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日乐园 第888章

作者:须尾俱全

屋一柳的话音落下了半分钟,露营小屋中依旧只有电视剧的声音,幽幽回荡在死寂的客厅里,荧幕上忽明忽暗的光,波浪似的侵染着窗外的黑夜。

“行吧。”

他从沙发上的两人身上收回目光,张开了手掌,露出了一棵绿绿弯弯的、像豌豆苗似的小东西来:“那我开始了。”

阿比再次闭紧双眼,手死死攥紧了椅子边缘。

“等等!”

沙发上的翠宁冷不丁叫出了声:“先不急,我们可以谈一谈。”

“你说这么多,肯定是因为你也不想变——变形的吧?”彭斯也说话了,只是顿了一顿,似乎对“变形”这个概念仍有迟疑。占据沙发上二人身体的玩家,都没有听过屋一柳的故事,现在应该才是第一次听说感染变形这回事。

“……克里斯透回来了?”屋一柳在房间里看了一圈。

沙发的二人头颈相交,后背互靠地半躺在沙发上,在他们安静下来的时候,他们看起来十分可笑;但是当他们说话时,又叫人觉得场面诡异了。

翠宁的脖子被系得紧紧的,声音被卡得又哑又尖,目光仍望着天花板:“你怎么知道的?”

屋一柳不知道。知道意味着肯定,而他只是猜测:一是时间差不多了;二是没听过故事的两个人,好像已经全盘接受了他的说法,只靠“阿比”一个人解释游说,未免太快了。

“抱歉,双方交涉时,怎么保证‘阿比’和克里斯透没有趁机悄悄对我们耳语?”他没有解释,继续说道:“在你们向我证明这一点之前,我不会停下来和你们谈的。”

“但是我们也不知道怎么证明呀。”翠宁又出声了,似乎她的玩家地位要稍高一点。“驾驶人副本刚刚出现,我们都是第一批玩家,也不熟悉……”

“我有办法。”屋一柳打断了她。

翠宁沉默下来,过了几秒,才问道:“什么办法?你怎么会有办法?”

办法不复杂。屋一柳已经将【牧师罗马领】还给了阿比;像许多特殊物品一样,这件物品不能被同一个人连续使用,但如果换阿比做牧师、对“阿比”发动,那它就能避开次数、目标等限制,再生效一次了——虽然仅仅只有一次,效果也只有十分钟。

不过,至少在十分钟内,“阿比”会在阿比要求下,尽心尽力为屋一柳两人监视其他玩家的动向。阿比手边准备好了纸笔,一旦有异动,虔诚信徒“阿比”就会通过耳语要她把情况写下来——这是考虑到在众人谈话时,阿比可能出现哪怕用心去听了,也听不见耳语声的情况。

“真是风水轮流转。”阿比都快忍不住笑了,摸着自己衣领间的一截白,对着空气说:“刚才你不是洗脑我吗?你没想到现在要被我控制吧?而且你还得自己主动凑上来受控制。”

估计谁都想不到——连屋一柳自己都没想到。以防万一,他又准备了一招:他将女鞋套在了翠宁脚上,又把自己和阿比的双腿绑在了椅子上。

“你在干什么?”翠宁问道,似乎不太高兴。

“我在绳结里藏了针。当我们给自己解绑,而被针扎痛了的时候,我就会发动我的捆缚物品。”其实他根本没有针,但是反正玩家也看不见那种小细节。

“四件洗脑物品都在翠宁和彭斯身上,一旦局面演变到我们都变形了的地步,你们四人就难免要内部竞争他们两个肉鸡了。”他笑了笑,补充说:“算是我的离间计吧。”

“……电视不先暂停一下吗?”翠宁问道。

“不行,我需要给你们保持一个来自外部的压力。”屋一柳十分平静地答道:“它和你们的耳语洗脑不一样。你们如果把注意力都专注在我的声音上,专注在我们的对话上,对电视剧充耳不闻,那你们就不会受感染变形。很公平,我们也承受着同样的风险呢。”

