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须尾俱全
楼琴一扭头,喝道:“退后!”
“不。”那个年轻男人死死盯着林三酒,一张脸挂在黑夜里,怒火几乎要烧出白雾。“我倒要看看她能把我怎么样?”
他接下来的话,就是转头冲林三酒喊的了。
“你就算武力高,能把我杀了,又怎么样?你已经断绝了我们这么多进化者好好活下去的希望了,再多搭一条命不是也很正常?我们只是要在这个支离破碎的世界里面,找到一个落脚的地方,我们只是想要从反反复复的折磨中脱身,过上最普通最正常的生活――你知道,你把多少人重新扔回了地狱里吗?”
林三酒沉默地看着他,过了几秒钟,才低声说:G,我知道。”
“那你凭什么夺走我们摆脱末日的希望?”那年轻男人的嗓音都快撕裂了。“这个世界就是这样残酷不公,总有一部分人会死,会成为整个族群的养料。不是那群普通人,就会是我。你有什么资格,宣判了我们这么多进化者的下场?”
“我没有任何资格。”
林三酒看着他,看着楼琴,说:“但是我们杀死了枭西厄斯,你们就会跟着死吗?因为没有疫苗了,谁就会自尽吗?不会的吧。一切只会回到原点,我没有额外地伤害任何人。而你们……不管是在枭西厄斯的死前还是死后,你们都只是在为了自己自私的存续而付出行动――我也和你们一样自私。”
她在片刻的沉默之后,说:“我认为你们做的事,是错的。我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是否有一个裁判人类的天理,是否有一个衡量对错的权威。我也不知道进化者和普通人,谁就该去死。在没有出现最终审判之前,我只知道一点,你们做错了。
“我认为你们错了,那么,不管这个世界怎样看待我,我也只能为我的这一份信念而付出行动,哪怕这意味着所有进化者都会重新落回轮回的地狱里……这也是一种自私。”
林三酒垂下眼睛, 看着已经消失不见的Bliss, 说:“我只能背负着这样的记忆在活下去的每一天里,都知道有人正因为我的自私而在不断死去。”
那个男人若是还有什么话要说,她也不知道了――因为楼琴抬起了一只手,在他胸口上蓦然一击,就将他打回了身后的人群里。
她始终面对着林三酒,就像根本没有动过一样。
“我不能任枭西厄斯死去,因为他才是保证疫苗计划能够一直运行下去的唯一一力量。”
楼琴说到这儿,轻轻地苦笑了一声。“我会尽我的力量,想办法利用他的‘身份,将他重新带回这个世界里。我必须这么做……否则世界之大,我将再也没有见到哥哥的希望了。”
林三酒点了点头,说:“我明白。”
“我不愿意和你作战。”楼琴笑了笑,说:“如果我能在你根除枭西厄斯之前,就将他带回世间……那么自然有人会对你动手。”
她吐了口气,闭上眼睛,说:“再见,小酒。”
林三酒一动不动地看着她,柔声说:“,再见。”
“等等一―77
就在楼琴转过身时,她的部下中有人叫了一声。楼琴背对着林三酒,回手指了一指,说:“你们不服气的话,她就在那里站着,大可以去攻击她。”
话音未落,楼琴已经分开人群,头也不回地走了。
林三酒站在血地里,仰头看着崖上的进化者。他们的犹豫,张望和不安,即使隔了这么远,也依然清清楚楚:虽然他们的首领离开了,多对一似乎也不一定就没有得胜希望……
但是一个接一个地,他们也都转身走了。
好像暂时没有人愿意用自己的性命,去试一试她的武力。
当林三酒以为只剩下自己的时候,她的一口气还没吐出去,却见崖上又走上来了一个人影―那人弯下腰,在崖边坐了下来,双腿垂荡在空中,好像这一夜对他而言,也实在过于疲倦了。
“元向西怎么了?”林三酒冷冷地问道。
“清久留真是会算。”屋一柳低下头,不知从哪掏出一只瓶子,将它内部的液体倒进了喉咙里。+,……那样一个没有战力可言的家伙,却把我给逼进了最狼狈的角落里。”
他擦了一下嘴,说:“你不用担心,我是好不容易才摆脱了他的,我没能拿元向西怎么样。”
林三酒抿起嘴,没说话。
“我说过,我想来落石城看一看,才知道我应该做出什么样的决定。”屋一柳轻声说:“,……我需要问你一个问题。”
林三酒等待着他继续说下去。
“,你既然觉得我们是错的,那么。”屋一柳笑了笑,说:“你还会用现在已经产生出来的疫苗吗?你会用错误的产物,把你的朋友从地狱中救出来吗?”
第2350章 大巫女的问题
“小酒!”
