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须尾俱全
【鉴于大环境如此,
走在同伴们之间的林三酒,慢慢地吐出了一口微微颤抖的气流;她也不知道这是第几次了。
如果可以的话,她简直想让礼包坐在自己的胳膊上,把他像小猫小狗一样揽在怀里;可惜她还不够高大,礼包也不够小,她能做的只有紧紧握住他的手——然而在走了一会儿之后,林三酒却不得不逼自己松开了他,还惹来了礼包空落落的一眼。
“有点热。”林三酒胡乱找了一个借口。
礼包垂眉耷眼地“哦”了一声。
……看来他并没有察觉到,刚才自己握着他的手中,差点打开了两次“种子”。
林三酒根本没有浮起过“收起礼包”这一个明确的念头,但她的身体似乎是完全出于一种本能的、下意识的迫切焦渴,在碰到亲人同伴的时候,就想要不择手段地将他们全数吞入体内——好在她两次都及时反应过来了,在一身冷汗里控制住了自己;但是她却不敢再信任自己继续牵着礼包的手了。
松开手,也是她此刻的异常状态下,唯一一个还能逼自己勉强做到的事了。
“姐姐。”礼包停下脚,顺势也拉住了林三酒的胳膊。“你还是感觉不太舒服吗?”
“嗯。”林三酒抹了一把脸。“我没事,可能是昨晚的影响太大了吧……”
她轻描澹写,并不仅仅因为她不愿意让礼包担心。
林三酒向大巫女求助的唯一一个原因,就是她怀疑自己受到了屋一柳能力的影响;如今既然大巫女已经肯定了,并不存在这样一个外因,那她就不希望任何人来解决她的问题了——任何人的“帮助”,都意味着可能会让她从这种状态
中脱离。
一旦脱离了眼下的状态,她还如何能够奢望留住任何一个人?
再不有所行动——再不快一点的话——
“喂。”元向西朝另外两个仍然在往前走的人叫了一声:“你们还去哪?”
“诶?”韩岁平转过头,怔怔地说:“不走了?”
“到了。”季山青抬起手,指了指身后。“就是这里。”
韩岁平的目光投向了几人身后,在支道尽头上的高高阴影上停住了。他好像花了一会儿工夫才总算消化了眼前的阴影居然是一栋建筑物,结结巴巴地问道:“不、不是说要去一个办公楼吗?”
“没有人这么说过。”季山青面上是一副无风无浪的凉色,冰原上笼罩的雪雾一样,好像要借此让他们与自己保持距离。“我说的是“办公室”。”
黑水晶一样剔透的长方体,每一个都足有五六米高,仿佛某种外星产生的异物,高高低低、层层叠叠地悬浮在半空里;还有偶尔几个,沉默地立在支道尽头的一片空地上,在渐渐浓重下来的蓝紫色天空下,静静泛着幽沉暗哑的光芒。
“这是……什么?”韩岁平愣愣地问道。
“办公室啊。”季山青用一种你为什么还在问废话的口气答道,“每一个长方体都是一个房间。它们组成的,自然就是一栋楼。”
“什么楼?”韩岁平跟上几人步伐,兀自有点傻。
女越好像也很想问;她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了:“它们……怎么浮起来的?”
季山青指了指夜空。几人都眯起了眼睛;只有在偶尔一阵使上了力气的夜风吹过时,在乌蓝色的背景布里,才会轻轻地泛起一丝极细、极轻,蝉丝似的银亮光线。
“一根蝉丝就能吊起这么多房间?”韩岁平甚至有点想要后退的样子,“这要万一掉下来……”
“要掉早就掉了。”女越拉了他一把,“快点走吧。”
几人跟在季山青的身后,走进了一个立在地面上的黑水晶长方体中。在一团昏黑的内部,季山青低声对荧幕报上了一个能源供应商的名字——在模湖昏暗的半透明墙壁之外,原本高高悬吊在半空中的一个黑晶长方体,很快就开始徐徐下降,不过十几秒,就与他们所站的晶体接合了。
降下来接人的“办公室”里,设施摆放看着就平常亲切多了,在一进门的地方,甚至还有两张等待用的沙发。
林三酒沉默地随着同伴们一起坐在了沙发上。
礼包自然而然地倚在她的胳膊上,被韩岁平和女越一个接一个的问题给引走了注意力,好像又有几分骄傲,又有几分不耐烦似的,在给他们解释“办公室”到底是什么东西——一边听着伙伴们的谈话声,林三酒一边闭上了眼睛。
大巫女说,她没有被“别人”的能力或物品所影响。
那么也就是说……这种状态的异常,源头在自己身上。
即使她不愿意让别人“帮助”她,林三酒依然想要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否则的话,她怎么知道那一个总也走不完的念头后半部分是什么?
