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须尾俱全
他装作视若无睹地收回目光,继续说:“因为按照副本的洗脑方式来看,你们完全可以‘逆洗脑’——只要在耳语的时候,对我们灌输真实讯息就行了。”
“原来……原来你刚才问怎么洗脑,是为了这个。”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翠宁,坐在沙发上,喃喃地感叹了一句。
“对,就把我们几个,看作是必须争夺的阵地吧。”屋一柳笑了笑,说:“你们都知道,你们之中肯定有人忍不住跃跃欲试,要对我们下手,给自己争取一个肉鸡的。所以你们最好随时随地注意着点,确保我们没有被谁悄悄洗脑。”
“你俩倒是安全了。”翠宁喃喃地说。
屋一柳就是要营造出这样一种局势:若是他们没被洗脑,那么玩家们都可以顺利出去;若他们被洗脑了,那么就要有一个玩家落败。
翠宁身旁半空中的那个下巴忽然上下动了几下,看上去似乎是在说话——在它消失后的几秒钟里,翠宁开口了:“克里斯透想问你,我们都离开小屋了,还怎么盯着你们安全?”
“很简单。”屋一柳答道,“你们四个人时时刻刻待在一起就行了。一旦发现有人行踪不明,不管多久,也要赶紧进屋来观察我们的情况,确保我们没有被洗脑。”
没错——这就是玩家与肉鸡双方达成的协议内容:在杀掉一个肉鸡之后,几个玩家退出露营小屋,等待传送。为了保险起见,电视上将会一直循环播放影碟;屋一柳和阿比可以戴上耳塞、不看电视,但是进入小屋的玩家,就难免会有受感染的风险了。
看上去,这个计划似乎把方方面面都照料到了,也确实很有可行性——它好像没有给任何一方破坏计划的余地,按理说,大家应该都能顺顺利利出去。
林三酒无法解释,为什么自己心中会生出一阵一阵的寒意。
第1610章 感染的种子
接下来有两个多月的时间,副本局势像是在一根极细的头发丝上,保持住了颤巍巍的平衡。
谁都清楚眼下局面有多脆弱;甚至不需要谁真正做出什么行动,只要一点点狐疑和猜忌,就能将局势迅速推入不可挽回的境地之中——老实说,情况能够维持两个多月还没有突然崩溃,连屋一柳自己也挺吃惊的。
……要不是前段时间种下的种子正在慢慢发芽,他差点也要以为他们双方都能顺利出去了。
在这两个多月的时间里,屋一柳和阿比都时时刻刻戴着耳塞,不看电视屏幕;他们同吃同行,始终处于对方的视线范围之内,就连睡觉时也将两张床并在一起,并且会不定时地轮流值班看守——一切能够防止、察觉被玩家悄悄耳语的手段,他们都用上了。
这种过日子的方式相当难熬,但是阿比连一句抱怨也没有过。
当然,她有可能是缺少抱怨的机会。
自从玩家们全部退出了露营屋后——他认为应该是全部退出去了,看不见的情况下,七八成的把握已经算是很高了——他们两人就再没有说过一个字。
双方都堵住了听力是一个原因,另一个原因是他们不敢冒险,怕对话被玩家悄悄听了去,因此两个多月以来,他们只用纸笔交谈,写满了字迹的纸在角落里堆了厚厚一叠。
之所以能积得这么厚,也是因为除了必要交谈之外,三个肉鸡——包括翠宁在内——在一直对照、纠正自己的认知。
他们也不知道玩家究竟给他们灌输了多少虚假信息;但是有一个推测是还比较保险的,那就是四个玩家在洗脑的时候,所使用的内容,肯定多少有不一致的地方——毕竟即使内容都来自同样一张清单,用哪些、几时用,也未必是人人统一的。
屋一柳不能光指望玩家给他们“逆洗脑”,他希望透过彼此对照这一方法,他们能够自己给自己“逆洗脑”。
