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子无敌 第456章

作者:上汤豆苗

韩公端凛然道:“多谢裴侯指点,本官一定会办到。”

裴越颔首道:“我相信韩大人的能力。”

他转头看了一眼郭兴,继续说道:“离开江陵之前,我已经做好整个南境的兵力部署,后续的安排也已知会巩城侯。二位只需要相互配合,南朝没有拖延的机会。”

两人齐声应下。

裴越起身告辞,同时拒绝他们相送。

看着裴越的身影离去之后,韩公端长叹一声。

郭兴皱眉道:“陛下此举难免令将士们有些寒心。”

若是换做平时,韩公端肯定会对这种态度厉声驳斥,然而此刻他只能苦笑道:“其实陛下也没有办法,毕竟裴侯年纪太轻,倘若功劳太大,不封国公何以服人?现在虽然委屈了他,至少还有可以转圜的余地。”

郭兴摇头道:“我想说的不是这个,就算是为了裴侯考虑,此事也有更稳妥的法子。如今这样迫不及待,无疑是过河拆桥当头棒喝,哪有刚刚立下大功就弃如敝屣的道理?”

韩公端沉默良久,缓缓道:“还好裴侯性情沉稳,只希望他能体谅陛下的一片苦心。”

听到这句话后,郭兴便没有再继续试探,只是暗中冷笑数声。

相较于多年未见的皇帝陛下,他肯定对谷梁的乘龙快婿更加亲近。若说以前还有几分审视之意,在裴越力挽狂澜决胜千里之后,他心中便只剩下敬重与惋惜。

这样的人不该是这样的待遇。

……

裴越无法在蒲圻城待太久,因为开平帝让他尽快将清河公主护送至京都,据说这是大皇子刘贤的态度。即便两国刚刚经历一场大战,接下来还要在谈判桌上争得面红耳赤,刘贤似乎并不想抛弃那位可怜的公主殿下。

根据侯玉悄悄透露的消息,刘贤因为此事还跟开平帝有过争执,这倒是一件极其罕见的事情,因为谁都知道大皇子对皇帝陛下畏之如虎。

不过在裴越看来,这是刘贤能做出来的举动,这位大殿下对于亲人有种常人难以理解的眷念和顾惜,当初宁愿丢掉亲王爵位也要替平阳公主顶罪便可见一斑。

凛凛夜风之中,裴越忽然觉得有些安慰,皇家似乎也不全是薄情冷血之辈。

这几天他一直表现得非常平静,无论在接到旨意之后的诸多安排,还是面对韩公端的冷静陈述,从始至终都没有流露出愤怒的情绪。

可是他内心就像一座将要爆发的火山。

开平帝在他心中的形象非常复杂,如果没有这位极擅帝王心术的君王提拔,他很难有机会从芸芸众生之中脱颖而出。平心而论,开平帝对他算得上青睐有加,对他的信任也超过绝大多数朝臣,尤其是四皇子谋逆案后,更是将他视作心腹股肱。

不知有多少人羡慕裴越的圣眷。

然而此时此刻,他不禁想起很多往事。

如果没有开平帝的默许,陈希之真的能在距离京都仅百里之遥的横断山里发展壮大?

如果不是他想要试探朝中各方势力,路敏没有机会成为西军主帅,更不可能酿成两次大败。

那些尸山血海历历在目。

他终究只是一个站在山顶、将世人看做棋子的皇帝。

他最在意的不是某个臣子的命运,而是权柄能否永远操持于手中。

在王平章被压制得几无还手之力时,他的下一个目标会是谁?

裴越轻轻一叹,冼春秋的那些话仿佛再度在他耳边响起。

他默默攥紧了双拳。

便在这时,不远处忽然传来一声轻微的响动,裴越立刻进入防备的态势,然而下一刻他猛地抬手擦了擦眼睛,无比惊讶地望着出现在夜色中的身影。

“先生!”他情不自禁地发出一声轻呼。

中年男人缓步来到裴越身前,望着这张年轻面孔上不再掩饰的悲愤,语气复杂地说道:“越哥儿,这一年辛苦你了。”

裴越用力摇头道:“不辛苦,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先生。”

席先生面色凝重地说道:“其实我来南境有段时间,只是你做得极好,不需要我出手相助。探听到皇帝的旨意之后,我有些担心你,所以连夜过来看看。”

裴越心中涌起一股暖意,沉默片刻后,他昂起头说道:“先生,我想做些事情。”