“意老师。”她在脑海中叫了一声。
意老师一向在她需要的时候才会成形,以意识力表象的形式与她交流;有时是受林三酒潜意识推动的,有时需要她主动呼唤,但只要意识力无损,意老师从不会缺席——然而此时林三酒一连叫了四五次,脑海中却依然一片死寂。
就好像……她的意识力用尽的时候一样。
但是她的意识力明明充沛正常,林三酒想不出任何一个意老师会消失的原因。
“意老师?”她执着地又叫了一次。“你在吗?帮我看一看,是哪里出了问题……意老师?”
不知道是在第几次呼唤的时候,从林三酒的脑海深处骤然爆发出了一阵遥远而凄厉的嘶吼声,仿佛一头重伤的野狼正朝长天嗥叫着不公。
那嘶吼几乎是从浸满血的声带里震颤出来的,好像在这一声之后就会尽数断裂;林三酒花了一两秒的时间才意识到,那……是自己的声音。
第2358章 在嘈杂的人流里?
林三酒很清楚,自己没有发疯。
她知道自己差点下意识地打开了“种子”,差点吞掉了礼包;她也知道自己在过去的一天里,陷入了极度迫切焦渴的状态里——但她没有发疯,她的思维仍然清楚。
哪怕是在此时此刻,在那一声嘶吼依然长长地缭绕脑海深处时,她依然能够忍住浑身上下一阵阵的战栗感,回头看了一眼礼包。
“对,数据体受的局限很大,但是它真正的优势在于“知识”,也就是数据……”
礼包浑然没有察觉到林三酒脑海深处的异样,仍然在与元向西聊天。仔细看过去,不管是身边的同伴,还是办公室里远处的几个进化者,全都是一副面色如常的模样;交谈声,手头事,朝他们走来的鞋跟声……一切都没受到惊扰。
“麻烦你们跟我来。”一个女进化者走近来,在手中的表格上扫了一眼。“你们要的量很大,我们需要去仓库……嗯,对,可以先抽样测试。”
林三酒随着同伴们一起站了起来。季山青知道她感觉不大舒服,所以自然而然地接过了商谈和交接等一切程序;她只需要跟在朋友们身旁,偶尔点点头,应和一声就行了,谁也看不出她哪里不对劲。
……尽管除了她之外没人听得见那一声嘶吼嗥叫,但那并不是幻觉。
林三酒的意识力储存,就像是一小片沉浓的、倒悬的湖海,遥遥坐落在脑中世界的深处;往日每当她呼唤意老师的时候,从湖海的表面上,就会波折摇荡着,形成意老师的声音与轮廓。
说是“声音”,其实也只是意念的交换罢了;除了她自己,没人能听见意老师说话。
此时的湖海仍在,但是在她反复呼唤之下,浮起来的却不是意老师了。就好像海浪蓦然被某种惊怒的力量切分开了,泄露出了从宇宙另一头传来的嗥叫声——同样的,除了她自己,没人能听见。
或许异常的源头,正是来自于意识力?
林三酒检查了一遍自己的意识力,却始终没发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如果她真的像空间跨越时一样精神不稳定了,那么意识力也会跟着出现破碎、断续之类的情况;但是除了消失的意老师之外,一切都是好好的。
“所以根据你告诉我的情况来看,本质而言,一个单元的“礼包能量”,通过编写形成的“飞船燃料”,并没有一个单元的“礼包能量”所编写的“货币”,所换取的“飞船燃料”多……”
也不知道他们刚才都在讨论些什么,元向西这一句话简直叫人听了湖涂;当林三酒回过神的时候,她意识到礼包头一次露出了既拿别人没办法,又做不到干脆利落不理会的神色——季山青正近乎恼怒地说:“你这是什么破结论?”
“一个单元的“礼包能量”,不如同等分量的十二界货币值钱。”元向西一脸理所当然地说,“这是逻辑推论得出的结果,你不能对逻辑生气啊。”
“你人死了,逻辑也死了吗?”
买燃料需要的一大笔钱,自然也得从礼包身上挤出来;此时金主十分不高兴,元向西却好像还没察觉,又补上一句:“啊,所以你才要编写那么多十二界货币,等它们全流入了市场,十二界通货膨胀了,你的“礼包能量”价值就上去了。”
带着一只活脚的鬼,很自来熟地拍了拍季山青的肩膀,几乎天真地露出了一口白牙:“礼包,你好狡猾啊。”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
礼包!”
