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日乐园 第890章

作者:须尾俱全

从次日开始,二人连续两天都没有在玻璃窗前露脸。

肉鸡是玩家们唯一一个能看见的东西了;他们一直以来,每天都会出现在玻璃窗后,如今忽然不见了人影,当然很快就会被玩家们注意到。

屋一柳其实也说不好,玩家的“视线”究竟能不能透过屋子、直接看见他们;为了保险,他和阿比还各自用上了一个遮掩身形的特殊物品。二人躲在厨房后门外,从窗户角落中盯着客厅——他们的视线越过厨房流理台,正好能看见关着翠宁的那一个玻璃盒子,被电视忽明忽暗的光芒染得颜色不定。

他们看不见玩家,听不见玩家,只有在一个情况下,他们才知道玩家进屋了。

“你说……”阿比凑在身边,用气声问道,“玩家真的会上当吗?”

“他们没有不上当的理由。”屋一柳以同样的低音量答道,“他们本来就担心我们谎报了传送日期,会悄悄提前一步离开,如今我们忽然不见了影子,几乎等于是证实了他们的忧虑,不过来看看情况怎么行?”

阿比点了点头。

副本明显没有结束,那就说明,至少肉鸡还没有全部传送走;按照他们的协议,翠宁是已经变形了的,所以才能像“定海神针”一样稳住副本,不让它结束——但是,当翠宁无法控制变形的时候,屋一柳从来没有放她出去过,反而用那四件洗脑衣帽将她给遮得严严实实。

也就是说,由于没有亲眼见过,玩家们并不能百分之百地肯定翠宁真的变形了。他们不知道影碟上的内容,自然也不可能肯定翠宁出去散步时复述的内容,就一定是影碟上的——就他们所知,很有可能一切都是骗局。

在这个时候,玩家之中要是忽然有人提议去看看翠宁是否真的变了形,确认一下局势,那么这个提议就很合情合理,遇不上多少阻力和反对。

等他们进入露营屋后,只有一个办法能确认翠宁真的变形了——那就是由一个玩家通过耳语暗示她把面皮摘下来。

屋一柳等的就是这个信号。

在二人屏息不知等了多久之后,透明盒子里面无表情的翠宁,忽然慢慢抬起手,按在了自己的额头上,一点点将脸皮从头发根里嘶嘶拉拉地扯了出来。

那几个看不见的玩家们已经聚集在屋子里,正聚精会神地观看翠宁脱下脸皮。

就是现在了。

阿比轻轻抽了一口凉气的时候,屋一柳已经闭上眼睛,发动了【Human Coo】。

第1612章 屋一柳的计划终点

屋一柳后来像个导演似的,在脑海里构建过许多次露营屋中发生的剧情——他看不见也听不见玩家的动静,但他根据情理走向、蛛丝马迹,半猜测半推理地拼凑出了剧情的一幕幕。

当然,他没法找当事人求证,因为早就没有当事人了。

那一天,在他发动【Human Coo】的时候,翠宁的脸皮已经被揭下一大半了——在他的“心眼”中,露营屋里就仿佛突然被人扔下了一颗炸弹,轰然飞卷盘旋起了无数碎片与急流;只不过组成这场爆炸的,是人类突然被引爆放大的各种情绪和感觉。

脱下脸皮的变形人,带给正常人类的冲击,似乎是一种根本性的、动摇基础的力量,屋一柳至今还没遇见过能够从这一幕中很快恢复的人类。

在迅流般急速冲击而过的种种情绪中,他很清楚,自己要抓住的是哪一个音符。

不管是震惊、恐惧、反胃还是受刺激,在数十近百种的情绪和感觉中,肯定会出现一种类型的心情——那就是“啊,原来她真的变形了”这个念头所带来的接受、信服与恍然大悟。

或许听过他早年经历的人能更快地接受事实,所以当屋一柳精准地抓住了这一个“音符”,将其迅速无限推高放大、直至它震耳欲聋,已经接近了发动对象所能承受的上限时,他才忽然意识到,自己对其发动了能力的人,应该是克里斯透。