这一声呼唤,将林三酒从怔怔出神中给蓦然惊醒了。
她仍有几分恍忽地抬起眼睛,这才发现,那一个她以为永远不会结束的长夜终于即将滑下天幕了。深重的黑夜不知何时已开始渐渐消散浅澹下去,在天际凝成了墨蓝;而不远处悬崖上的天空里,正像Bliss所说的一样,澹澹地染开了无穷无尽的、她再也看不见的蛋青色。
在自己茫然地站在这儿的时候,屋一柳已经走了。
……但是她还站着;好像只要继续在这儿站下去,就总会想出一个答桉一样。
不,说“答桉”也不对。因为答桉本就只有“会”和“不会”而已,不需要炮制。
“如果你需要疫苗的话。”屋一柳那时从悬崖上站起了身,平静地说:“我会为你拿来足够所有同伴用的量。甚至是你们能用上十几年的量。但是一旦你下了那个决定……我就会尽我所能,带回枭西厄斯。”
林三酒真正需要的,是抗拒本能与渴望的力量——然而不管她告诉了自己多少话,在此刻鸭蛋青色的天空下,从悬崖边上纵身跳下来的影子面前,她都意识到了一件事。
……她做不到。
这一次从悬崖上露面的人,终于不再是一个早已异路的旧友,也不是质问她未来的陌生人了;终于是一个林三酒可以迈开双腿、大步奔跑着迎上去,收拢进己身的一小块生命了。
她急急地冲上去,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又停住了,一时想要大笑,想报告好消息,又想坐倒在地上哭一场。
最后,她只是叫了一声:“余渊……你来了?”
余渊的喘息在将到未到的清晨里,浮起了澹澹的团团白气。他像是宽慰林三酒似的,目光从她脸上摩挲而过,投向她的身后,停留在了血红色的大地上。
“我接到了清久留的消息。”他说了半句,就忽然停了下来,被痛苦给拧起了眉毛和面皮。他弯下腰,两只手不由自主地按在了双腿上,抬起头说:“我没事……死不了。能够再次感受到肉体的痛……是一件不错的事。”
林三酒上下一扫,这才意识到余渊的模样有多糟糕——他受的伤不明显;但是在一条条被撕裂、绽开的布料下,他浑身上下的肌肉皮肤也像衣服一样,破绽出了缝隙似的无数血线。
“当时你们把枭西厄斯引走了,所以总算是给了我和季山青一点逃亡和准备的时间。”余渊随着她的视线,落在了自己条条开绽的肌肉上,看着血珠不断地往外渗,却笑了一声说:“不过就算是这样,不付出点代价的话,我也不可能把季山青成功送走,更别说逃出枭西厄斯的手掌了。”
“我有绷带,我帮你包扎。”只是看上几眼,林三酒就觉得胸口、气管似乎都正被紧紧地掐着,立刻打开了卡片库,问道:“清久留把什么都告诉你了?他们没事吧?”
“对……没事。他说,在跨过边界后,他们等了片刻,什么也没发生,追杀的人格却消失了,就猜到你成功了。你不知道他听起来是什么样……我还从来没听过他语无伦次。”余渊说着,在靴尖即将碰到第一撮被血染黑的土块之前,就停住了脚。
他低下头,看了一会儿,抬头问道:“这里就是……Bliss?”
“嗯。”
林三酒慢慢坐在地上——在这漫长的一夜之后,她根本不像是主动坐下去的,更像是骨头一节节地枯裂了,坍塌下去,把她给砸在了地上。一卷雪白的新鲜绷带才一拿进手里,就被她自己的血污给染上了斑斑点点。
“我在想……或许我应该捞起一些土带走。”林三酒苦笑一下,示意余渊也坐下来,低声说:“哪怕我知道是卢泽的血,我也总觉得里面掺杂了一点点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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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渊坐在她身旁,沉默地将一条被崩裂了肌肉和皮肤的手臂交给了她。也不知道他是如何一路赶来的;此刻余渊只是稍微抬起了胳膊,滴滴答答的血点就加速逃离出了皮肤的裂口。
“他和大巫女也在来的路上了,你别担心。”余渊自然而然地说,只是在林三酒用力扎紧绷带的时候,面上肌肉才突然抽跳一下。“现在枭西厄斯死了,但是外面的世界里还有他的身体管家吧?”