另一重用意,他没明说,但是玩家们自己估计也想到了。

如果玩家想要在交谈时,绕过重重阻碍对他们洗脑,他们的注意力难免会从对话转移到“下命令”上——洗脑时给肉鸡们下的命令,内容简单重复,十分之一的心神也占据不了。玩家的注意力一旦松散游走了,就有可能把电视剧的内容听进心里去。当然,这不一定百分之百会发生,只不过哪怕是1%的可能性,屋一柳也没有不利用的道理。

可惜的是,人不可能时时刻刻做到方方面面万无一失。

屋一柳把准备做尽,现在终于到了该冒险的时候:仅仅坐在椅子上谈话,他和阿比就已经是在冒生命危险了。

“你说了这么多,不就是想给自己争取筹码么。”控制彭斯的人,说话时语气横冲直撞,颇不客气:“你想怎样?”

“不是我们故意为难你们。”翠宁缓声说道,“现在情况演变成了这个样子,我们其实也不想继续下去了,能退出也就退出了。可是副本已经开始了,不受我们控制啊,除非按照它的程序运行满一个周期,否则是不会结束的。所以我真不知道,你到底有什么打算。”

确实,副本一般不会允许玩家自己退出。玩家要是都死了,那副本应该会结束;但是他们运气不太好,谁都没有能通过声音杀人的办法。

“你们要是输了的话,会面对什么惩罚?”

翠宁作为一个被驾驶的肉鸡,开口时语气里也带上了几分焦虑和恐惧。“不知道。”她答道,“副本介绍里没有明说。没有说明,反而比说明了更让人……担心。”

这倒可以理解。

“那么先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吧。”屋一柳想了想,说:“我之前一直在想,副本产生的效果名为‘洗脑’,这一点就很有意思。你们洗脑时,具体怎么做?给我演示一下吧。我知道,肯定不止是反复下命令,要我们抬手指的。”

阿比有点紧张地看了他一眼。她一直在计时,大概想不明白屋一柳为什么要把宝贵的时间浪费在技术性细节上。

“你都知道了还问什么?”彭斯挑衅似的问道。

“我需要你们给我解释一下。”屋一柳耸耸肩,感觉双腿被绑得有点发木。“对你们没坏处,说不定还能顺便给我洗脑呢,对不对?”

“从目标嘴里说出来的,就没有洗脑效果了。”翠宁解释了一句,打圆场似的说:“你说的没错,在下命令之前,和下命令之间,我们都需要反复给目标灌输一些讯息……与事实不符的讯息。”

就像是当他受到耳语洗脑时,明明当时是下午两点多钟,他的视野里却有一瞬间出现了夜景,而且感觉好像还很自然。屋一柳没有详细说,只说了一个字:“哦?”

“比方说,你坐在一张红色椅子上,那我就会反复告诉你它是白的。你眼睛里看见的明明是红色,所以一开始你的意识自然不会相信我,那我就要反复讲它确实是白色,是你眼花看错了,红色是外面夕阳晒进来的,你眼睛出血了,出于某种原因你不愿意承认它是白色的……这一切都是在你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情况下进行的。久而久之,你慢慢地就会相信我,觉得你坐在一张白色椅子上。人脑是很强大的东西,你心里一旦相信了,连眼睛里看见的椅子都会变成白色。”

翠宁说到这,轻轻地笑了一声。“实不相瞒,副本进行到了如今这个地步,你们四个目标眼里的露营小屋,与当初你们第一次见到的屋子,模样已经天差地别了。”

屋一柳突然泛开了一片鸡皮疙瘩。

“我们看不清楚露营屋的模样,但是副本提供了可供洗脑的内容,有具体的也有抽象的,我们不需要实际看见东西,就可以反复给你们灌输扭曲了的讯息。”翠宁笑着说,“我看你刚才应该是把影碟机放在电视机下面了,对吧?”

