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若凌霄 第646章

作者:月关

李向荣对他也挺客气,后生可畏,这小子年纪轻轻,但侍候圣人久矣。

等皇太孙上了位,他只能水涨船高,不可得罪。

“咱家奉旨,来传庶人韦氏上殿面君,圣人有话问她。”

“哎哟,那可不巧的很,韦庶人也不知是听了什么风声,自尽死了。”

“竟有此事?”

“可不,咱家闻讯,刚刚进去看过,着实是死了,死的不能再死了。”

李向荣叹了口气:“这怎么话儿说的,那……就只好如实回禀圣人了。”

“小人正打算去面见圣人呢,李公公一起?”

“一起吧,咱家也得去向圣人复旨呢。”

“李公公请。”

“小高公公请。”

两人便一起往亿岁殿又赶了回去。

二人回到亿岁殿,把事情一说,在地上跪得腿麻的息夫人便一阵头晕。

死了,真的死了,果然像徐伯夷推测的那样。

唐治一声悲呼,掩面道:“母亲,你……怎么竟如此想不开啊……”

贺兰曌淡淡地道:“哼!她倒明白,到了朕的面前,没她的好果子吃。罢了,毕竟是皇太孙的生身母亲,人既然死了,一了百了,也别再难为她了。”

贺兰曌顿了一顿,道:“挑一具好棺材,把她和仲平合葬了吧。”

小高公公垂首答应一声,又低头退了出去。

贺兰曌淡淡地看了唐治一眼:“到了需要你哭的地方,再哭吧。咱们皇家,本来就感情薄。韦氏待你,更是刻薄无情,有什么好伤心的?等祖母死的时候,你若真心感念祖母对你的好,真情流露地哭上几声,祖母也就知足了。”

呃……

唐治被这老太太说的有点尴尬,也不知道该不该继续掩面号啕了。

罢了,这老太太一辈子,什么人什么事儿没见过,到了她这年纪,该看破的也看破了,该看淡的也看淡了。

于是,唐治放下了袖子,脸上干干净净的。

贺兰曌的目光冷漠地落在了跪在地上的息夫人身上,息夫人登时瑟缩了一下,仿佛待宰的小兽。

“息氏。”

“奴……奴婢在……”

“你们李家,就亡在朕的孙儿手上。你与朕的孙儿,便有血海深仇。韦氏把这个机会给你,你为何不出宫去,把韦氏的话传给齐儿和修儿,反而向朕告密呢?”

“皇太孙殿下经略陇营,是为圣人扫除边患,是为圣人做事。圣人是天子,雷霆雨露,俱是天恩……”

“拉出去,填井!”

“奴婢说,奴婢说!”

息夫人尖叫起来:“奴婢……奴婢是觉得,韦氏因为仇恨,已经神志不清了,她……她在异想天开,根本不可能实现的事情……

奴婢本是关陇士族人家,如今因罪受罚,被贬为奴婢,心中却有不平。但……只要人活着,总就有机会,奴婢……奴婢不想陪她一起疯,跟她一起死。”

“哈哈哈,不想陪她一起疯,不想跟她一死听,哈哈哈,治儿,你听听,息氏只是陇右李氏家长的一个妾,却比她这个出身名门,又做了多年王妃的人,脑筋还清楚呢。”

唐治垂手道:“祖母说的是。”

贺兰曌沉吟了一下,道:“治儿,这个人,交给你了。”

唐治疑惑道:“祖母的意思是?”

贺兰曌道:“她有功,可是因为她的功,朕的儿媳,你的母亲,却死了,赏又赏不得。她没有过,可即便有过,恰恰因为韦氏的胡言乱语,她不可以死。不然,倒像咱们祖孙俩,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似的。”

贺兰曌目光微微一扫,如今能在殿上侍候的,虽然尽是心腹,也不由纷纷低下头去,没人敢跟她对视。

贺兰曌道:“你处理吧。”

唐治欠身道:“是,孙儿明白了。”

贺兰曌叹了口气,躺回榻上,喃喃地道:“这人生,好没意思。”

唐治惶恐道:“祖母大人何以如此说。”

贺兰曌道:“该死的,不该死的,都死的差不多了。老身跟人斗了一辈子,临到老来,举目四顾,只剩下孑然一身,子不贤,女不肖……”

贺兰曌苦笑一声。

唐治道:“祖母大人还有孙儿呢,您要好好将养身体,辛苦这么多年了,多享几年清福才是正经。”

贺兰曌露出了几分笑模样儿:“你一日不称帝,就有人想法设法地算计你。算了,祖母已经把权给了你了,就剩下这一个名份,还攥在手里,也没意思,你回去跟大臣们商量一下,选个好日子,朕要做太上太皇,这皇帝,你来做吧!”

