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子无敌 第647章

作者:上汤豆苗

刘贤接过仔细地看着,上面有十四房详细的权责划定,对于五军都督府来说不算面貌全非的改制,只不过是进一步明确权力的划分。

刘贤花了很长时间看完,随后意味深长地说道:“裴卿深思熟虑,朕认为此举极为妥当。不过,爱卿的改制方略是为将来裁撤五军都督府做准备?”

裴越微微一笑,坦然道:“陛下圣明。”

刘贤暗中思忖。

当年高祖立国时,在西府军事院下面增设五军都督府,表面上看是多此一举,其实是削弱了军机的权力,毕竟中间多一道可以操作的程序。军机的决断必须通过五军都督府施行,这便决定他们无法直接向领兵大将发号施令。

虽然在具体的过程中,大都督这个人选一般会是左军机的心腹,但也有例外的存在,比如现任大都督柳公绰。

此人乃是文臣出身,在朝中素有清名,这段时间经常向刘贤禀报军务详情。

增设火器局、改制五军都督府,甚至以后直接取消都督府,最终的结果是增加军机手里的权力。

刘贤自然信任裴越,但是他必须要考虑这个决策的后果。

裴越对此心知肚明,不急不缓地道:“朝廷六部之中,兵部的地位一直很尴尬,尤其近年来逐渐沦为清水衙门。故此,臣在思考之后,认为五军都督府应该将发放和稽核军饷的权力还给兵部。如此一来,西府主管军事,粮秣饷银则掌握在东府执政手中。”

刘贤猛然动容,不可置信地望着面前这张年轻俊逸的面庞。

兵部形同虚设,并非是文官老爷们甘愿如此,原因要追溯到大梁立国之初。

世人皆知,前魏覆灭后天下大乱,连年混战征伐不休,原本孱弱的武人趁势崛起。打天下极其艰难,守天下同样要依靠这些武人,他们当然不愿继续像在前魏王朝末期时那般,对文官卑躬屈膝笑脸相迎。

为了安抚日益强大的武勋亲贵,同时也要刺激他们继续为大梁开疆拓土,于是高祖皇帝分设两府,又将至关重要的财权交给五军都督府。

简而言之,大梁军方每年都是直接从国库中领银子,接下来如何分配和下发,由西府军机、知院和五军大都督商议决定,最后奏报皇帝批复。兵部和御史台有监察之权,其实五军都督府内部也有稽核的衙门,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军方自然就形成一个封闭的势力阶层。

历任军机之所以让大梁天子忌惮,因为他们不仅掌握着军中武将调动任免的权力,同时又握着百万将士的钱袋子。他们不必贪墨军饷,但只需要稍稍掐紧下面某地大营的饷银,就足以让一方大将俯首帖耳。

在这个时代,天子即便一言九鼎也不可能对下面的详情了如指掌,这便给了军机们广立山头的机会。

如果将财权从五军都督府移交给兵部,表面上只是换了一个衙门,兵部也没那个胆子拒绝不给,内里的意义则完全不同。

从今往后,西府每动用一笔银子,都必须通过兵部或者说东府的同意,每一笔银子的去向也会被文臣知晓,最大的影响则是军头们无法肆意挥洒银子收买人心。

刘贤不是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但每次只要想一想就头疼。

西吴和南周都是甲兵数十万的大国,他如果提出收回武人集团的财权,甚至可能会动摇到大梁的根基!

与这个举措的深远影响相比,区区一个火器局算什么?

五军都督府改制或者裁撤又算什么?

第1209章 长风破浪会有时(五)

刘贤思考的时间很长,裴越并不着急。

他不是为了火器局的顺利设立,以及将这个杀器继续纳入自己的掌控,才抛出这样一份诱惑力极大的建言。纵观历朝历代,文武之间很难实现真正的平衡,出于对武人的天然不信任,文臣并不希望军方掌握太多的权力。

但如果文臣彻底压倒武勋,后果将会非常严重。

君不见某些朝代重文轻武,导致武人地位极其低下,最后外敌入侵时甚至没有可战之兵?