事实是,这个方法确实也挺有用:他们几人果然发现了好几处认知上的差异,比如说,阿比坚持说大门旁的墙上挂着一幅港口图,而屋一柳看见的却是水果静物画。
他们都不知道真实答案究竟是什么,但至少他们知道了,此处是存疑的——只要心中存疑,洗脑效果自然会大打折扣。
肉鸡们的洗脑效果往回退一点,就代表玩家们再下手的时候,要花更多时间,过程更长;过程越长,他们警醒自保的机会就越多——过了这么久之后,屋一柳现在颇有信心,玩家要再洗脑他们已经不是一件简单的事了。
不过,在对照彼此认知的时候,他和阿比都需要特别小心翠宁的供词。
翠宁被折断的四肢早已重新接好、恢复了,每天都有一小段时间,她可以自己洗漱吃饭、散散步,甚至在门口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她从来没有埋怨过屋一柳曾把她的四肢折断了,好像也不恨他们在一天中大部分时间内,都是把她囚禁起来的。
因为她的全副心神,现在都放在了另一个目标上。
“你们摘下耳塞吧,一小会儿就够。”有一次,翠宁这样在纸上写道,“我想让你们听一下外面森林里究竟有没有鸟叫声。”
当时,她的变形还没有彻底完成;所以在她抬起头、递过纸来的时候,她脸上的微笑突然一下子刺穿了右脸——除了这个形容,屋一柳找不出更合适的词了——她的一侧嘴角、皮肤绞拧着形成了一个尖刺,突然向上扎入空气里;眼睛被扯成了长长的黑缝,鼻子歪歪扭扭的一个肉丘。
阿比当时的惊叫声,高得穿透了耳塞。
屋一柳发现,当他在重新面对变形人的时候,他仿佛又变成了当初那一个脆弱无力的年轻男孩。
哪怕理智上他什么都明白,但每一次见到翠宁变形的脸时,他还是不得不退入角落里、缓上一会儿,才能从那种莫名的恐怖中挣脱出来。
为了能够让他们也变形,翠宁用尽了一切手段。
首先,她把电视剧内容给背下来了。不仅内容背下来了,她还花费心思总结出了一系列最容易让人被感染的要点,这样一来,在屋一柳二人偶尔因故拿下耳塞的时候,她能以最快速度向他们复述尽可能多的内容。
她变形后失去了进化能力,却拦不住她不停地想要跟二人产生肢体接触,为了达到目的,她甚至有一次还将衣服全脱了,诱惑屋一柳去为她“检查身体”。
一具毫无遮掩的人类躯体,肉虫般扭拧着掰出各种姿态;那份引诱的神色既油滑又刻意,却还自以为即将得计的模样,不仅毫无香|艳之感,甚至令人有点想吐。
……看吧,不是自己冷漠,是真的很难把这玩意当作人类的一种,对吧?当时在屋一柳脑海中,划过去了这样一个念头。
其实在变形之前,翠宁应该是一个不坏的人,落到这个地步,确实令人叹息。
这一点,从她变形的时间上就能看出端倪:翠宁一动不动坐在电视机前,体内都没有什么阻力了,仍然在接受了足足三四天的洗礼后,才开始逐渐变形。
如果是通过身体接触被感染了,那么不管是谁,都会在短短一段时间之内迅速变形;若换成精神、文化和认知上的“软接触”,那么因为每个人的思维、天性和本质不同,变形的时长也会各有不同。
很简单的道理,打个比方来说,在面对同样一部电视作品的时候,乔教授和玩家“阿比”各自的抵抗力,就绝对不能同日而语。
即使乔教授当初在假副本里待上一个月,她都未必会因为“软接触”而感染;但是对于玩家“阿比”,只需要十分钟,就能种下一颗感染变形的种子。
他们确实也有过十分钟的机会——屋一柳也尽可能地利用了那十分钟。
在阿比发动了【牧师罗马领】,让“阿比”乖乖听话的那十分钟里,她曾经小声地向后者提出过好几个问题和要求,其中有一个,就是让“阿比”好好看电视。
