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月关
徐伯夷微微一笑,道:“好!有劳县尊了!这样的话,我们明天再来,听信儿!”
严知县一听,满面的苦色。
堂上堂下的百姓们一听,却是马上欢呼起来。
明日再来,也就意味着,明日还能领一份工钱。这自然是一件非常值得高兴的事。
……
贺兰娆娆走到湖边时,就看到了湖心亭中孑然一道人影。
贺兰娆娆立即加快了脚步。
唐停鹤那小子居然想打她的主意,她觉得挺好笑的,想着说给唐治听听。
“喂!你……怎么了?”
贺兰娆娆赶到近前,开心地“喂”了一声,忽然看清唐治阴郁的脸色,声音顿时放轻了下来,走到他身边,低声询问。
唐治左手托着鱼食,右手拈着,一粒一粒,机械地投着鱼食。
看他心神恍惚的样子,似乎人还站在这儿,但心神却已飞到了天边。
贺兰娆娆没有推醒他,怕他一惊,掉进湖里。
贺兰娆娆安静地陪伴了一会儿,唐治回了神。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对贺兰娆娆道:“贺兰姑娘,我改变主意了。”
贺兰娆娆诧异地道:“改变什么主意?”
唐治道:“继九骨嚣张跋扈,而且狂妄自大。但,安载道却想借助他的力量。所以,留着他,就能让朔北世家与安载道的关系逐渐恶化,直至有一天彻底反目。”
贺兰娆娆颔首道:“不错!我事后想想,也觉得当时就杀了他,远不及留着这个祸害有用。如果杀早了,朔北世家与安载道之间,只是些许不痛快,他们有共同利益,这个芥蒂,很容易修复。”
唐治道:“但是现在,我改变主意了,这个继九骨,必须死!若我今日能杀他,我都不会留到明天日出!”
贺兰娆娆笑道:“怎么了,不会是为了讨那谢尚宫的芳心……吧?”
说到一半,她就发现不对了,笑容也慢慢敛去。
唐治道:“朔州城里的继九骨,已经算是非常‘安分守己’了。他从鬼方一路南下,就像一个烧杀淫掠无恶不作的强盗!”
唐治张开手,任鱼食纷纷洒落,然后转身看向贺兰娆娆:“我本想,找到他的一些罪状,公开他的罪行。
朔北士族,是朔北百姓归望之所在。声势闹大了,他们就绝不会与继九骨媾和,而安载道已是骑虎难下,由此,双方矛盾,便会越来越大。”
贺兰娆娆道:“不错,这个办法,不显山不露水,离间他们于无形之间,可谓老成持重之见。”
唐治道:“可是你知道吗?他路途上,兽性大发,看见一个民间女子貌美,就强闯其家,一刀劈死其母,一脚踢晕其父.
那禽兽就在母亲的尸身之旁,凌辱了这个女子。因为她的反抗,得手之后,还生生拧断了她的脖子。”
贺兰娆娆凝视着唐治,从他的目光中,她看到了愤怒的火苗在燃烧。
唐治道:“他在乡间纵马疾行,看到几岁的顽童,也视若无物。等他扬长而去后,孩子父母闻声赶来,那孩子的胸膛都已被马蹄踢塌了。
他当时还没死,他的爹娘无助地抱着自己的孩子,眼看着他眸中的光,一点点地熄灭。那个孩子,临死还在护着他的背篓,那里面是他打回来的猪草。”
唐治眼中流动的光,让贺兰娆娆看了有些心悸。
她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沉默许久,想到了女皇帝,贺兰娆娆才开口道:“其实,一个英明的上位者,并不是没有感情。只是,他必须用理智来做抉择,选择出最好的手段……”
唐治摇头,唇边露出一丝冷冷的笑意:“我不在乎,我不是上位者,我只是一个孤家寡人,我不需要上位者的理智,我要做的,你可以称之为侠!”
贺兰娆娆苦笑道:“你文不成武不就的,算是什么侠?”
唐治道:“侠,是一种精神,而不是武功的高下。”
看着唐治抿出了一个弧度的唇角,贺兰娆娆知道,她已经无法再劝了。
而且,她的本心,也并不想劝。
她只能叹了口气,道:“好吧,我只希望,你无论做什么,不要影响了大局。
因为,一个冲动的决定,可能为一个逝者泄了恨,但是却让更多的人受了苦。相信,那也不是你的本意。”
“我知道!”
唐治的目光泛着刀锋一般寒冷而锐利的光。
他从不觉得自己有多么高尚,但是现在他才知道,原来,他也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自私。
这件事,他有能力管,那么,他就得管。
“方才,我思量许久,已想到了一个办法。但是这件事,我需要你帮忙。”
贺兰娆娆挑了挑蛾眉,等着他的解释。
唐治道:“本来,二胡也可以做这件事。但是,他们现在听我的,却不意味着忠于我,我能依靠的,只有你了。”
贺兰娆娆下意识地挺起了胸膛,就像女皇帝第一次对她推心置腹的时候,心里头暖暖的。
“你说!”