即使视野不如一般人清楚,玩家们也足以在近距离上看见翠宁的脸了;从情绪上看,他们全都纷纷乱了阵脚,慌得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据屋一柳推测,他们应该是七嘴八舌地说了好几分钟的话,直到最初的激动渐渐快要平复下来了的时候,已经变形了的“阿比”才按照他嘱咐的那样,提议让翠宁重新把脸皮戴回去;这样一来,大家的注意力就重新聚焦在了盒子里的翠宁身上。

简直就像是在印证他猜测的时间线一样,当他想到这儿的时候,翠宁又一次举起手,将自己的脸一点点铺了回去。

无疑,她的动作吸引住了每个人的注意力;就连刚才死捂住嘴巴、要吐吐不出来,结果憋得满面眼泪的阿比,此时也忍不住将目光钉在了翠宁身上。

“你们在这里干什么?”

看火候差不多了,屋一柳收起了遮掩身形的物品,摘下耳塞、一把推开门时,盒子里的翠宁被他惊了一跳,差点没有把脸在耳朵上挂稳。

“她会忽然摘脸皮,是因为你们进来对她耳语了吧?”他环视了看上去空荡荡的客厅一圈,平缓地说道:“不是约定好了吗?这段时间内我们彼此远离对方,等待传送日期……你们进来是什么意思?”

客厅里安静了一会儿,盒子里的翠宁开口说话了。

“那个女的呢?叫阿比的那个,她去哪了?”很显然,问话的人是玩家之一。从语气来判断,应该是原先洗脑了彭斯的人。

“她还在林子里,应该就快回来了。”屋一柳这句话,是给阿比打了个信号;等她看时候差不多,就该进屋了。

“你们不在屋子里待着,出去干什么?我们都同意不进来了,你们怎么能随便出去?”

“我们毕竟也是副本测练员。”屋一柳神色很平静,说话也不慌不忙,还给自己倒了杯水。“我们多在副本中走一走,找一找蛛丝马迹,说不定能提前破局,这样一来我们就不必等到传送了。”

“赶紧叫她回来!”翠宁在盒子中声色俱厉地说,“你们别总想着做这些小动作,我们一切按照约定行事!”

后来想想,那个玩家可能当时已经隐约感觉到了危险,却不知道危险来自何方,所以才不断强调维护那一个给了她两个多月平静的约定,来维持眼下的局势,挡住危机。

她不知道的是,屋一柳简直巴不得她抗议。

翠宁话音一落,他立刻将对话引入了另一个方向:为什么需要探测副本,究竟有没有好处,玩家应该放手让他们去做,后果如何……凡此种种,没有一句不是废话。

在这个过程中,谁也没有发现,克里斯透反常地安静。

等玩家们终于表示自己要离开之后,屋一柳又在寂静客厅中等了一会儿,阿比才捏着纸笔进了屋。她四下看了看,一句话也没说,在纸上刷刷写道:“怎么样?”

“成功了。”屋一柳倒是不太激动,写道:“我抓住的情绪,应该是来自克里斯透的。”

“是‘接受’吗?”

“人类有很多情绪,复杂丰富得很难被清晰界定、命名……它有一部分是接受,也有一部分是信服。”屋一柳顿了顿,继续写道:“其实我也没料到,在我把这种情绪推到极致的时候,我在克里斯透身上制造出了一种宗教狂信者在听见布道时的心情。”

阿比看着纸上字迹,倒吸了一口凉气,忙写道:“类似于被洗脑一样?”

屋一柳不由轻轻微笑了一下。

太讽刺了,进入副本洗脑肉鸡的玩家,最终自己却产生了接近“被洗脑”的效果——他将克里斯透的狂信目标、也就是给他“布道”的那个权威性来源,引到了客厅里一直没关掉的电视上。

【Human Coo】的效果只能维持十五秒钟,不过屋一柳的目的,本来也只是要使克里斯透形成一种初试毒|品后的效果。

他首先令克里斯透完全接受了电视内容;当人已有某种信念后,若是又看见了能够佐证自己信念的讯息,那么人脑中就会产生多巴胺带来快感——这也是为什么人喜欢反复印证自己已经相信的东西,而不喜欢被挑战信念的神经科学解释之一。

克里斯透在那短短的十五秒钟里,已经将信念与电视上的内容绑定在了一起,即使在能力效果消失之后,他的大脑也不会忘记刚才汹涌分泌的化学物质。当屋一柳站在客厅里,与其他玩家争论一些根本没用的废话时,克里斯透恐怕正在诱惑与抗拒之中挣扎摇摆,却怎么也没法控制自己不受电视内容的吸引。

