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日乐园 第941章

作者:须尾俱全

“我没懂。”林三酒挠了挠脸,说。

屋一柳想了几秒,才说:“你刚来漫步云端,而且是第一次来,对吧?我们在做调查的时候,就倾向认定你是刚刚进入这一个世界的,我发现你自己也没有瞒着这一点。”

“你是觉得,刚来的人不会这么快有住址?”

“住址也好,飞船降落的地方也好,不管怎么称呼,你此刻总是有一个落脚地的。”屋一柳继续平和地说,“你别吃惊,我都说了,我们组织调查过。从鹏平与你在26号飞船上发生冲突的那一刻开始到他失踪为止,这期间的事我们都尽可能做过了解,所以我知道你有一艘白色圆环形飞船。”

“然、然后呢?”

“然后就很简单了。”屋一柳说话时,二人也在自然而然地往植物园外走;他一边走,一边说道:“你不愿意把目的地真实位置告诉我,又担心告诉我一个假名会让我察觉……所以你才从你知道的地名中挑了一个告诉我。”

林三酒隐隐有点明白了。

“但是,因为你初来乍到,不熟悉漫步云端中CBD区之外的区域……你下意识选择的,是远离真正落脚地、又让你印象较深的两个地名之一,甚至我认为,除了你的落脚地之外,你有可能只来得及知道这两个地方。你和鹏平,正是在26号飞船从大鱼集飞向巨人集的路上产生冲突的。”屋一柳冲她一笑,在植物园大门外停下了脚,说:“那以后,你一直飞在天上吧?”

植物园外,是一条长长的、弯曲的天空公路;半空中的风呼呼打在公路两旁半人高的围栏上,打得金属栏杆不住嗡嗡作响,叫人怀疑它们会不会忽然一弯一瘪、被风力从公路上拔出来,从天空中盘旋呼啸而去。

“你的落脚地当然既不在大鱼集,也不在巨人集,但你不肯告诉我真实位置,说明你在尽力不让我产生警觉的前提下,要带我去某个地方……你对我存在某种意图。”屋一柳的声音,在户外天空公路上也被风声、车声和杂音淹没了一半,其肯定之意却清清楚楚:“如果你觉得我只是一个平平常常的解物工匠,自然不会这么做。”

林三酒吐了一口气。

被他一解释,似乎缘由就清楚简单多了。说来也真是叫人好笑,她在离开26号飞船之后,与到达“旧海之巅”之前,其实是看过漫步云端地图的——十二界中,完整地图是非常稀有的物资,如果不是因为余渊,任何人在短时间内都不可能拿到手——只不过那个时候,她一心在找荒无人烟的地方藏身,哪里想到会要去记一个人类聚居地的名字?

“我不知道你会不会信我,但我无论如何也得把实话说出来。”林三酒望着他,已经下定了决心:“我知道你不是解物工匠,那是因为我早就认识你了,所以才猜到你和鲨鱼系有关系。”

“鹏平把组织的名字都告诉你了?毕竟我没说过,那位之前追踪你的女组员也没有。”屋一柳立刻抓住了“鲨鱼系”几字,反应快得叫林三酒一惊。

跟他说话也太危险了,天知道哪个细节就会暴露出自己都想不到的讯息?

“是的。”林三酒只好硬着头皮继续说道:“我对你的确有一个意图,那就是我想帮助你。”

“噢?”屋一柳来了兴趣,问道:“我有哪里需要帮助?”

事实太难让人相信了,这一点林三酒也知道,但是她同时也清楚,除了事实之外,任何说法都不会帮她获得屋一柳的信任。

“你既然是追寻鹏平而来,那你应该知道你们组织在他身上的投资吧?”林三酒从他的神色上看不出什么异样,干脆一咬牙,全说了:“那是一个可以改造人记忆的副本。”

屋一柳点点头。“然后呢?”

很难判断他究竟是不是第一次听见这个讯息……难道鲨鱼系会让被改造的人,知道记忆副本的存在?

“你曾经是被记忆副本改变过记忆的人之一。”林三酒望着他的眼睛,轻声说。

屋一柳沉默了两秒。

“我知道。”

第1715章 短兵相接

事后想起那一刻的时候,连林三酒也对自己当时的反应之快而暗暗称奇。

“我知道”三个字一响起来,她甚至没有浪费时间吃惊,就好像她脑海深处早就隐隐猜到屋一柳的回答了,喉咙里的那句话也早就准备好了——几乎连瞬息缝隙都没有,物品已经在手心里恢复了原形,那句话也迎向了屋一柳。

“你听说过300路吗?”