“对。”林三酒想了想,将不久前她与楼琴的那一场短暂的交谈,也都向余渊一一说了。“我也不知道我这样的印象是哪里来的……但我总觉得,她在看见我的时候,才会想起来她曾经是楼琴。所以,她大概是真的不愿意向过去宣战,所以才会想出那么一个对她而言事倍功半的折中办法……”
但是仍有另一个可能性,就是楼琴对枭西厄斯了解更深,甚至她很有可能知道该如何创造出更多的身体管家——所以不认为林三酒的清理计划是个威胁。
“不管她是什么心态,又有什么办法。”余渊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说:“都可以留到我们重聚之后,好好休养上两天以后再说。现在枭西厄斯消失了,我们可以让季山青回来了。”
噢对,用送走他的同一个途径……是很快的。
他们从没有将这件事付诸于言辞,如今枭西厄斯不存在了,也自然不必再遮掩打哑谜了;更何况,这一次礼包回来之后,就意味着波西米亚、女越、韩岁平都能一起回来——林三酒一时间觉得胸中气球越涨越大,涨得她几乎有点坐不住了,必须要站起身、喘口气才行。
就在她刚刚从地上站起身,甩了两下被血流冲击得刺刺麻麻的手,还没等开口说话时,余渊却忽然朝悬崖上方扭过了头——从昨夜林三酒跳下的地方,刚刚伸出了一个雪白的、没有五官的脑袋;才一看见悬崖底下两个人,它登时激动起来,加快了步伐,将【空中马车】也跟着一起拽进了半空里,直直掉了下来。
清久留的一声惊呼,长长地在天地间画了个弧。
“这人本已经被我控制住了,依然狗改不了吃屎。”大巫女喘息着,从最后一刻总算稳稳落下的马车中一点点站起身;不知道是浸满血的衣料,还是被撕扯下来的皮肤,跟在她身后从座位上滑了下来。
【鉴于大环境如此,
她看了一眼林三酒,从嘴角边上浮起了半个又凉又轻的笑,说:“……这不,它看见你就跳下来了。”
林三酒哪里还有工夫去想谁是狗谁是屎,一时又想哭又想笑,恨不得立刻用上世间所有的绷带,把她和清久留都从头到脚紧紧地包裹起来,让哪怕一点风也吹不上他们——她一跃跳上了空中马车,嘴里一迭连声地问:“伤得严重吗?需要什么东西?要我做点什么?”
清久留似乎没大碍,摆摆手把她挥开了,朝底下的余渊抬抬下巴,彼此就算打过招呼了。大巫女毫不客气,将所有重量都压在林三酒身上,支使着她将自己扶下了车,在地上慢慢坐稳了,这才终于长长吐出了一口气。
“接下来,你的那些猫三狗四就可以都回来了,是不是?”大巫女从眼角里瞥了林三酒一下,问道。
林三酒也想控制一下自己的脸皮,但是依然怀疑耳朵碰到了嘴角。
“我是不明白为什么这几个家伙支支吾吾地,想问又不敢问。”大巫女说到这儿,垂下眼睛,换了口气,才继续说道:“但我没有继续哄孩子玩的耐性了。”
“怎么了?”林三酒一怔。
另外两人都安静了下来。清久留别开了眼睛,只看着血地。
在渐渐青亮的天光下,大巫女抬起了眼
皮,低声问道:“……告诉我,人偶师去哪里了?”
“人偶师?”林三酒茫然地想了想,答道:“在某一个十二界里吧。”
第2351章 一线慈悲
林三酒遥遥看着悬崖底下的巨石与大地,双脚脚跟无意识地一下一下地击打在崖壁上。
每敲一下,就有一捧沙土扑簇簇地滚落下去,不知道被命运牵扯着,跌去了什么地方。
她已经在这儿坐了十来分钟了,脑子里天马行空,思绪在每一个伙伴的脸上都转过了好几遭;不管是已经失去的,还是即将归来的。
含着Bliss的土,卢泽的手臂,不知被屋一柳给困在什么地方的元向西;与她告别的,或再也音讯皆无的……以及很快就要重逢的波西米亚,礼包和更多更多的人……
她从没有感觉这样完满过,也从没有感觉这样残缺过。
当一阵风吹来的时候,林三酒仰起头,在风中闭上了眼睛。
她将耳朵贴进了风里,想要听听它是否卷来了什么能够辨认的音节或吐字,好让她猜到只言片语;但是大巫女一行人离她太远了,她什么也没听见。
……他们在谈什么呢?
从她此刻所坐的地方,清久留,大巫女和余渊三人,只不过是远处大地上站在岩石间的三个小小影子;要是举起手来比一比,只有她的小拇指那么大。
这个地方,是清久留命令她过来的——确实是“命令”,除此之外,林三酒找不到更合适的词了。
她想不起来,清久留上一次使用那种平静而不容置疑的口吻,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为什么会问起那个人?”
在清久留的“命令”出现之前,她正看着大巫女,疑惑在胸中团了个结。“他莫非跟枭西厄斯这件事也有关系?”
这个推论并不算离谱,林三酒记得她以前听过的传言,也见识过他手下的死尸,更清楚知道那个人有怎么样的名声——要是进化者的命可以拿来做成人偶,普通人的命为什么不可以拿来做疫苗?
当林三酒的目光落在大巫女的脸上时,她忽然意识到,她从没有在大巫女脸上见到过这种怔怔的表情。好像她那么多年以来的人生与经验,都在来不及反应的时候就被抽丝剥茧地散开了;好像大巫女也忽然变成了一个初进化的人,对世界充满了困惑。
“怎么了?”林三酒也是一愣。
她刚刚张了张嘴,清久留就叫了一声:“大巫女。”
他的声气平平澹澹的,忽如其来,扎进了二人之间短暂的静默中。大巫女重新闭上了嘴。余渊抱着胳膊坐在一旁,在这一声之后,目光就从林三酒身上跌落下去,好像带着分量似的,摔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