当时她手掌下压着的纸笔,是屋一柳给她的。在他将纸递给她的时候,纸上就已经写着一行字了——“物品生效后,叫他专心看电视”——玩家们自然什么也没发现,毕竟他们的视野里一片昏暗。当时对“牧师”言听计从的“阿比”,没有理由不看电视。
只看十分钟电视,当然远远不够,但它是一个受感染的开端。
即使在没有被感染变形的时候,玩家“阿比”已经带了几分变形人的人格特质,比如为了一己私利不惜祸害同伴——屋一柳相信,选择他当第一个受感染的玩家,那变形就是水到渠成的事;在“阿比”身上,是不会产生多少有效抵抗的。
四十七天之后,他知道他猜对了。
“你把四件东西都穿戴好。”阿比站在透明方盒子前,嘴巴一张一合,正在对盒子里的翠宁说话:“不要走远,就在门口,听见没有?我会一直盯着你的。”
每天这个时间段,都是翠宁被从透明盒子里放出来,出门散步放风的时候,这是屋一柳有意形成的规律。
到目前为止,应该所有玩家都意识到了,翠宁已经受感染变形了;她现在又变成了一个可以重新争取的肉鸡,一个巨大的诱惑,而且谁都可以在她身上试一把——因为衣帽鞋毯全都在她身上。
在翠宁出门之后,阿比会远远站在门口盯着她,而屋一柳则坐在窗前,透过玻璃望着她走过林荫和空地。
翠宁也知道外面有四个灵魂状态的玩家。她显然把散步当成了一次绝佳的机会。透过玻璃窗,屋一柳能看见她的嘴巴张张合合,想必正在高声自言自语——她已经能把电视上播放的内容倒背如流了,散步的时候,就是她大声复述内容的机会。
为了能降低其他玩家的警觉、增添内容的种类,两个多月以来,屋一柳换过了好几部影碟——就是为了能够让翠宁出去的时候,变成一个移动的强力感染源。
面对这样一个又是诱惑、又是危险的目标,玩家们也找屋一柳抗议过——只不过变形人就难免要做变形人做的事,屋一柳当时这样回复道:“你们在看见她出去的时候,退远一点就行了,总是囚禁着她的话,她就要自己寻死。你们也不想让副本在传送之前就结束吧?”
翠宁不会寻死——对于变形人来说,世界上没有比自己更宝贵的东西了,但是玩家们不需要知道这一点。
今天,翠宁罕见地停了下来。
“怎么回事?”阿比几步走近窗前,摘掉了一侧耳塞,小声向屋一柳问道。
屋一柳也在她走近时就摘掉了耳塞,闻言慢慢浮起了一个微笑。
“她口型变了。”他低声说,“往常我看她的唇型,一般都是在复述影碟的内容。但是现在……她在与人对话。看来洗脑你的那个玩家,现在已经中招了。”
“对话?”阿比一怔,“什么时候——他是什么时候进一步受感染的?翠宁在说什么?”
“她现在在说,‘他们已经纠正了一部分认知,你再去洗脑他们可能很难,不妨先对其他玩家下手吧。’”屋一柳远远望着翠宁的口型,转述道:“‘他们看不到你的身体,应该还不知道你已经变形了。’”
第1611章 艰难卓绝的感染之路
林三酒在那一瞬间,汗毛乍起地打了一个冷颤——即使她早就隐隐感觉到,情势绝不会顺顺利利结束,此刻还是忍不住生出了满腹惊疑。
玩家也变形了?
翠宁变形,和玩家变形,是两件性质绝不相同的事情,她不相信屋一柳会不知道。翠宁是受控的,玩家却不是;屋一柳大可以在走之前结束翠宁这备受折辱的一生,但他拿玩家们没有办法——所以副本结束之后,变形的玩家们岂不是要把一整个世界都感染了吗?
说来也怪,当她脑海中充斥着震惊和疑惑的时候,她却还能够同时听见屋一柳的心思;这个她已经十分熟悉了的男人,此时正在考虑着同样一个问题。
……“变形”会扩散吗?
答案是可能会,也可能不会;后者的几率更大些。
更重要的问题是,万一这个世界也像他的老家世界一样,被越来越多的变形人逐渐占据,他还能够像对待老家世界那样,对它下手吗?