屋一柳神色一怔,还没等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先明白了这句话的效果。

他刚刚下意识地碰了碰手上缠绕的各式小物件,已经反应过来,一把握住身旁围栏,在林三酒冲近身边之前,已经离地而起,如同一只蹬开大地、扑入天空的大鸟,在猎猎风声中越过围栏、消失在了下方高空里。

林三酒急急扶住围栏,紧握着它探出了上半身,喊道:“等——”

她只吐出了一个字,却被围栏下一片蓦然冲上来的阴影给扑上了头脸;她在一瞬间,就知道自己上当了。

屋一柳没有跳入围栏外的高空里,他在跃下去的时候,抓住了围栏下方,正等着她探出头的那一刻。

她对屋一柳的能力很清楚;她也知道,自己没有任何抵抗【Human Coo】的法子——她一向是情绪丰富细腻的人,别说是在如今意识力耗空的情况下,哪怕意识力完好,她遇上屋一柳也等于是给对方嘴边送了道菜。

所以,她绝不能让屋一柳有机会把能力施放出来。

林三酒的优势在于,她太了解屋一柳和他的能力了——至少,是最初级的【Human Coo】——这个能力应该如何施放、施放后是什么情况、他现在需要做什么,她全都一清二楚。

她不偏不避,对着屋一柳张开袭来的右手就迎了上去。

屋一柳显然完全没有料到,她竟然丝毫不闪躲;当林三酒包裹着【金属拳套】的拳头裹着强风打入他的胸口时,屋一柳的右手也已击上了她的面门。

面部丰富敏感的神经仿佛蓦然炸成了漫天的碎烟花;那一瞬间,她的皮肤、面骨和大脑,都一起震颤嗡鸣,好像在唱一支代价惨痛的歌。

痛归痛,林三酒却吃得下来这一击。

对她而言,她只是疼一疼罢了;她回返给屋一柳的攻击,沉猛强硬得不止几倍——她曾经做过一次屋一柳,所以她最清楚,哪怕对方后来又进化升级了,他也会被自己一拳给打得暂时失去机动力。

一者以头脑见长,一者以武力见长,当他们硬碰硬的时候谁能占上风,自然不言而喻。

屋一柳吃痛下发出了半声闷哼,手从她脸上掉落下去;林三酒几乎都能感觉到,他准备好要施放的【Human Coo】被这一变故给击了回去——她刚才要是选择躲开屋一柳的袭击,不及时将那一拳打入他的胸口,她此刻的情绪恐怕早已落入他手了。

但是现在还不是庆幸的时候。

她鼻脸酸疼、满眼泪水,却还是在模糊的视野中急速探下腰、一把抓住了即将摔下天空的屋一柳;她一手使劲将他拽上围栏,一手死死捂住了他的双眼,终于逮到了一个说话的机会,喘息着哑声说道:“我对你没有恶意,现在抓住围栏!”

话一说完,她立刻松开了抓住他衣领的那只手。

屋一柳立刻重新攥住围栏,因为脚下没有借力处,他必须将全身的重量都压在双手上,才能维持着不掉下去;他显然也受了惊,呼吸声又沉又快,大概因为胸口剧痛,他咳了好几声,才从林三酒手掌下问道:“你怎么知道……?”

林三酒明白他问的是什么。

【Human Coo】能力施放的一个必要条件是,屋一柳必须得“看见”。哪怕目标隐了身、不存在,他也必须要借助双眼,才能“看”到目标的情绪,才能有下一步的操纵和调整。

以他这么灵敏的头脑,在第一次施放能力前就被精准打断、随即又被掐掉了一个施放能力的必要条件,自然不难想到,林三酒对他知之极深。

林三酒对他可不敢放心,一手捂着他的眼睛,另一手按在他的后脑上,低声说:“难道你是自愿改变记忆的?难道你不希望记忆恢复吗?”

“你究竟是谁?”屋一柳在须臾之间,就渐渐冷静下来,反问道:“我愿不愿意恢复记忆,对你有什么重要?”

