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须尾俱全
“嗯。”他听着自己的声音遥遥响起来。“……应该是我猜错了。”
有一个乘客拿着手机绕着机组成员走了两圈,被机长给叫住了。二人低头说了几句什么话,那个乘客就被领进了机组成员的圈子里;在他们小声交谈的那几分钟里,几乎半个大厅里的人都屏住了呼吸,拼命朝他们伸长了脖子。
从那一圈空乘之间,有人低低地惊呼了一声。
扎着法式拧辫的那个金发后脑勺,忽然往一旁转了转。清久留顺着她的目光,看见了附近维持秩序的机场警卫——后者倒是尽忠职守,正面对着排成长龙的乘客,两手在身前挎着一把机关枪。
那个穿着航空公司鲜红制服的人影一松手,拉杆行李箱就倒在了地上。接下来那短暂的片刻,仿佛被拆分、拉长成了导演屏幕上的一幅幅画面。
谁也没有料到她会突然放开脚步、奔跑起来;在同一时间,清久留也撞开了身前的人,蓦然从人群里扑了出去。
当那金发空乘冲到警卫身后的时候,那警卫已朝她扭过了半个身子。他一直独自站在一旁,此时倒成了大厅里小道消息以外难得的一个孤岛;看见来人是空乘的时候,他还问了一声:“怎么了?”
金发空乘二话不说,手已经抓上了他腰侧的手枪。也不知是因为角度、速度还是巧劲,即使那高壮警卫及时反应过来,扭身、抬手去拦她,那枪却还是被拽出了套子、被她抓进了手里——整个大厅里终于响起了波浪一样的惊呼声。
“她有枪——”有人喊了半句。
金发空乘朝警卫抬起枪口的时候,清久留已经拽下了肩上的旅行包,抡起胳膊重重一甩,旅行包就从半空中划出了一道抛物线,沉重地砸上了她的半边身子。那金发空乘痛叫了一声,手枪脱手而飞,当啷一声砸在地上。
她仿佛没有想到自己竟会被一只包砸中,甚至还转头朝清久留投来了一眼——她大概四十岁左右,不知是不是认出了他,眼睛忽然睁圆了,脸上浮起了几分好像想不通什么事似的诧异和迷惑。
不远处的另一个警卫,在这一刻将电击枪头送入了她的后背。
诧异与迷惑在她的面孔上凝住了、粉碎了,面孔终于落下半空,跌向了地面。
“……在被人发现我的身份之前,我就悄悄溜走了。”清久留伸手从抽屉里掏出了一支皱巴巴、烧了一半的白纸卷,低下头,打亮了火机。
纸卷被火光舔热时,咝咝地发出了细响。
“但还是有人认出你了。”拉芙对这个故事的下半场很熟悉,“我在好几个新闻头条上都看见了,都夸你是英雄呢。”
……这也是他为什么一口气在家里躲了七八天的原因之一。
清久留垂着眼皮,深深地吸了一口纸卷。
他认识那张倒向地面的脸。
在上飞机的时候,她就站在客舱门口,朝上飞机的人点头微笑,问好致意。
接下来的几分钟里,大厅里几乎成了尖叫和混乱的孵化器;在冲上去的人之中,清久留看见了当时与她站在一起的另一个男空乘。那个男空乘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时,脸上连一点变化的波澜也没有,连连摇着头说:“我不认识她!没见过,她一定是刚混进来的。”
……事实上,现在连清久留也不敢肯定,他究竟有没有在飞机上见过那一个金发空乘了。
“你是坐头等舱的,你没有在头等舱里见过她,对吧?别人也没有在经济舱见过她。她如果是真正的空乘,只可能是在商务舱。”拉芙分析道,“那你不觉得很奇怪吗,你上飞机的时候,怎么会看见她在头等舱门口迎接乘客呢?”
“我大部分时间在睡觉所以不肯定”这个解释,清久留也觉得有点苍白。
“你在抽烟吗?”拉芙忽然说,“我不太喜欢烟味,你能等我走了再抽吗?”
