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须尾俱全
林三酒将脸伏进她的床单与被子里,往常大巫女身上那一种繁花似的、精心而平衡的香气里,如今混上了隐约的药味与血气。
她声音含糊地说:“屋一柳那个人……可以把某种情感放至最大。我现在非常害怕,想要紧紧抓住每一个人,不让他们离开,所以怀疑我被影响了,e2P
这是她能够整理出的最接近正常的说法了。
在林三酒自己的声音落下后,大巫女安静了一会儿。房间里除了治疗舱的低低嗡鸣,通风系统有条不紊的呼吸,好像就只有她自己体内的心脏跳动声了。
“是从……清久留让你去悬崖上坐一会儿开始的吗?”
大巫女的声音很低,在这一刻,她的声音几乎像是忽然先一步衰老了下去,好像她的战斗、她受的伤也不如这一句话更叫她疲惫无力。
“好像是的。”林三酒吸了一下鼻子,想要将头一直埋在这里,永远承接着大巫女手指的安抚。“不过那只是一个开始。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上船之后,我就越来越焦虑,越来越害怕……”
大巫女近乎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我认识一个人……很偏执,很极端,坚硬得……一折就会断。”
林三酒一动不动地听着。
“我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为什么非要走入这样极致的绝境里,为什么非要·
非要松开手,沉下去。如今除了他自己,没有人能够将他拽回海面上了。”
大巫女笑了笑,仍然在一下一下地抚摸着她的后脑勺。“所以……我希望你紧紧抓住一切能够让你浮起来的东西。不要松手,用尽你的一切力气,留在天光里。”
林三酒即使不知道她说的是什么人,却也听明白了她的意思,意识到自己在无声地流泪。她不得不深深吸了几口气,才哽咽着问道:“可是,我的状态……?
“你没事。”大巫女终于抬起了手,说:“你没有被别人的能力或物品所影响。”
林三酒在乍然空凉下来的怔忡里,重新坐直了身体。她还不想让大巫女松手,她想要挤进对方的胳膊里,在繁花深处闭上眼睛。
大巫女看起来确实有几分疲惫;她垂下睫毛,眼下浮着淡淡阴影,好像头上有枝叶恰好遮住了光。她的鼻尖隐约有点发红。
“大巫女……”林三酒望着她,哑哑地叫了一句。
“我现在可是一个重伤的病人。”大巫女转开目光,不耐烦似的摆了摆手。“我正是最需要休息的时候,哪有心情带小孩。你该干嘛就赶紧去干嘛,别在这儿晃悠的时间长了,免得待会我睡着了又要梦见你那张脸。”
林三酒仓促地胡乱抹了一把脸,就算是把脸抹干净了。她站起身,尽量恢复成往常的那一个林三酒的样子,向大巫女告了别,脑子里仍旧怔松散乱地离开了医疗舱。
第2356章 又一个回归?
虽然波西米亚出于身体重生的需要,胃口大得可以鲸吞十二界,但欲望再大,终究也得受物理因素的限制——当林三酒发现走廊远处有一个垂头蜷腰、拖着身体、低低呻吟,一步步走得好像丧尸一样的人影时,她还是愣了一愣,才确认那是波西米亚的。
“……你吃饱了?”等她疾步走上去以后,她透过长卷发形成的帘子往里头看了看,里面是一张隐约的,惨白的脸。
“没有。”波西米亚一口否认了,在直起腰的时候痛叫了一声,又弯了下去。“实在……吃不下了,胃要裂了……但是我还没饱。回去歇……歇会儿再说。”
好像只要波西米亚还想吃饭,世界就会是正常的。
林三酒想笑一声,却先抬起手抹了一把眼睛,在裤子上擦干了,以免波西米亚察觉异样。
她想必没有意识到,她的“饭后消食”,却撞上了一个怎么样的自己。
Exodus的内部走廊窄长寂静。大巫女的保证多少缓和了一点她的情绪,可是在离开医疗舱后,林三酒仅仅是独自走了一两分钟,就陷入了一种错觉与恐惧里:好像她的下半生要一直孤零零地走在Exodus一条又一条的长廊里,被每一下脚步的回响追逐;回头的时候,身前身后永远空空荡荡,似乎在她不知道的时候,与亲友重逢团聚的期限就已经结束了。
再不有所行动——再不快一点的话——
“你怎么说话有点含含湖湖的?”林三酒被那股不理性的恐惧一刺,下意识地抓住第一个抓得住的问题,抛了出去;在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她希望自己没有带上鼻音。
“刚才嚼得我脸好酸。”波西米亚舔了舔口腔内侧,在脸上鼓出一个包。“舌头……都木了。”
林三酒这一次终于成功地浮起了一个微笑。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没忍住自己,握住了波西米亚的手。在波浪湍急、漫长无尽的时间里,只有此时此刻手里这一点点吝啬的柔热熟悉,不知何时又会被冲散。
“你有点像个鼻涕虫。”波西米亚看了一眼二人交握的手,说:“一看见你就要被沾上了,还很不好甩掉。”
话是这么说,她却也没有把林三酒的手甩开,反而靠近了她的肩膀,问道:“你要去哪里?”