屋一柳忍住了没接话。

“你已经忘了,所以没发现自己放影碟机的地方有什么不对。”翠宁慢悠悠地说:“电视机下面,是壁炉啊。真是太可惜了,壁炉里没有火,否则你的影碟机现在早就烧化了。”

花了很大力气,屋一柳才没有扭头去看——他很清楚,自己之前看见的只是砖墙而已,现在再看恐怕也不会有区别。

“我们看不见壁炉,自然也不会生火。”他强自镇定地说。

的确,经过翠宁这么一提醒,他隐约想起来了,刚来到小屋的时候,这里确实有个壁炉,他还生过火……然而他刚才倒腾了半天电视,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身旁是个壁炉。

还有哪里是不一样的?他不敢再相信自己的眼睛了;他们误以为是真实的东西,万一被玩家利用翻盘,他们就糟了。

“不过,你知道这个又有什么用呢?”翠宁问道。

“对于怎么结束这个副本,我有一个想法。”屋一柳慢慢说道,“如果我们双方都按兵不动,那么只要耐心熬上一段时间,我们就可以通过传送一个个离开副本。我们双方都不会有任何危险。你们需要做的,就是想出一个办法,向我证明你们四人都同意这个计划,不会再对我们下手了。”

第1609章 敏锐直觉

……十分钟一晃就过去了,尤其是在专注交涉的时候。

当阿比轻轻“啊”了一声的时候,屋一柳感觉好像她才刚发动【牧师罗马领】没多久——“时间到了。”她转头望着他,神色中担忧和期待参半。

他吐了一口气,直起上半身,重新靠在椅子背上。

“怎么样?”屋一柳歪过头,看着沙发上的两人轻轻笑了一笑。

他的经历若是教给了他什么经验的话,那有一点无疑令他获益匪浅:一个人的表面功夫,有时甚至比他实际上是什么人更重要。

每当屋一柳表现出他已完全掌控全场的时候,他发现,其他人就真的会渐渐将情况的掌控权交给他——比方说,现在。

“我……我们知道了。”翠宁带着几分犹豫说,“如果真的像你说的这样……那对我们来说,我们确实没有反对的必要。”

“我们让你来实施这个办法,就代表我们同意上船了,对吧?你不会再对我们动什么手脚了吧?”彭斯还不太敢放心似的,又确认了一句。

屋一柳点点头说:“当然。”

要是让这四个玩家自己提一个行动计划,不仅他不放心,而且老实说,他也不觉得他们能想出什么好办法,是足以让他改变心意的。

他之所以会要求玩家们想一个办法,为的就是达到眼下这个效果:当对方商量、犹豫、绞尽脑汁、瞻前顾后的时候,屋一柳能够一点点把自己的想法渗透进去。

他时不时落下几个暗示、引导一下对话方向——最终当他们敲定了行动计划的时候,玩家们好像谁都没有意识到,这个计划里每一个步骤,其实都是屋一柳的意思。

“那就这么定了。”屋一柳双手啪地一拍,仿佛如释重负似的露出了笑容:“挺不容易的,但我们终于站在一条战线上了,我很高兴。”

他看了看阿比——她和他一样,此时双腿仍然被绑在椅子腿上。她的双手平平静静地摆在膝盖上,手掌下压着纸笔;在交谈的过程中,他和阿比都没有在自己不知不觉的情况下去解绳子,说明没人曾试图对他们洗脑。

“能忍住没有耳语,你们还是有诚意的。”

一边说,屋一柳一边弯下腰,将自己腿上的绳子结解开了——“解绳子”从警告讯号,变成了他计划中必须做的一步,不由让他生出了一个自嘲似的想法:要是连他以为是自己提出来的计划,其实是玩家耳语告诉他的,那可就好笑了。

当然,他也知道那不可能。

“我们哪有对你耳语的机会?”彭斯哼了一声,不忿之情都快要忍不住了:“你把方方面面都堵死了。”

他会这么不高兴,倒也可以理解。

屋一柳站起身,跺了跺脚,让血液重新从麻木的血管里流通起来,这才像散步似的,慢慢走到了沙发前头,低头观察了他们几秒。

作为已经没救了的人,他们可是活生生得过分了。这两具身体的胸膛仍在上下起伏,睫毛时不时地眨一下;由于颈部被勒住了,血红的额头上浮着青筋,粗重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屋一柳低头看着这两具身体的时候,他又忍不住回想起多年前麦隆的那一句评语,“没有人味”。

……或许她的确是说对了。

“等等等等。”彭斯突然叫了起来,“你说你还有几个月来着?”