“我需要朔北,出现一个侠客。一个专门惩治贪官污吏、惩办不法胡人的大侠!”
“然后呢?”
“你只需要让这个大侠出现,剩下的事,交给我!”
贺兰娆娆抿了抿嘴唇,用力而简短地点了一下头:“好!”
唐治转过身,看着水中,一尾红鱼,正摇头摆尾地游去,红色的背鳍划开了一道水线。
唐治缓缓地道:“这个大侠,需要妇孺皆知。他得有个绰号。我看……就叫‘空空儿’吧!”
第083章 出世,妙手空空
朔州司仓参军宋锡卿内宅的仓库。
仓库的门闩着,成人上臂粗细的门闩。那门也是铁梨木包了铁的,大锤都砸不开。
外院有侍卫巡逻,内院则有十几条恶犬,真正咬死过人的。
仓库内,一盏灯下,黄金打造的一只算盘,闪耀着金灿灿的光。随着手指的拨动,那一颗颗算珠,炫人二目。
拨动算珠的人是个四旬上下的男人。他白面微须,五官眉眼颇为清逸。只是此时露出的痴迷而贪婪的笑,影响了他本来容颜的气质。
在他背后,靠墙摆放着两口榉木银箱,里边金锭、银元宝、珍珠玛瑙、祖母绿金刚石,各色宝物堆得冒尖儿。
终于,盘完了账,宋司仓发出了一阵得意的笑声。
这些钱,足以让他改名换姓,潜至神都洛邑,做一个逍遥快活的富家翁了。
他是朔州司仓参军,真正握有实权的财神爷。
要知道,一州刺史之下的别驾、长史、司马等官员,都是上佐官,没什么职权。
反而是更低一些的司功、司仓、司户、司法等曹的参军,才是真正负责各方面政务的人,是为一曹判司。
宋参军这些年来,掌握朔州租调、公廨、仓库等仓谷事物,从中渔利,着实赚取了不少的民脂民膏。
曾经有一次被眼红的同僚举报,宋参军一发狠,火烧了谷仓,让这亏空便再也查不明白了。
事后,他又花了不少钱上下打点,终于度过了这次难关。
之后,他自然是变本加厉地贪污,敲骨吸髓般盘剥百姓,把他的“损失”又弥补了回来。
现在要跟朝廷打仗了,很快就要用到大笔钱粮,到时候他是再也遮掩不住的。难不成再来一次火烧谷仓?
宋参军,决定一走了之。
“都算好了?”宋参军呷呷呷的笑声未了,身后突然传来一个中性的清越嗓音,把宋参军吓得亡魂直冒。
这里可是他的密室,没有窗,就只一道门,盘账的时候,里边除了他,本该连只苍蝇都没有的,哪里来的人?
宋参军惊恐地转过身,就见一道身影,穿着靛青色劲装,头戴一顶“浅露”,帽沿垂下的皂纱直垂肩膀,看不出男女。
“这倒省了我的事了。你取之于民,我用之于民,但是总要有本账说话。”
“你是……”
宋参军惊骇地问着,手已抓向金算盘,想砸向这神秘人。
但神秘人目光一冷,一道寒光,已在他颈间抹过。
宋参军最后的意识,落在了他的脚上,那是一双青丝轻履,打着倒卷千层浪的绑腿。
……
胡同里,一个行商倒在地上,手里犹在死死抓着他的褡裢。
这年头,做个行商不容易。不仅路途险恶,而且常年在外奔波,往返不易。出去时儿子刚刚出生,归来时儿子都会打酱油的情况也时有发生。
这褡裢里的钱,是他的全部,如果被人抢去,只能客死异乡了。
抢钱的人叫余奉先。
他本来的名字叫余达巴多尔克,是个胡人。十年前就已长住朔州,还改了汉人名字,用了他听说过的一个叫什么“奉先”的大英雄的名字。
只是,他的衣装、名字,都改了,贪婪与兽性却没有改,干的依旧是强盗行径。
“撒手,不然老子弄死你!”
余奉先一脚一脚踢着行商的头面,踢得他眼睛红肿、口鼻流血,牙齿都松动了,却依旧不肯撒手。
撒手,也是死,还是全家死,他宁可一死。
忽然,那强盗不再动手了。
难道,他良心发现了?
行商睁开红肿的迷了血的眼睛,努力地抬头望去。
那个高大的、声音带些异族口音的强盗,正直挺挺地站在他的面前。
忽然,那强盗摇晃了一下,撒了手,向旁边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那强盗一倒,在他身后,便出现了一位人影。
他穿着靛青色劲装,头戴一顶“浅露”,帽沿垂下的皂纱直垂肩膀,看不出男女。
清冷的月光斜照着他的身子,那行商宛如看到了救苦救难的活菩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