“哪里都可以。”只要有朋友在。“你呢?”
“吃饱了当然是回房间睡觉呀,你们去找燃料又用不着我。”波西米亚理所当然地说。
林三酒心里勐地冬冬一跳,连呼吸也被震乱了一下——在餐厅时她就不该犹豫的,好在她还没有太晚,她还来得及。
两支疫苗,两个人,先留两个人也行;她没有时间了,能抓住一个就是一个……大巫女不是也说了吗?“紧紧抓住一切能够让你浮起来的东西”,“留在天光里”……大巫女会明白的。
“啊?我睡觉你也要跟着吗?”
波西米亚瞥了她一眼,没有说不行,想了想,却冷不丁地说:“你是太害怕了,对不对?”
刚刚踏入住宿区大门内的林三酒,激灵一下,收住了步子,转过了头。
背后的窗外亮着一片天光;波西米亚的眼睛清楚而盈亮,仿佛夕阳下被晒成了蜂蜜色的湖泽。如果能够坐下来,浸入湖水里,好像就能将暖阳永远地凝固住。
“你知道……?”
“我这么灵透敏锐的人,当然感觉得到啊,你瞧不起谁呢?”波西米亚抬起脚,继续往房间走,“你们此前战斗的经历,还有昨天晚上对战那个枭西厄斯的事,他们跟我说了个大概,我知道死了走了不少人……”
“枭西厄斯的名字你倒是记住了。”林三酒的声音覆盖掉了最后半句话。
波西米亚充耳不闻地继续说:“你就是童年太幸福了。”
“……啊?”
“我小时候什么也没有,像垃圾一样,和垃圾一起,躺在路边上,不知道几时就会死在别人的践踏之下。”波西米亚面色很自然,也很平静,“所以我为自己抢来的、偷来的、挣来的任何东西,我都会牢牢攥住,不管是面对什么样的敌人,也绝不松手。”
林三酒尽量无声地吸了一口气。她明白了……波西米亚一定也在告诉她,紧紧抓住一切能让她浮起来的东西,是吧?
“如今我需要攥住的,不再是食物、鞋子或者道具了。”波西米亚转过头,看了她一眼,说:“不过,道理不是一样的吗?不管是分别、时间还是死亡,什么都不能将那些我觉得很珍贵的时刻拿走。只要我看着它们,想着它们,不被遗憾或恐惧转移注意力,我就永远不会和我的珍宝失散。”
林三酒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怔怔停下脚步的。
她看着波西米亚打开房门,伸了一个懒腰,人走进去了,门还半开着,等待着她。
疫苗的卡片已经再次握在手里了,波西米亚的入睡就是第二次机会。
门等不到人手的温度,好像带着几分失望,要慢慢回归原位了。波西米亚在房间里窸窸窣窣的声音,被她跌在床上以后一声满足的叹息所结束了;林三酒重重地抹了一把脸,终于还是抬起了手,准备去推开门。
如果说清久留支开她去悬崖上坐着是第一个“节点”;那么从她睡醒以后就是第二个“节点”了,她的状态开始真正地急转而下——她有时甚至怀疑自己余光里尽是血色,仿佛焦虑、急迫已经碎裂了她的血管。
再不有所行动——再不快一点的话——
为什么这个念头就是走不完?
“小酒!”
忽如其来的一声呼喊,令林三酒一惊而缩回了手。她转过头,正好看见走廊另一头被推开的另一扇房门;元向西从门后向她摆了摆手,露出了一口白牙:“你也来啦?我们在这里!”
“们”?
等林三酒走近的时候,她才发现原来这一个标准大小的房间里,容纳了两人一鬼——女越和韩岁平正一人一把椅子,坐在元向西对面,好像已经聊了好一会儿的天;元向西坐在床上,拍了拍身边,冲林三酒笑道:“你来这儿坐,我没椅子了。”
林三酒沉默地跌坐在他的床上;他没有温度,床单很凉,让她几乎要掉下眼泪了。她只要垂下头,就能看见体内的黑洞正质疑着她,威胁着她,吞食着她。
“那是什么?”女越说,“你手里那个好像一个小钢管似的东西……”
“能够抵抗大洪水,拒绝传送的疫苗。”林三酒抬起头,直直地盯着她。“你要打吗?”
