就跳了起来,他冲到张昭面前就是一顿猛磕头。

  “司空明鉴,李家大娘子是收了我聘礼的,她虽是李二郎阿姐,但更是小民的婆姨啊!请司空为我做主。”

  张昭愤怒的一挥手,“这王家,实在太可恶了!你放心,某一定替你做主。

  不如这样,王镇将害你没了婆姨,那就让王镇将出一女子赔付于你,另外你蹉跎岁月这十年,某也让王镇将赔你二十贯权作补偿。”

  张荣宝呆滞了片刻,本来已经躺平的他被张义潮事迹一刺激,就有了几分触动,现在一想,有二十贯钱不说,王家还要赔他一个小娘,立刻人就活了过来。

  “司空果是菩萨下界,小民给法王菩萨磕头了!法王菩萨救苦救难公侯万代,呜呜呜呜!”

  张荣宝也跟傻年轻一样,在地上磕头磕得鲜血四溅。

  这可就太厉害了!顿时有了这三个榜样,衙内衙外围观的所有人,都变得有些躁动了起来。

  一些受过王镇将家欺负的人,搜肠刮肚的在想是什么时候的事儿?还能不能有人证物证?

  没有被王镇将家欺负的人,恨不得现在马上跑到王家坞堡,让王镇将或者王家人打他们一顿,这样张司空定然要判王镇将家赔偿他汤药费。

  至于那些真正的苦主,都在一瞬间扑了上来,心中的委屈如山火般爆发,个个哭嚎着要张昭为他们做主。

  而判决完毕的,也在州衙里等着,因为赔偿还没拿到手呢,一会就跟着张司空去王家坞堡要。

第三百二十六章 终究做不成张麻子

  这边在火热的宣判,另一边,王镇将与武鹰儿等人,还在商量着怎么应付张昭。

  因为王镇将始终觉得,这张司空如此轻易的就放过他们,他心里总有点不踏实。

  不得不说,他的预感是对的,几人还没商议出一个结果,不踏实的事情就来了。

  几个王家的族人飞快跑到王家坞堡,把张昭正在‘缺席审判’他,这个晴天霹雳告诉了王镇将。

  而且按照族人们打探得来的消息,到现在为止,王家要赔付的已经超过了两千贯,并且还在不断的上涨之中。

  王镇将都懵了,他不明白张昭搞这一出是想干什么?

  就算是想要他的家产,不应该是发大兵攻下王家坞堡,把他们全杀了,再安安稳稳的夺取王家家业吗?

  这张司空把他的家产以赔付的形式,分给那些平头百姓是想干什么?

  武鹰儿的脸色,突然变得雪白,他们武家除了练武以外,也还要学点文,要论见识,武家实际上是渭州诸大族中最厉害的。

  因此武鹰儿朦朦胧胧地意识到,张昭并不是想要王家的家产,或者说主要不是想要王家的家产,而是要把渭州变成归义军东进平乱的大后方。

  他在心里思考了片刻,果断决定不把这个事情告诉王镇将,所以武鹰儿脸色一变,猛地一拳锤在扳足案上,满脸的义愤填膺。

  他拱了拱手,对王镇将说道:“当初这张司空允诺不追究我们几家任何错处,现在又这般做法,明显是冲我们来的,简直毫无信义,镇将但请稍坐,某这就去问一问张司空!”