席先生抬手轻拍他的肩膀,温和地说道:“我正是为此而来。”

凄冷月色中,师徒相视一笑。

第857章 忠臣的下场

“先生请坐。”

书房之中,裴越难掩激动亲自斟茶,言语中又带着几分惊喜,与平时镇定自若且沉稳内敛的气度略有不同。此刻他仿佛不再是那个只言片语就能决定千万人生死的一等国侯,终于显露出几分他这个年纪应该有的彷徨失措。

这当然不是因为他一夜之间变得幼稚与脆弱,只不过是席先生在他心中占据着一个非常特殊的位置。

无论后面受过多少人的提携与支持,裴越始终铭记是席先生给了他青云直上的基础,如果没有绿柳庄中那些谆谆教导的岁月,他绝无可能成为如今的大人物。除了身边那些红颜之外,他相信只有席先生和谷梁对自己的帮助不掺杂任何目的。

接过裴越递来的茶盏,席先生示意他先坐下,脸上不禁浮现老怀甚慰的情绪。

虽说师徒二人心中都藏着无数言语,话题却是从遥远的西境开始。

“国公爷过世的时候,我能感觉到他心中藏着几分郁卒之气。”席先生轻声一叹,缓缓打开了话匣子。

裴越想起在那座湖心岛上的见闻,不禁语气复杂地问道:“定国公有留下关于我的遗言吗?”

席先生欣慰地望着他,颔首道:“他希望你能偶尔照拂裴城,给定国府留下一个种子。至于其他人,国公爷没有多言,毕竟他有愧于你的过往,不会对你提出过分的要求。”

裴越缓缓道:“就算他不说,我也会这么做。”

席先生面色凝重地说道:“国公爷这一生忠于大梁光明磊落,最后却连落叶归根都做不到,纵然他从始至终都没有后悔过,但是假如人生能够重来,我想当初他可能会做出不同的选择。”

裴越轻声一叹。

十六年前的定国府绝非如今的空架子,那时候距离裴元去世才两年,裴贞仍是大梁的国之柱石,军中对于裴家充满敬畏和尊重。只不过在皇权更替之后,面对京都波诡云谲的局势和西境大军压境的危难,裴贞毫不犹豫地领军西征,在建立不朽之功业后选择自废武功。

席先生说裴贞不曾后悔,想来是因为他反复斟酌过局势,认为自己并不具备和天家皇族较量的本钱,除非一意孤行将起兵叛乱当做最后的筹码。对于裴贞来说,他肯定无法做出那样的选择,因为他从小接受的便是忠君报国的思想,更不忍黎民百姓陷入朝不保夕的杀伐动乱之中。

彼时彼刻,恰如此时此刻。

一念及此,裴越忽然彻悟席先生今夜到来的原因。

席先生观望着他神色的变化,轻声道:“一直没有对你说过我的过往。”

裴越抬起头来,诚恳地说道:“先生请说。”

席先生笑了笑,只是这笑容里满是悲凉之意,而后沉肃地说道:“其实只是个非常普通的故事,连在史书上留下寥寥数字的资格都没有。席家勉强算得上官宦世家,祖辈中有数人入朝为官,最高有人做到兵部尚书。我记得幼时家中收藏着不少兵书,那段沉浸于藏书阁的日子,算是我这一生最简单又快乐的时光。”

裴越隐约猜到后面的故事进展。

席先生继续说道:“祖父为人耿直骨鲠,得罪了不少朝中重臣,又卷入一场险恶的朝争之中,最终落得抄家的下场。如果没有国公爷的赏识和劝导,我这辈子只可能做一个浪迹草莽的武夫,绝对无法施展胸中抱负。”

裴越轻叹道:“所以先生替定国公感到不值。”

席先生定定地望着他,沉默良久后点头道:“没错。”

他顿了一顿,语调中渐有肃杀之意:“倘若当时国公爷携大胜之势回京,皇帝又能如何?无非是像这些年对待王平章那样,想方设法地削弱权柄,甚至逼迫他走上绝路。可是相较于后来崛起的王家,裴家天然拥有无比深厚的根基,国公爷的威望也非王平章能比。真到了绝境之时,登高一呼未必就没有几分胜算。”

裴越脑海中浮现那段风雷激荡的岁月,听着席先生极少表露出来的愤懑,不禁为裴贞感到惋惜,心中亦有真切的敬重。

他沉声说道:“定国公只是不想大梁陷入内乱。”