“烟?”清久留不由一笑,带着泥土和青草气的白烟扑离了唇间,缱绻着飘散在空气里。“不,我知道你不喜欢烟——”
这句话说到一半,他却差点被嘴里骤然浓郁起来的尼古丁味道给呛得咳嗽起来;在惊疑不定之中,他迅速低头扫了一眼手中的白纸卷,几乎愣住了。
“二手烟的危害比一手烟还大呢。”拉芙仍然很温和地劝道。
清久留一点点掐掉了纸卷燃烧着的那一头。他扯开卷纸看了看——是烟草。
他大概是怔住了好一会儿,因为当拉芙再次说话时,她正举着自己的手机,声音里是浓浓的疑惑。
“你说……你看过托尼思莱德的新片,确定是他?真的吗?”
她一边说,一边将手机递到了清久留面前。
那是一段从电影里截取的短视频,被放慢了节奏,托尼思莱德那张短宽的面孔正在画面右侧,讲着一句台词是……是他本人吗?
清久留眯起眼睛,不自觉地接过了那部手机。他没有近视过,但他感觉自己现在像是正在渐渐近视;视频里那一张脸,一会儿像是托尼思莱德,一会儿又隐隐扭出了一点陌生人的轮廓。
底下两千多条评论,似乎是同一个核心意思的两千多个版本。
他明明将那部片子看过两遍,却从来没有……没有意识到,主演不是主演本人。
“说起来。”拉芙温和地说,“你的生活一定很灰暗孤独,没有希望吧?”
清久留慢慢地抬起了头。
手机上传出的台词声忽高忽低,时而功底扎实,时而轻飘含糊。
“在我接触的咨询者中,你算是非常、非常严重的例子了。”她叹了一口气,“你的轻生念头,最近是不是又严重了?”
清久留张开了嘴,一时却没发出声,只有舌尖上干燥苦涩的尼古丁味道,清晰地印在知觉里。
他……他有过轻生的念头吗?
第0章 (题外话)我靠我犯了个大错
“感谢番外,被我放成了VIP,原本应该是免费的……发了还改不了了……
??合着我感谢老板打赏,这个感谢还是要收费的……这太尴尬了……
第0章 (题外话)给“我不回头看爆炸”老板的打赏感谢番外(下)
“……几点了?
清久留略有点恍惚地,朝手机屏幕上扫了一眼。
5:09PM。
拉芙坐在不远处的椅子上,整理了一下裙子。
她是什么时候来的?咨询还没有结束吗?
“我们才刚刚开始三十分钟呀。”拉芙在听了他的疑惑之后,却比他还迷惑,反问道:“你不记得了吗?我们约的就是从四点到六点。”
他模模糊糊地记得,拉芙是在他挂断经纪人电话时按响门铃的。那时是……那时窗外好像还在下雨,仍有天光。
现在,那面高达六米的一整面玻璃墙,像墨蓝色的平静深潭,被一排橘黄小灯映亮了黑色湖面上隐约的倒影。
“你的记忆已经开始出现问题了?”拉芙十分忧心地皱起眉头,“你再仔细想一想,你的经纪人是三点半左右挂断电话的,你还跟我说,他这么突然地挂断电话,很不像是他会做的事。”
对……好像是这样的。奇怪,他怎么会记混了?