林三酒希望自己可以化身一只镇纸,永远地站在这一刻里,永远地把这一个场景压住,不让时间将它冲走。
或许她是可以把礼包和同伴们都一起收进“种子”里,收进身体里。
但是这一刻里,黑石集不远处走道上的人群挤挤攘攘,人声,热气与凉夜交融在一起,不知哪里有人正在弹琴卖唱。
一团团飘悬在夜空中的灯笼,在他们身边投下了一圈又一圈的光晕;元向西一拍巴掌时亮起的双眼,季山青被怒气微微涨红了的双颊,女越在听说礼包可以编写货币时张大了的嘴巴,韩岁平假装自己听懂了时摸了一下鼻子……这样的一切,她无法复刻,无法再造,只有紧紧地抓住,别无他法。
刚才有能源商跟在身边,这一番讨论好像也一直憋到了现在,直到他们重新走在夜空下,才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了个没完。
尽管进化者的手段多样,但在涉及了这么一大批燃料的时候,除了安排时间、通过货车运送之外,也没有更好的交接办法了——不过二十分钟,季山青就与那女进化者商订好了所有的细节;但他好像也知道,林三酒刚才八成没有听进去多少。
“他们最早的送货日期是后天。”
在众人离开黑晶立方体向外走的时候,礼包小声对林三酒说道:“姐姐,我知道你不愿意多等这一两天……但一眨眼就过啦,我保证。”
曾经那一个用尽千方百计,也想将自己与朋友们隔开的礼包……如今也会在她不得不晚一两天与同伴重逢的时候,轻声安慰她了。
“没关系。”林三酒说出这几个字的时候,反倒更像是为了让礼包安心。“我不着急……我有你们在呢。”
一两天……她一想到还有一两天的时间才能拿到燃料,就几乎能感觉到自己口腔中多了的那一颗跳动着的心脏——好像只要她用牙齿咬住了它,就能顺着那一颗心脏回朔到它的主人身上去,再不必苦等什么燃料了。
“这一次真顺利。”林三酒刻意强迫自己转移注意力,开口说:“我们才出来了几个小时,就把事情办完了。”
韩岁平就好像头上忽然竖起了一根天线似的,神色微微紧张了一点,问道:“接下来呢?要回去了吗?”
“你还想继续逛逛?”女越问道。
“嗯……如果不方便的话,我也理解。”韩岁平的“理解”似乎很艰难,来之不易,因为他马上就有点不甘心地说:“我主要是听说,十二界中也有类似于网络一样的东西,我想去打听打听是怎么回事。还有,我也希望能找一些跨越语言障碍的物品,看看其他世界的资料,书……”
林三酒微微笑了一笑。
好像才是不久以前,她也是像韩岁平这样,忽然撞进了一个从未意料过的、光怪陆离的世界,到处都充满了一辈子也看不完的异景与奇境——她的第一个十二界,还是红鹦鹉螺;那个时候,就连路边一个包子摊都能让她生出兴致勃勃的好奇。
那个时候,末日才刚刚对她展开了帷幕后的世界。
女越忽然叹了口气。
“如果你还不想回去,就不必现在回去。”女越垂着眼皮,神色宁静地说:“这里已经不是……不是你的老家世界了。当然,你一个刚进化的人,可能不太安全,不过不论是留下来也好,回去也好,决定、选择与相应的后果都是你自己的。没人能逼你。”
不等韩岁平应话,她又补了一句:“我可以多陪你走一会儿。”
“我也想给我的左脚弄明白。”元向西拍了拍韩岁平的肩膀,说。
林三酒回头看了他们一眼。
这种感觉很难形容……她在末日世界里零零落落、一个接一个遇见
的朋友们,如今都肩并肩地站在了一起。渐渐地,不管是以前打过交道的旧友,还是初次见面的新人,在他们之间,开始流淌起了新的河流,生发出了新的枝杈。
假以时日……Exodus或许会变成一个她连想也没敢想过的家。
她抬起手,不想让人察觉地悄悄擦了一下眼睛。在她放下手的时候,她的目光从手臂上一扫而过;随即,林三酒不由怔了一怔。
今天上午看起来还明显变粗了的圆珠笔线,如今看起来却竟然又恢复了原状——细细的一抹,差点让她看漏过去。
怎么回事?
难道“他乡遇故知”也会力乏不支?
林三酒抬起头,想要叫礼包一声,让他看看这是怎么回事。
她朝左边转过了头。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出现那一瞬间的误判;季山青明明正走在她的右边,她并不是不知道。
石板路的另一侧上,在熙熙攘攘的嘈杂与灯光之下,是往反方向慢慢前行的人流;在一张张面貌各异的男男女女之间,几乎就像是有人伸出手,牵引着林三酒的目光,落在了其中一个人身上——
林三酒勐地顿住了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