没想到女越却笑起来了,一撸袖子露出了手腕,说:“快打快打!谁会不打啊?真要有这样的好东西,全十二界的人都要打破头来抢了。”
这次却轮到林三酒一怔。
她不由得回过头,看了元向西一眼;后者眼睛晶亮地眨巴了几下。
原来女越和韩岁平,都还不知道枭西厄斯一战的细节吗?
如果是这样,或许波西米亚也还不知道疫苗的事,她也说了,她只是听了一个“大概”。
也就是说,其实她根本不必趁波西米亚或者女越二人睡着了才有机会;只需要把人类农场这个细节略过去,他们百分之一百会非常愿意……
她好像能感觉到,元向西坐在一旁看着她的目光。
……起码元向西不会失散,他不算是一个人类。只要抓住他的手,她就能一直将他留在身边。
“说起来,你来得正好
我有个事情想问你。”女越似乎以为她开的玩笑过去了,转开了话头:“韩岁平在他经历的第一个末日世界里就死了诶,这个创伤阴影可实在是够大的……我刚才给他讲了好多十二界的好处,可是你看,他还是这副垂头丧气的样子。”
“我没有。”韩岁平又不服气,又不好意思地说:“我不就是有点儿困,打了个盹吗?”
“还梦见你了呢。”元向西看热闹似的对林三酒补充了一句。
韩岁平呻吟了一声,把脸埋进了手里。
“所以啊,我觉得我有责任带他出去看一看。”女越以一种末日老手的口气说,“好歹我们也是在上一个世界里同生共死——噢,不是“上一个”了。”
她似乎想起了那一个对她而言犹如昨日,却已经离林三酒远去了的现代世界。
顿了顿,女越继续说道:“你们不是要出去找燃料吗?我们也一起去,怎么样?什么KarApp,同时查看本书在多个站点的最新章节。】
找燃料可以说是目前最重要的一件事了;众人在短暂的休憩和调整之后,很快就做好了出发的准备。
除了身上带伤的大巫女和余渊不能一起走之外,睡得沉沉的波西米亚也被留在了房间里。清久留哪肯用流连醉梦的机会去换苦力做,从通讯系统里懒洋洋地应付了林三酒一番:“好,好,我看家……知道了,不会乱跑,嗯,我准备老死在这里……诶呀我求你赶快走吧。”
在离开Exodus的时候,林三酒回头看了一眼蓝天下的雪白飞船。
这个世界太广阔,太沉重,她就快要抵抗不住了。
第2357章 遥远的脑海深处?
林三酒也没有想到,在经历了种种挣扎、逃亡与战斗之后,好不容易击败了枭西厄斯的一行人,噩梦尚未完全散去,却又回到黑石集来了。
很难想象,那一战才不过是昨夜的事罢了。
消融吹散了那么多人的夜晚,从她的生命中褪去了,没有留下一丝痕迹;如今笼在黑石集上空的,好像只不过是另一个世界已经司空见惯的寻常黄昏。
“……我是真不愿意回到这里了。”
再次走在黑石集的石板路上,连林三酒也不由有点难受——枭西厄斯留给她的阴影实在太大了;她总忍不住想要四下张望,观察身边走过去的每一张人脸,猜测着哪一个人是身体管家,又将在什么时候向他们下手。
“Kar博物馆这么大,总该有第二个地方能买东西吧?”
更何况,她还从黑石集里偷了好几个装着Kar之力的小神龛……都说犯罪分子总会回到犯罪现场的,想不到这一个说法今天让她自己给身体力行地证实了。
“因为绝大多数人一直在往Kar之力覆盖不到的空缺处聚集,出现马太效应了。”礼包看着倒好像不怎么往心里去,答道:“据我搜集的信息来看,比较知名的几个能源供应商目前都把办公室搬到了黑石集……噢,那栋楼应该就在前面不远了。”
“末日还有办公室?”
韩岁平一路上眼花缭乱、目不暇给,此时却被这三个字给勾得转过了头,一脸困惑:“人传送走了,办公室怎么办?租客走了,谁来交租金?”
女越似乎以前也不常有在十二界落脚的机会,更是第一次来Kar博物馆;她大半的注意力其实也都放在各种新奇事物上,还留着一点,用于维护自己作为一个经验老到的进化者的面子,此刻咳了一声说:“解释起来好麻烦的……你看见了就知道了。”
元向西回头看了她一眼。女越冲他眨了眨眼睛,元向西又宽容地转过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