“三个月。”屋一柳望着他,歪过头说。张嘴的人是彭斯,但说话的人不是;他仍旧望着彭斯回答,算是给他最后的一点尊重吧。

“那个女的还有四个月传送。”彭斯加快了语速,说:“而你还要散个月。我们几个玩家,基本剩余时间都在五到七个月左右……我怎么知道你没说假话?万一你们全都先传送走了呢?”

如果肉鸡先一步全传送走了,没了可攻略目标,副本就会开始清算此次任务成败了;因此这一点也成了几个玩家最不放心的部分,跟他反复确认了好几次。

“……同理,我也不能肯定,你们的传送时间确实在五到七个月之间啊。万一你们马上就传送走了一个人,我们到时又是三对三,作为肉鸡就吃亏了。”屋一柳耸耸肩膀说,“不过,你可以向克里斯透和洗脑阿比的那个人求证。在事情演变到这一步之前,我就告诉过他们,当进化者受感染变形后,他们就会失去进化能力,人也不能传送了。只要让翠宁受感染,她就会一直留在副本里;只要她在,你们又不来洗脑她,副本就不会结束。”

彭斯张着嘴,不说话了,眼睛仍然直直盯着天花板。

“没有问题的话,那么,我就开始了。”屋一柳叹了口气,伸手解开了二人脖子上的毯子。

他将翠宁扶起来,让她倚着沙发靠背坐好,随即又包住手,将彭斯的套头衫扯下来,给翠宁穿上后,又把毯子裹在了她的肩膀上。这样一来,四件洗脑物品就全都集中在她一人身上了。

失去了翠宁的支撑,彭斯已经软软地顺着沙发滑了下去,在座垫上歪仰着头,露出了一截脖子——硕大的喉结高高凸起来,下巴底下还有一层新长出的胡茬。

屋一柳弯下腰,手指轻轻落在了他的喉结上。

微微一用力,只听“喀啦”一声,彭斯毫不设防的喉骨就像一截枯树枝似的,在他指尖下破碎了。彭斯喉头中“咕咕”响了两声,身体不由自主地挣扎抽搐了几下,随着屋一柳的手指越按越深,终于从嘴角里溢出一线血丝,和最后一口长气,再也不动了。

屋一柳直起腰,下意识地捻了捻手指。

彭斯早就已经没救了,死了的话,反而还能起点作用。

他说过,肉鸡一般不会自相残杀,但那是在一般情况下。

“完全死了。”他检查着彭斯的生命体征,说道:“虽然大家应该都清楚情况了,但是让我再重复一次重点吧。现在这个驾驶人副本中,有四个玩家,三个肉鸡。”

屋子里没有人出声——除了身后电视上角色们的对话声之外,露营小屋里安静得就像只有他一个人。

“也就是说,如果你们不执行传送计划,半途中生出其他心思,想要对我们下手的话……那么副本结束时,你们之中就肯定有一人落败。”

屋一柳打的就是这个主意:他虽然看不见玩家,但玩家之间可以察觉对方;他正是要让几个玩家之间彼此互相监视。

当然,如果肉鸡能再少一个的话,他们之间的监视提防会更严密迫切——但是没办法了,他总不能杀掉阿比。

“你们谁都不愿意变成最后落败的那一个,对吧?”屋一柳微微抬高声音,说:“不过呢,总有那种见到机会就想动手,觉得自己肯定能胜出,不顾他人,从而不惜将整个计划付之东流的人……”

那个“阿比”,很显然就是这种人。

“所以我把四件洗脑物品,都放在了翠宁身上。”屋一柳说道,“我接下来给你们一些提示吧。如果有人想要偷偷洗脑肉鸡,占据一个目标的话,你们也不用着急。”

屋一柳说到这儿时,目光一扫,恰好在翠宁身旁的半空中,看见了一个浮着的人下巴,就像是那人听得入神、将身子前倾了——他明知道这是副本给肉鸡们的一种警告和提示,之前也见过几次,此刻突然瞧见,依然有几分不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