这实在是一个不好答的问题。理智上来说,屋一柳恢不恢复记忆,对她简直一点影响都没有;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便又重复了一次:“难道你真是自愿改变记忆的?”

“我们这样互相朝对方提问,却一个问题也不答,问再多也是没有结果的。”屋一柳声气平缓下来,根本听不出来他其实勉强维持在半空里。“你回答我的问题,我自然也会回答你。你找上我们组织的目的是什么?你怎么认识我的?”

林三酒吸了口气。“我说了你也不会信。我根本就没惦记着要找你们组织,不,应该说,我连记忆副本背后的人就是鲨鱼系这一点,也是恰好遇上了鹏平才发现的,此前我根本没听说过鲨鱼系。我认识你,是因为我见过你的记忆……”

她说到这儿时,突然有点词穷了:在记忆副本中的过程实在太古怪了,该怎么说,才能条理清楚、令人信服?

“你和记忆副本有关系,也是在那儿看见我的记忆的吧?原来它还有储存旧记忆的功能。”屋一柳却不需要她说完,就已经将线索连上了:“虽然我还不清楚具体情况,不过你的出现,和鹏平的冲突,都是因为记忆副本而起,不是追踪鲨鱼系而来的……我懂了。那么,我也回答你的问题吧。”

林三酒不知不觉绷紧了后背。天空中的风仍旧在呼呼地扫过这条公路;偶尔来往的行人和驾驶器,好像一眼也懒得扫他们——或者在十二界中,这种场面实在见怪不怪了。

“记忆改造是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发生的,当时自然谈不上自愿。”屋一柳仍旧被她的手掌捂着眼睛,说道:“不过我在了解真相之后,觉得我眼下状态没有改变必要,甚至更合我心意……可以说是一种事后的自愿。另外,如果你从记忆副本中看见过我的记忆,那我也知道你看见的是哪一段了。你对我的第二个能力,完全不了解,对吧?”

林三酒意识到问题的时候,已经晚了。

屋一柳尽管一动没动,但是在那一瞬间,她感觉到自己的身体竟像是与天空公路的围栏产生了共鸣——她不由自主地在风中微微一摆,仿佛组成她身体的骨肉、细胞和粒子都与形成围栏的物质一起,在共识中同步振荡起来了。

那种好像血肉都被要吸进去、形成交融纠结的粒子团的诡异感觉,只在一眨眼后就消失了;同样消失的,还有屋一柳。

第1716章 末日了也要公款吃喝

林三酒顺着皮沙发靠背滑了下去,半瘫半坐地舒了一口长气。

算起来,她进入漫步云端还不到两天,却把别人一年也遇不上的变故都遭遇完了;当她坐进一张沙发,知道自己接下来会有一段短暂的喘气工夫时,几乎快化进疲倦的拥抱里了。

很可惜,她还不能休息;因为身下沙发的位置,不在Exodus上。

“请问您几位?”一个穿围裙的女招待立刻走了上来,手中点单纸和笔都准备好了,“要来点儿什么?”

林三酒抬头看看她,不由有点恍惚起来。

正如这家咖啡厅的宣传中所说,它主打的特色就是“怀旧”:据说餐厅主人参考了许多末日前人类社会的饮品店、咖啡厅,完整还原了它们最富有末日前气息的所有细节,力图要让每一个踏入咖啡厅的人都以为好像末日从来没有降临——它的目标客户群,主要是来自末日前的进化者,也有为了好奇来体验的末日后生人。

很自然地,所有的服务生也都是普通人。他们胸前的工牌、桌上塑印的餐饮单、身下微微有些磨旧的沙发、角落里的杂志书架……甚至吧台上还挂着一台电视,电视上播放的全是末日前的新闻和节目。

窗户外的景象,都不再是公路穿梭盘旋的高空了——模样寻常的普通人们来来往往,夹着公文包、举着饮料杯,他们身后的街道上车水马龙,似乎只不过是正常世界中的又一天。

就连女招待的态度,也完美还原了末日前。“我们这里有最低消费噢。”她隐含催促地用笔点了点桌子,“一张台要五十块钱。”

是的,咖啡厅把货币单位也考虑到了——换算标准就印在门外的宣传牌上。一进这个门,就等于回到了末日前;客人们的特殊物品、进化能力,也被宣传牌礼貌地要求,不要在咖啡厅内使用。