  说完,武鹰儿站起身来冲弟弟武果儿使了个眼色,随后两人带着几个家人拔腿就走。

  王镇将则被张昭要对付他的信息吓得头脑发胀,一时间竟然没有觉察到武鹰儿的举动,有什么不合理之处。

  等他隐约有点儿不对劲,站起身来伸了伸手,想把五武鹰儿唤回来,可是武鹰儿出去的速度极快,王镇将还没张嘴,他就已经走出了议事后院的大门。

  王镇将只能颓然坐下,安排族人再去打听一遍,又将从弟王三郎等人召集起来,让他们做好再一次据堡而守的准备。

  等到武鹰儿从王家坞堡跑到张昭这里来的时候,郭天策等人已经写到手都快断了。

  而王镇将家犯下的案子,从杀人掳人,到强占他人家产,再到殴打甚至辱骂他人,全部都有,足足有七八百件。

  基本上每个看热闹的人,都‘找’到了一个被王家欺负的事情。

  而且这赔偿金额也很有趣,最多的要赔七八十贯,最少的只赔五六百钱。

  张昭这么做的目的,就是为了利益均沾,让每个人都能从搬倒王家获得收益,因为他搬倒王家,并不是为了吞并王家的家产。

  渭州到兰州足足有八百里,更别说到凉州,按照此时的交通条件,张昭就算吞下了王家的家产,那些固定的产业他也不可能掌控得了。

  而且,张昭目前最需要的,是将渭州打造成他平叛的后勤基地,并且在渭州人心中留下一个他张司空和归义军,除暴安良、不滥杀、不劫掠的良好形象。

  把王家这几万贯的家产大部分出去,最直接的目的,就是用王家的家产来买渭州人的口,相当于是做了一场广告。

  武鹰儿赶到州衙的时候,他很聪明没有第一时间就进州衙去找张昭,而是让家人混在人群中打探了一下。

  等到把张昭要干的事情了解清楚之后,他脸色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惨白。

  武鹰儿太明白张招这一招的厉害了,以势压之,以利诱之,不过几天时间,就把在渭州素有人望的王镇将彻底搞臭,然后再带着民众分了他的家产浮财。

  本来,这种外地人欺负本地人的事情,是很难得到本地人认可的,但张昭这么一搞,人人受益,不但不反对,还要念他的好。

  而且这一招可以对付王镇将,自然也可以用来对付他们武家以及其他大族,就看张昭想不想了。

  于是,明白自己处境的武鹰儿抛弃了所有的矜持,在州衙内,他也如同外面的李火长和张荣宝等人一样,跪着不停叩头。

  武鹰儿甚至都做好了将全部家产献出的准备,只为能保证武家在渭州的地位。

  不过张昭并不会动武家,因为他无法在这个时代,做到张麻子那样彻底砸碎一个阶级。

  他自己就是这个阶级中的一员,或者说,张昭最终也将成为控制、限制并与这个阶层共生的领头羊,所以,张昭准备放过武家和渭州其他大族了。

  王镇将家最为值钱的产业,其实并不是他家中价值两三万贯的金银财货,而是渭州城外那几万亩最好的良田。

  “听闻武押衙家也是渭州大族,不知在城外置办了多少田亩啊?”

  张昭把吓坏的武鹰儿拉起来,笑呵呵地问道。

  武鹰儿却是一愣,难道他猜错了?张昭真是为了王家的家财而来?

  不应该呀,不管王家田亩有多少,张司空远在凉州,不可能实际掌握这些田产的,他要来干什么?

  疑问归疑问,武鹰儿还是老老实实的回答,“回禀司空,某武家早年间确系渭州之豪门大族,不过如今家道早已中落。

  是以现今日子过得颇为艰难,全族上千人,约有七八千亩地的样子。”

  张昭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随后感叹了一句,“那你们武家与王镇将家比起来,差距可就太远了!某可听说王镇将家在城外有十几万亩的良田。”

  武鹰儿缓缓摇了摇头说道:“十几万亩应当是没有,可能约有六七万亩。”

  “原来如此!”张昭点了点头,“六七万亩也不少了,不知道对你们武家,对这几万亩土地有没有兴趣?”

  武鹰儿冷汗唰的一下就下来了,他又噗通一声跪在了张昭面前。

  “司空何出此言?王镇将纵容家人奴仆,欺压百姓,强夺他人家产,罪行累累。

  司空秉公断案,有此判罚实乃他们咎由自取,王家的田产也自当由司空酌情分配安排,仆和武家,绝无插手王家家业之心!”

  还是个挺谨慎的家伙,张昭摆了摆手,不准备跟武鹰儿绕圈子了。

  “武押衙以为某是在试探你?其实不然!我归义军自河西而来,本就是奉国家诏令来此讨灭乱贼的。

  这位渭州牙兵作乱,若说没有本地官兵牵扯其中,肯定不可能,所以王镇将就是渭州人给朝廷的一个交代。

  此刻乱兵直逼京兆府长安而去,其气势汹汹,若要讨逆成功,我归义军定要倾巢而出,但如今这粮草、骡马、兵器、民夫都缺少甚多。

  某的意思是,若谁能为大军提供这些军需,解了某的燃眉之急,那么王镇将田产宅地,某就准备发卖给谁。”

  武鹰儿恍然般点了点头,他明白张昭是什么意思了。

  果然这位张司空是聪明人,王镇将家的田产家业他根本带不走,所以就想以此换得大军所需的军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