屋一柳坐在窗前的单人沙发中,十指交叉着搭在下巴上,沉思的时候,目光笼罩着窗外的遥遥山林。
淡灰的天空像雾气一样轻,悠悠地滚涌舒卷,反倒是粘连沉滞的大块云团,不肯被风与天空带走,沉甸甸地铺盖在山林上。
在浓暗幽深的林木之间,就像是一幅凝固住的油画,历经时年也不会有一片绿叶被风吹动。只有在极罕见的时候,他才能从树荫绿影深处看见半片影子,白驹过隙似的一晃而过——那是玩家露出的影子碎片,是副本给肉鸡们的一点点警告和提示。
尽管理论上来说,离露营屋越远就越安全,可是玩家们聚集在小屋外两百多米远的地方,都没有走远。
刚刚进入副本的时候,他们四人原本手握压倒性的优势,以为自己面对的只是案板上的鱼肉;他们都没料到局势被一步步逼成了今天这样,只能龟缩在幽暗之中,忍气吞声地等待被传送——不仅丢了可供自己驾驶的肉鸡,说不定传送之后还要遭到来自“斋病院”的为难,想一想都觉得确实倒霉极了。
但是他们谁都没有料到,这还远远够不上屋一柳为他们安排的结局。
……变形人都有一个压倒一切的最重要目标,那就是把“变形”感染扩散出去。
尽管玩家中有两个人都听过了屋一柳的经历,但他们不是亲历者,恐怕很难真正意识到这一点:副本中一旦出现了变形人,那这个副本就不再是玩家与肉鸡两个阵营之间的博弈了——它会成为变形人与正常人的对抗。
当翠宁散步回来后,阿比将她重新关进了透明大盒子里;屋一柳走到盒子前,将一只手搭在盒子上,对她微微一笑,说:“你做得不错啊。”
翠宁歪着肩膀倚在盒子的内侧,抬起手、隔着玻璃贴在他的手上,带着粘粘糊糊的笑容,说:“那你进来,给我一点奖励嘛。”
屋一柳充耳不闻。“我让你告诉他的话,你也都说了吧?”
“你应该比谁都清楚啊。”翠宁紧紧贴在玻璃上说话时,玻璃隔开了她口中那一团又热又潮的气息:“你不是一直在看着我吗?离得那么远,我还是能感觉到你的视线……”
屋一柳盯着她看了几秒。“然后呢?”
翠宁做作地叹了一口气。
她解开衣领,动作又慢、又刻意地从里头掏出了一张对折的纸。她其实没有任何需要藏起这张纸的理由,这只是她诱惑屋一柳的又一个办法;阿比瞧了,不由低下头,咬住了嘴唇。
“听不见他说话,只能这样沟通,好麻烦啊。”翠宁抱怨了一句,将那张写着潦草字迹的纸贴在了玻璃上,口中继续说道:“他说他知道了,后天这个时候,会想办法骗其他玩家进来看看的。可是你到时候,要动作快一点哦?”
屋一柳仔细看了看纸上的字迹,见没有问题,才点点头。
在转身要走的时候,他忽然停下脚,重新摘下了耳塞。他的眼睛看着透明盒子里的翠宁,话却是向一旁的阿比说的:“……你知道,如果我可以的话,我一定会给她解脱的。但是我没有别的办法。”
盒子里的女人一怔:“什么?”
阿比轻轻叹了口气。
“我知道。”她也看着翠宁,回答道。在过了这么难熬的两个月之后,阿比的神情中总是带着一层摆脱不掉的疲倦之色,说:“我只是……我不喜欢看到她这样。她以前是个蛮安静温和的女孩子,她还问过我,我父母是来自哪一个十二界,现在好不好。”
屋一柳没有话可回答她——局势都是他一手造成的,起因却不在他身上。翠宁即使不感染,也是被洗脑的肉鸡;与其白白把她浪费掉,她眼下这个模样,对他们倒更有利一些。
他只是做了必须做的事,遗憾是有,却并不内疚。当然,如果能退回两个月之前,他或许会杀掉翠宁,选择留下彭斯吧。
没有多说,屋一柳戴回耳塞转身走了,在远远的客厅另一侧坐下来,继续遥望着窗外的山林。
在过去的两个多月里,每一天里的大部分时间,他都是像这样坐在玻璃窗前的,安静而耐心地望着窗外广阔、阴沉又平静的山林。阿比往往就蜷缩在他目光角落中的沙发上,要么熟睡,要么发呆,有时也会和他并肩坐着,一起眺望窗外。
副本偶尔会展露出一点点玩家们的身影,作为对肉鸡的提示和警告;他们二人这段时间以来,看到了不少次玩家的影子碎片,甚至还从这些破碎凌乱的碎片中,重新整理出了四个不完整的人像。
不过,仅仅发现玩家的活动位置、拼凑他们的形象,还不是屋一柳的主要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