“我很担心。”阿比面带犹豫地写道,“你很快就要传送走了……在你走之后,有一个月的时间,这里都只有我一个人。”

“玩家中,已经基本可以肯定有两个变形人了。”屋一柳在纸上答道,“我走的时候,会把影碟全部带走。按照计划,你接下来只需注意自保就行了。变形人自己会主动去感染正常人的,直到副本里连一个正常人也不剩为止。”

“我就是害怕,他们在感染正常人的时候,会把我也当作目标。”阿比咬着嘴唇写道,“如果他们对我耳语,让我去接触翠宁……那我就危险了。”

她就差没写“救人救到底”了,屋一柳心想。

“你有什么提议么?”他在纸上问道。

“我想让你帮我一个忙。”阿比显然是仔细考虑过这个问题的,“在你走之前,请你将我也捆绑起来,就捆在林子深处的树上吧。洗脑的物件都在翠宁身上,在露营屋里;我动不了,不能去露营屋里拿衣帽来穿戴,自然也不会被完全洗脑。”

这确实是一个办法。

仔细想想,她也不需要担心变形玩家会把电视上的内容复述给她听;玩家对他们的耳语,所产生的“洗脑”效果,是副本给予的。

假如玩家对他们耳语时,说的内容完全与洗脑无关,那肉鸡们既听不见、副本也不会激发洗脑效果。玩家与玩家之间可以听见彼此;阿比和翠宁之间可以接触彼此——那么当阿比独自被捆在深林中时,她就与感染源拉开了安全距离。

阿比的问题解决了,她看起来却并没有轻松多少。她眼睛下的青黑之色,浓得让她看起来与刚进副本时判若两人。她坐了一会儿,叹了口气,又在纸上写道:“即使是一切都安排好了,我还是很担心。我在进副本的时候,从来没有想过,情况会变得这么……让人不安。我很担心副本结束之后的事。”

屋一柳知道她想说什么。“你怕变形会扩散出去?”

阿比点了点头。

他以笔尖轻轻敲打了几下白纸,慢慢地写下了自己的回答。

“放心吧。我之前也考虑过,变形会不会扩散出去,不过在那一个洗脑了你的玩家也感染变形之后,我就意识到,扩散的可能性很低了。”

在他写的时候,阿比已经凑过了头,专注地看着他笔尖下逐渐出现的字迹。

“他变了形,人却还在副本内,没有因为退化而被副本甩出去。你想过这一点的意义吗?这就代表,克里斯透和其他几个玩家在变形之后,也会像他一样继续留在这个副本里……四个玩家,一个肉鸡,统统都退化了,变成了普通人,这意味着什么?”

阿比倒吸了一口气。

“他们将一直留在副本里,不断试图洗脑翠宁。”屋一柳写道,“我把该设置的条件都设置下去了,不管是谁取得一点点进展,都有另外三个人会迅速将翠宁逆洗脑。这个拉锯的过程,反反复复,没有终点……副本无法以正常方式结束,他们也无法再传送,他们永远也出不去了。”

“那最后……”阿比写字时,纸张都在簇簇作响。“他们会怎么样?”

“最大的可能性,五个人会活活饿死在副本里。”屋一柳答道。

第1613章 一期一会

三十二个月之后,屋一柳才再次踏足“驾驶人”副本所在的那个十二界。

在传送之前,他就知道那个世界里一切如常了:他很顺利地拿到了前往那世界的签证,整个过程里,没有一星半点的流言、忧虑或耳语,随着签证一起出现过。

传送过去之后的前六个月,他一直生活在隐秘安静之处,悄悄打量观察着这个世界——不过,这份谨慎似乎没有必要。没有人听说过谁变形了,也没有人打听寻找他,三十二个月之前那一场副本检测活动,完全销声匿迹于熙熙攘攘、川流不息的人世间了,就像以前任何一个平平常常的任务一样。

等屋一柳重新出来行走的时候,他很小心。假如驾驶人副本没有按照他设想的那样结束,哪怕只是有一点点意外,恐怕都会有人对他的露面而作出反应——尽管没有发现异样,他却还是意识到,驾驶人副本好像真的出了一点意外。