“噢,就我一个人。”林三酒说话时,都能感觉到疲倦黏连起了她的唇齿舌头,让她吐出来的这句话有气无力。她看了看桌上的饮品菜单,有一刻真像是回到了过去似的,带着几分惊奇,盯着它慢慢说道:“那我来一份英式下午茶糕点盘,配……伯爵红茶?噢,不用拿奶和糖。”

可能既不知道什么是“英式”,也不知道什么是伯爵的女招待,十分自信地点了点头,收了她的钱,说:“原来你喜欢清茶。好的,马上就来。”

女招待走了之后,林三酒茫然地望着面前空空的桌子,发了一会儿呆。

如今屋一柳想法脱身走了,她想帮他恢复记忆的努力也自然打了水漂——而且他本人不希望恢复的话,她怎么能强制他呢?

尽管“事后的自愿”有颇多可疑之处,但林三酒注意到了一点:当她从屋一柳身外、作为另一个人去看他的时候,她不由也生出了一种感觉——那正是屋一柳曾经频频获得的一个评价——“没有人味儿”。

如果他以前就给人感觉少了人味,那他现在的改变并不大。说不定,某些根本的东西没有被改变……屋一柳“事后自愿”这一个决定,其实能代表他自己?

暂且不去管屋一柳究竟是否自愿,和他的短暂交锋之后,林三酒至少想明白了一件事:鲨鱼系很看重鹏平这个人。

如果屋一柳只是为了追回她手中的记忆副本,他没有理由冒险跟林三酒回去——鲨鱼系做过调查的话,想必也应该知道,鹏平最后出现的地方,就是在她的飞船上。

得,接下来肯定还有不知道多少波人,都会或明或暗、或强制或诱骗地跟上她,要跟回Exodus去了。

说起来,林三酒还真是少问了鹏平一个问题:他获得鲨鱼系投资的计划,究竟是什么?怎么会被鲨鱼系这么宝贝?

不管是什么吧,反正跟她的关系不大,林三酒不愿意将记忆副本还回去,但鹏平她可真是半点也不关心;只要能确保Exdous安全、不被人发现,她甚至可以亲自给鹏平送回来——但是必须她自己来。

她必须得让鲨鱼系知道,她不是一块好啃的骨头,她是一把刀尖,谁碰了都要出血。鲨鱼系可以拿回鹏平,只是必须是在她不计较、给面子的情况下拿回去,否则他们拿回了鹏平,还会惦记记忆副本,后患无穷。

当女招待将一壶热茶端上来的时候,她已经把应付鲨鱼系的方案想好了;当女招待第二次又送来下午茶糕点时,林三酒抬头问道:“我可以在这里打电话吧?”

说着,她指了指桌上被【描述的力量】改变了形态的联络器——现在它看起来就像一部手机,尽管细节还原得不大准确。

“打电话”也是一个末日之前寻常的行为,那大概受过培训的女招待看着“手机”犹豫了一下,将糕点托盘放在桌上,果然笑着说:“当然可以。”

……这不是林三酒第一次拿出联络器了。

在一路走来的路上,她已经试了不知多少次。刚一恢复记忆的时候,林三酒就差点没忍住要拿出联络起、立刻联系礼包的——只是那时屋一柳就在身边,她生怕会从什么细节里泄露讯息。

要是早知道会泄露,还不如立马就联系礼包了呢。

如今她反反复复听着同样的沉默,却始终无法接通礼包那一头的联络器,是不是因为她耽误的那十几分钟?

林三酒终于一巴掌拍上了沉默的联络器,狠狠将它扫入了卡片库里。

他没事吧?他不可能有事。他和余渊都是数据体,没有什么力量能够伤害得了他们——她亲眼见过,余渊摔成八瓣的脑袋也可以自我复原;更何况现在的礼包,只是他本体的一小缕,他本体正安安全全地存在于某一个黑暗的宇宙角落里……

这一番安慰很合逻辑,但就是不能解释,为什么二人的联络器接不通了。

不知道漫步云端有没有发布消息的地方,或许她可以给余渊和礼包发一条消息。

“发布消息?”起码聊天谈话时的主题,没有被限制在末日前;对于她的问题,女招待答得挺热心:“当然有啦,好几个系统呢!看你主要想对什么人群发布消息了,进化者和普通人都各有一套系统,也有混合用的,我一会儿给你写下来。”

林三酒的心这才稍稍安稳了一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