当然,一个王朝覆灭的原因很复杂,并不能完全归咎于武将的地位,但是裴越始终牢牢记得一句话:不违时,不历民病,所以爱吾民也;不加丧,不因凶,所以爱夫其民也;冬夏不兴师,所以兼爱其民也。故国虽大,好战必亡;天下虽安,忘战必危。

想要改变开平帝曾经忧心忡忡的局面,必须给武勋亲贵加上一道禁制,这便是他今日提出这个建议的原因。

而改制整个军方官职体系,则是强化西府权柄的另一道程序。

一退一进,方为和谐之道。

良久过后,刘贤感叹道:“爱卿此言……朕确实有些意想不到,骤然听闻难免惊讶。朕当然支持爱卿的想法,但如今两位军机皆已离京,是否等他们回京之后再行定夺?”

不是他生性胆小,而是这个举措必须要得到军方大部分人的支持,尤其是两位军机、禁军主帅、京营主帅、边军各营主帅乃至武勋亲贵们的态度。以往军饷拨发是军方内部的问题,如何给自身及部属们争取更大的利益,终究是一家人关起门来讨论,可若是将来这些将帅要仰文臣之鼻息,又有几人能够做到心甘情愿?

裴越平静地道:“陛下,两位军机定然不会反对,同时接下来的军方改制也足以牵扯大部分人的注意力,所以这是最好的时机。只要陛下首肯,臣会在五军都督府改制完成之后,亲自上奏言明此事。”

他的语调依旧从容淡定,然而刘贤已经满心感动。

这样一件会触怒几乎整个武勋集团的提议,无论由刘贤还是两位东府执政提出来,都必然会让武勋们沸反盈天。唯有裴越出面才能压制住那些骄兵悍将,可他原本不需要这样做,甚至只是提出这个建言,刘贤就必须承情。

对于一位年仅二十岁出头的实权国公来说,裴越将来执掌军机大权几无争议,这才是后宫吴太后以及一部分重臣担忧的根源。

可是如今……他选择主动朝自己身上下刀,而且还打算替年轻的皇帝挡住来自军方的压力。

这样的人怎会心怀不轨?

刘贤深吸一口气,正色道:“裴越,朕绝对不会忘记今日你说的这番话。”

裴越却摇头道:“陛下,这是臣应该尽到的职责。其实臣私下命人研究火药,换做任何一个朝代都是死罪,陛下不仅没有问罪,反而对臣信任如初。哪怕只是报答陛下的信重,臣都得忠心报国矢志不移。更何况,臣不止一次说过,希望大梁能出现真正的盛世。”

刘贤微笑道:“你有这份心便好,朕却不愿意让你成为众矢之的。”

裴越微微皱眉。

刘贤摆手道:“增设火器局和改制五军都督府,这两件事你可以协调另两位知院和柳公绰,尽快拿出细致完整的章程在朝会上通过。至于你所言西府财权移交兵部之事,朕会明发圣旨晓谕各地。”

“陛下……”裴越苦笑一声。

刘贤坚定地道:“此事无需再议,难道在你心中朕连这点担当都没有?有两位军机和你的支持,这件事的阻力大为减弱,朕不相信下面的人还能掀起什么风浪。”

裴越只得领命。

君臣二人又谈论了一番细节,确定没有纰漏之后,裴越便行礼告退。

刘贤依旧难掩振奋之色,起身朝后宫行去,径直来到景仁宫中。

“给母后请安。”

虽然如今贵为大梁天子,刘贤亦不曾放松对自己的要求,每天都会来此给吴太后请安,行礼如仪一丝不苟。

吴太后笑容醇厚道:“皇帝不必多礼。”

她很快便察觉到刘贤眉眼间的喜色,饶有兴致地问道:“皇帝因何这般喜悦?”

刘贤在长榻另一边坐下,感慨道:“母后,儿臣竟不知裴越有这等心胸和魄力。”

吴太后微笑问道:“哦?说来听听。”

刘贤便将御书房内的君臣对答详细复述,没有漏下任何一个细节。他委实没有想到困扰天家数十年的顽疾,居然有可能在自己手中解决,激动之情溢于言表,可谓顾盼神飞满腹豪情,于是并未注意到吴太后脸上始终挂着浅淡的笑意,眼中亦无欣喜之色。

刘贤恍若未觉,笑道:“母后,只要能顺利将西府财权移交兵部,将来便很难出现逆贼王平章那样的军头,儿臣思来不禁心神激荡。”

吴太后淡淡道:“极是。”

刘贤终于发现太后的神情略显古怪,遂问道:“母后,莫非儿臣的处置有不妥之处?”

吴太后沉默片刻,缓缓道:“皇帝,哀家有一事不解。”

刘贤恭敬地道:“请母后示下。”

吴太后字斟句酌地道:“为何你要拒绝卫国公的提议,不让他来首倡此事?”