……比什特·阿兰这个人,已经有很久很久,都没人见过了。

“她回这个世界的时候,一般我也在的。”那一个画着浓重眼线,戴着唇环的女性理发师说,“我们两个轮流来回的世界正好差不多,所以她常常来我这里做头发。嗯,对,她喜欢把头发染成金色。”

她当时坐在一个铁皮屋顶上,太阳闪得屋顶明晃晃的,一看就令人觉得很暖和。屋一柳始终觉得,他看待这些十二界内出生长大的进化者们时的心态,可能就像是旧世界里上一代的人看下一代:向往中,还掺杂着几分难以理解。

末日后的原生进化者,在流沙般不稳定的世界体系里,竟然也能适应下来,还找到了新平衡,甚至还进一步产生了旧世界人类的许多需求:外表卫生、癖好兴趣,约会娱乐……就像那种行走在水面上的长腿昆虫一样,即使脚下没有坚稳大地,自己的人生却还能够滑行前进。

“之前也有一次像这样,我们的传送世界错开了,有好几年没见过彼此。”女理发师像个取暖的猫一样,丝毫没有下屋顶的意思:“不过,这也是很正常的事嘛,谁也不能保证一辈子就只在两个世界里来回走,那也太幸运了。我想要不了多久,她又该回来了吧。”

“你们是朋友吗?”屋一柳仰头问道。

问题一出口,他就知道问错了。

那个女理发师果然笑了起来,说:“朋友?你怎么不问我,我是不是还有一个克隆体啊,你是旧世界进化的吧?”

屋一柳向她道谢后走了。

对于新世界的原生进化者来说,人类延续了近万年的许多东西,都被根本性地颠覆消失了——人类是社会性动物,需要有意义的感情关系才能生存;但是在每过十四个月即可能迎来永别的世界体系里,原生进化者们似乎消解、摒弃了这一部分需求。

取而代之的,他们发展出了全新的人际模式,一种屋一柳很难理解的模式。人际间的感情关系不在于时间跨度、也不在于交往深度了,反而变成了一时一刻的东西——在这一刻,我们之间的联系产生了、又被触碰感觉到,就足以让人满足;下一刻,你我可以分散四海,再也不见。

所有对于同类的渴望、需求,都被投入了转瞬即逝的一个个短暂时刻里,每送别一个人,就迎来一次重生。

他很难体会那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态;但是正因为原生进化者的这种相处模式,使他寻找阿比的时候难上加难。在断断续续找了三四个月后,屋一柳终于不得不承认,阿比出事了。

在沉沉的、难以名状的郁怒中,他循着记忆中那一片山林的方向找了很久,最终也没有找到露营小屋。

也对,露营小屋只是副本产生的活动场地,在众人全部饿死之后,活动场地也应该随着副本结束一起消失了——至于肉鸡们的尸体,在茫茫山林里过了三十二个月后,自然什么痕迹都留不下了。

除了他自己之外,最后一个还能抓得住的线索,就是斋病院。

按理来说,最理智的办法是继续蛰伏下去,避免斋病院留意到他:对方可能以为所有人都死在副本里了,他实在没必要冒险出头,让对方意识到副本里还有一个幸存者——可是世界上哪有理智人呢?

所以,尽管屋一柳不知道自己找上斋病院要干什么,他还是通过当初给自己介绍任务的中介人,顺藤摸瓜地找下去,定位到了一个可能是斋病院成员的进化者。

说起来不过几句话的功夫,但要按图索骥地找到这个籍籍无名的进化者,可是花费了屋一柳不知道多少心力——当他终于找到这个人的时候,是在一个仿古罗马斗兽场式的露天石头剧院里。

当时,屋一柳坐在沿山层层而建的观众席上,低头看着下方的露天剧院。在石板搭建的舞台中央,一个浑身红罗的女人抱着被她亲手杀死的爱人,正坐在血泊中低低地哀鸣。

身旁的观众们几乎都沸腾了,有人在起立鼓掌,有人拼命叫好,还有人怒骂诅咒——那是因为他们下注赌输了,将钱押错在了那个死去的爱人身上。屋一柳坐在面红耳赤的人群中央,一时不由有些恍惚。

他要找的人,就是那个扮演爱人的男人,此时已经死在了红罗女怀里。

线索中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