席先生颔首道:“这是自然。毕竟这片疆域是他们的祖辈浴血奋战打下的,没有人愿意看到王朝从内部垮塌,可是那些高高在上的皇帝们却不会这样想。他们一心认为大梁就是刘家的私产,无论他们怎么折腾,旁人都没有置喙的权利。”

裴越摇头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虽然这句话表面的意思是站在天子那一边,可是他脸上此刻的嘲讽之色显露无遗。

对于一个经受过完整教育的现代人来说,他可以为了生存虚与委蛇,但是在面临关乎自身安危的局面时,他内心里绝对做不到像裴贞那样秉持对皇权的敬畏。

席先生缓缓道:“只可惜国公爷执念太深。他不希望大梁分崩离析,不想看到军中大好男儿同室操戈,不愿裴家历代先祖背负一个乱臣贼子的骂名。所以他选择在威名鼎盛之时假死脱身,这样的确避免大梁内乱的发生,可是他却要在那座湖心岛上孤独度过十几年,甚至在过世的时候都无法见亲人一面。”

他目光沉痛地望着裴越,一字字道:“他是堪为表率的忠臣,但忠臣不该是这个下场。”

裴越心中猛然一紧。

他想起自己这些年的经历,似乎从开始到现在都被一只大手肆意安排,譬如他之所以能够实领藏锋卫,只是因为开平帝想要利用他钓出当年和陈家有关的大鱼。

西境之战、京都动乱、南境之战,这一路走来看似鲜花着锦,其实他始终是旁人手中的一把刀。

纵然是替人做刀,只要能够凭此获取足够的好处,倒也勉强能够接受,无非是相互利用罢了。

然而现在那人觉得这把刀太过锋利,唯恐割伤自己,要将刀刃折断。

裴越冷笑数声,对席先生说道:“我不想做这样的忠臣。”

第858章 天下三分

席先生笑了。

笑容中有几分欣慰,亦有几分追忆往昔的感伤。

前面的谈论只是为了印证彼此的心思,再说下去未免会沦为喋喋不休的怨念,于是他神色凝重地说道:“虽说皇帝已经对你起了疑心,但眼下还没有到白刃相见的时候,所以你不用太过着急。”

裴越沉稳地说道:“先生放心,我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一直以来,我在朝堂上树立的形象便是性情耿直的忠臣,因为年纪还小的缘故又带着几分粗鲁。其实我并未想过会有今日的局面,那样做的目的只是方便在朝堂上立足。”

席先生道:“暂时还需要隐忍。”

裴越颔首道:“我明白,所以这次被皇帝夺了和谈之权,我从头到尾都没有表现得太过抗拒,不仅尽心尽责地做好收尾工作,在韩公端面前也没有过于失态,只不过稍稍表露出几分不满而已。眼下我还不够强大,不能破坏自己此前好不容易树立的形象。”

席先生忽然摇头道:“你错了。”

裴越不解地望着他。

席先生想起当初在绿柳庄中的岁月,面前的年轻人宛如一张白纸,短短几年间就变成一幅气吞山河的画卷,故而意味深长地说道:“你比自己想象得更加强大。”

裴越只有在席先生等极少数人面前才会表现出年轻人的腼腆,当即摇头道:“先生,我觉得还不够。”

席先生微笑道:“如果不是你已经到了功高难赏的地步,皇帝也不会这般迫不及待地出手。当然,他这次一改之前对你的宠信与放纵,应该还有一些深层次的原因。”

裴越的神色渐渐凝重起来,沉声道:“请先生细说。”

席先生道:“在我看来,你南下迎亲本身便是一个阴谋。”

“阴谋?”

“是。国公爷过世之时,我在西境听到你被任命为迎亲正使的消息,立刻便察觉到一丝不妥。梁周虽然签订友好盟约,并且达成联姻和亲的意向,可是双方本质上依旧是你死我活的结局,这一点不会有任何变化。换而言之,这趟迎亲的路程不会太平,因为双方随时都有可能改弦更张。”

“这样说来,皇帝从一开始就没安好心。”

“最初我只有一个模糊的概念,但是当我匆忙赶回京都之后,从军中一些故旧的口中得知皇帝和王平章对于南境部分兵力的调动,那时候我便确认你是一个诱饵。”

裴越陷入沉默,思索良久之后,他眼中泛起复杂的情绪,低声问道:“谷伯伯知道这些事吗?”

这个问题的答案对他而言显然极其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