第684章 夜行,一点东宫

对于老太太的话,唐治当然是立即跪下,坚辞不受。

哪怕登基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还要三辞三让呢,何况这个时候。

不过,贺兰曌一向对于繁文缛节不感兴趣,尤其是这种私下场合。

她才懒得跟唐治作戏,强势了一辈子的贺兰曌不容分说,直接就这么定下来了。

不过,眼下之事,当然是先处理韦氏的后事。

老太太的意思依旧,不操办,也不会撤去韦氏的庶人之名。

她儿子都是这么操办的,还能对这个儿媳网开一面?

韦氏一族已经灭了,当初留着她,就是因为她是唐治的母亲。

偏生她还要作死,能让她和唐仲平合葬,已经是给足面子了。

老太太坚持如此,唐治也没办法。

老太太把布条扔进了煮茶的炭炉,眼看着它化为灰烬。

但直到唐治出了宫,老太太的情绪还没有完全平复下来。

她是真的被韦氏的恶毒给气着了。

不过,她的脑海之中,也是忽然会闪过一个念头:“唐治非吾子,实窃国之贼也!”究竟只是泄愤骂它,还是另有意思?

不过,这种念头飞快掠过心头,也被她飞快的抛出了心外。

她不觉得会有这般荒诞奇葩的事情,完全没有理由啊。

而且,她的潜意识也不允许她有这样的想法。

她现在所做的一切安排,都是围绕唐治这个继承人进行的,她的生命,已经不容许她再经历巨变了。

唐治带着息夫人回了东宫。

他是从前门进的,东宫宾客徐伯夷自然马上闯讯迎了上来。

徐伯夷一眼就看见了俏生生地站在唐治身后,穿着一身宫婢衣裳的息夫人。

徐伯夷心头顿时狂喜,大事谐矣,危机已去!

不过,这些天心里头已经承受了无数的天崩地裂的徐伯夷,脸上丝毫没有显露出来。

他看到息夫人时,甚至还露出一丝惊讶,一丝犹豫,似乎对这位金城旧相识,现在不知道该如何称呼相见似的,最后只是淡淡一笑,轻轻一颔首。

“伯夷,有件事,你去做。”

徐伯夷向息夫人只微微一颔首,便收回了目光。

此刻听唐治一唤,立即作出洗耳恭听状。

唐治仔细叮嘱了一番,徐伯夷点头答应,立刻告退,去安排了。

自始至终,他没对息夫人多看一眼,有任何一丝多余的表情。

息夫人本来还是有点忐忑的,也常想从他表情上看出些什么,但是当徐伯夷若无其事地走开的时候,息夫人心中,忽地豁然开朗。

这件事,已经不存在了。

就算她和徐伯夷双手拢着大喇叭,站在金殿上冲着满朝文武喊,都没有用了。

世上还有没有人知道这个秘密不重要,重要的,这个秘密如今就算暴露出去,也再无人能够证实。它将成为自古以来,许许多多的民间传说之一。

息夫人心头的大石,也一下子搬了下去,忽然间,只觉神清气爽,一身轻松。

唐治吩咐了徐伯夷去做事,然后便带着息夫人继续往后走。

前朝和后朝中间那道宫门,朝前的一侧是官兵把守,朝内的一侧是宦官把守,这里就是内宫和外廷的分界线了。

唐治昂然而入,一步不停,息夫人也只是迈着小碎步,跟个受气小媳妇儿似的跟着他,亦步亦趋。

唐治没有沿着中庭一路走下去,前行一阵,便转向侧院儿。

一路上有宫娥太监看见,纷纷停下,原地行礼。

唐治也不理会,转进一处游廊曲池处,忽然停下,缓缓转身,看向息夫人。

“今天,在我母亲那边,究竟发生了什么?”

息夫人垂首道:“就是奴婢在圣人面前所言,没有其他。”

唐治目视她良久:“我和两位兄长,手足情深。所谓唐治非吾子,如果只是一句泄愤之语,母亲能让两位兄长对我动手么?”

息夫人胀红了脸:“人溺水时,情急之下,一根稻草尚且紧紧抓住。奴家怎么知道韦娘娘是怎么想的?殿下若是想寻个借口杀了奴家,动手便是,又何必如此相逼。”

唐治目光闪动,沉吟良久,缓缓道:“罢了,此间事,不必再提。”

他的确是有几分好奇的,不过,这种事与其深挖,不如糊涂一回吧。

何况,他的确不能算是韦氏的孩子。

息夫人的心一下子放了下来,她知道,这件事至此,彻底画上了句号。

唐治又深深望她一眼,道:“以后,你就留在东宫吧。”

息夫人的脸腾地一下红了,嗫嚅道:“奴家……偌大的年纪了,不若……由小女入宫,侍候殿下。”

息夫人其实也不是没有想法,不过,她今年都三十岁了,还能侍奉殿下几年?

到时候人老色衰,色衰而恩驰,还不如让女儿入宫,女儿才十五,正是花一般的年纪,李家在殿下心中,便能多固宠些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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