“你不记得也没关系。”拉芙叹了口气,说:“我们的咨询还是要按正常来走……目前我们还差一个小时才结束呢。你这个状态身边需要有人才行……或许我应该再多留一会儿。”
清久留看了她一眼。
电视遥遥站在客厅里另一边,正滚动播报着新闻,不知是什么时候、被谁打开的。音量被调得很低,新闻组成的世界,成了客厅一片暗哑的背景。
“为保证水库不受污染,从今日起部分地区封锁限行……”
“中小企业迎来了一波倒闭潮……”
“影星托尼思莱德丑闻曝光,替演门背后或许有间谍痕迹……”
清久留慢慢抚了一把脸,手指冰凉地停留在嘴唇上,嘴唇略分,离口的只有沉默。
“我知道你一向尊敬他。”拉芙说。
“是啊,我也没料到……他竟然会做出这样蠢的决定。”他长长出了口气。“他作为演员的生涯……已经结束了吧。”
在他给经纪人传了一条表示吃惊的短信之后,经纪人好像才满意了,没有再继续给他发各种链接。
从清久留的位置上,能看见大半电视屏幕;当关于机场事件的后续报道出现时,就正好都落在了他的眼里。
“我也没料到,那个金发空乘死了。”
看了一会儿,清久留怔怔地说:“我还以为她挨的是电击枪……”
“不是空乘,是恐怖分子吧。”拉芙柔和地提醒道,“你仍然管她叫空乘这一点很有趣,是不是你心存愧疚的一种体现?但你做了正确的事,她的死亡不是你的责任。”
后背中了一颗子弹的金发空乘,当场就死了,虽然清久留不记得自己听见过枪响。
刚才的电视新闻上,那个空乘的姐姐哭得难以自制,话都是从抽泣声里挤出来的:“不可能,她只是一个平平常常的人,平时连鱼也不敢杀,航空公司派她上什么班都没有怨言……”
主持人朝她问了几个问题,又复述了一遍当时的事发经过。
“我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混进机场的,要干什么,她没有告诉我。”姐姐哭着说,“我真的很抱歉,我没有早一步察觉到她的意图……”
主持人又给她读了几个观众留言;等清久留慢慢给自己调完一杯酒的时候,那个姐姐已经不哭了。
“采访我?”她的眼睛红肿着,脸上还挂着泪痕,但神色轻松而茫然。“为什么……我妹妹?我看一眼……没有,你们搞错了,我没有妹妹啊。”
“来一杯吗?”
清久留举起酒杯,难得一次向拉芙邀请道。“你别把今天当作一次咨询,就当是朋友之间聚一聚吧。”
拉芙考虑了几秒,点了点头。“我其实不愿意鼓励你饮酒。”她颇有点神色复杂,“你已经处于一个临界点了。我很担心你会在酒后失去自控力,走出不可挽回的一步……”
清久留冲她一笑。“但是幸好有你在这里,对不对?你作为心理咨询师,不会看着我真做出什么事的。”
“对……对。”拉芙浮起了几分犹豫似的,想了想,说:“我是心理咨询师……”
远处的电视屏幕上,一辆黑白双色、带着警徽的直升机旋转着掉下天空,栽入花朵般盛放的火光里;停留在屏幕下方的新闻标题写着——“通过直升机的全市搜捕,顺利抓获ATM抢劫犯”。
清久留将一杯尼格罗尼递给她,却没有走开,反而在她沙发椅的扶手上坐下了。他半弯下腰,嗓音略有点儿哑。
“我们认识十几年了,你还是第一次尝到我调的酒,是不是?”他低声说,带着几分亲昵的笑意。“我常常想,等我落魄的时候,还可以去做一个调酒师……”
“真快啊,都十几年了。”拉芙叹息着说,啜了一口酒。
二人这么近距离地坐在一起,却还是第一次。
清久留虽然平时懒懒散散,漫不经心,但他很清楚自己只要愿意,在女人身上能造成什么样的效果——他只是一般不在乎。
巧了,今天的拉芙好像也不在乎,丝毫没有意识到清久留与她之间,仅剩大半手掌的距离。
“我也很惭愧,为你作咨询十几年了,你的轻生与自毁倾向却一天比一天重……我真害怕。”
清久留闭了闭眼睛,将自己那一杯还没动的尼格罗尼放在了边桌上。他的手略有点发抖,冰块在杯子里撞出了轻响。
“我害怕我今天一离开你家,你就会——”
“你还没有告诉我,你觉得我调的酒怎么样。”清久留轻声说。
“啊?很好。”拉芙颇为敷衍地夸了一句,又说:“你不能回避问题……我们必须正视它。”
“我……”清久留一张口,却被自己嘶哑费力的嗓音惊了一惊。他清清嗓子,这才继续说道:“我根本看不到希望,或者活下去的意义。”
拉芙松了一口气似的,点点头,还安慰式地拍了拍他的膝盖。“我知道。”
“人真是奇妙的东西,是吧?”清久留低声说,“一面很难理解事物的复杂性,一面又极容易被它所影响……我们看见的,就是现实。我们认知的,就是事实。我们所相信的,就是真理……”
“你在说什么?”拉芙抬起头问道。
她化妆很淡,但是仍能看出来,在鼻头下巴处,粉底已经开始有一点轻微的脱妆和浮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