刘贤不解地道:“母后,裴越出面必然会触怒军中的那些实权武勋,这对他的负面影响很大。他这样做可谓赤胆忠心,儿臣又怎能置身事外?再者,儿臣觉得此事通过明发圣旨来解决,可以避免人心动荡不安。先皇在世时曾经教导儿臣,天子行事理应光明正大,如此才能令天下人信服。”

吴太后轻叹道:“这话确有道理,可是你不要忘记,你不是先皇,至少在眼下还不具备他的威望。”

刘贤愣了愣,轻声道:“母后,儿臣明白您的担忧,也知道您是为儿臣着想。可是如果儿臣永远都站在您和满朝文武的后面,又如何能让大梁子民相信,儿臣会成为有为之君?堂堂大梁天子,难道连站在台面上的勇气都没有?”

吴太后怔怔地望着目光坚毅的刘贤,忽然觉得有些陌生。

这一刻她的心情无比复杂,既因为皇帝的成熟与果敢渐渐有了开平帝的一抹影子,又始终带着不符合君王之道的赤子之心。

然而年轻的皇帝并不知道,权欲足以吞噬一个人的内心。

无论那个人是王平章还是裴越。

吴太后心中轻叹,岔开话题道:“哀家本不愿干涉你的后宫诸事,不过听闻你近来去明德殿的次数越来越多,有些冷落皇后那孩子。贤儿,皇后乃是六宫之主,你不能过于冷淡,更何况对于天家而言开枝散叶方为大事。”

刘贤略显尴尬,在这个问题上却又不好辩解,只能垂首道:“儿臣明白。”

吴太后想了想,说道:“哀家有几件玩器赏给皇后,你且一并带去。”

刘贤便起身应道:“是,母后。”

几名宫女捧着匣子随刘贤离开景仁宫,吴太后沉思良久,转头望向那名女史说道:“告诉范余,尽快做好妥当安排。待西境战事大局已定,他便可以对定国府动手了。”

“奴婢遵旨。”

“还有,此事不要让皇帝知晓。”

“是,太后。”

“下去罢。”

吴太后微闭双眼,姣好的面容上泛起几分疲惫之色。

第1210章 长风破浪会有时(六)

皇宫西南角,西府军事院。

“国公爷,这是昨日西军送来的军情奏报。”

五军都督府大都督柳公绰捧着一份卷宗,走进裴越的值房。

裴越起身接过,感慨道:“这种事让下面人做便可,何须你每天亲自跑一趟。”

柳公绰面带微笑,恭敬地道:“其实是下官想听听国公爷对于边境战局的分析。”

“请坐。”

裴越指着对面的交椅,低头看着卷宗上的文字。

随侍左右的冯毅为柳公绰奉上香茗,随后带着几名书吏离开值房,亲自在门外守着。

这个时代终究没有裴越前世那般便利,纵然如今西面的军情奏报都是八百里加急送来京都,路上也需要四天时间。换而言之,裴越此刻拿到的卷宗是西军在五天前发出,除去了解西境的局势之外,无法做出任何时效性的决断。

故此他才会提前对刘贤言明,不要插手边军将帅的布置。

这份军情奏报非常详尽,而且与裴越的推测很接近,西军这段时间没有大动作,三线战场皆处于守势。北线长弓军在古平大捷之后,依靠虎城南阳卫的掩护,顺利退回贝苕江以东,与南阳卫一同固守长弓大营。

南线已经丢失三座军寨,主帅齐新率领定西军死守军城,西吴张青柏虽然擅长硬仗,但是短时间内依然无法登上梁国城墙,双方打打停停,陷入了僵持态势。

战况最复杂的中线战场,双方云集数十万大军展开对峙。

虎城在三月初五日遭受了吴军的一次试探性攻势,主帅尹伟指挥百战老卒给吴军当头痛击,对方在留下上千具尸首后灰溜溜撤退。金水大营和古平军镇稳如大山,京军两营的援军也已抵达,目前战场上皆以小股游骑厮杀为主,谷梁在接连取得两场大胜后表现得格外克制。

“西境无忧。”

裴越放下卷宗,神态非常轻松。

柳公绰在来前便看过卷宗里的内容,对于裴越的判断并无疑义,笑道:“有集宁侯在后方稳定人心,广平侯在前线指挥大局,下官也觉得西吴这一次必然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