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月关
贺兰曌淡淡地道:“只是照料一下,一个庶人,要什么侍候。”
“是是是。”
“什么紧要大事,她有什么紧要大事?”贺兰曌喜欢一个人,怎么看都好。不喜欢时,你就安静地站在那儿,她也厌恶的不行,语气又不耐烦起来。
息夫人迟疑了一下,从袖中摸出那张内衣里衬写下的书信,双手举起,诚惶诚恐道:“请圣人先看看这个。”
贺兰曌反而被勾起了几分好奇心,她向小高公公扫了一眼,小高公公连忙上前,双手将那软布接下,又走回贺兰曌身旁。
贺兰曌失笑道:“什么意思?韦氏在学老身,也想传个衣带血诏么?”
她懒洋洋地接过布条,便慢慢打开。
身后,唐治已经避嫌地退开了几步,避免看到上边内容。
他下意识地望了息夫人一眼,息夫人以额触地,头也不抬,倒是没看到她脸色。
贺兰曌打开那布条,只扫了一眼,呼吸立即急促起来。
她的身体都绷紧了,想要站起来,唐治见状,急忙上前,与另一侧的小高公公将她搀扶起来。
贺兰曌紧紧抓着手中布条,向息夫人厉声喝问:“这上面写的什么,你可知道?”
息夫人下意识地就想答“不知道”,但是一想到徐伯夷的嘱咐,圣人见了她诳来的密信,会有什么反应,一共说了七八条,各有应对的话术,其中恰有这么问的话,息夫人对徐伯夷不禁多了几分信心,于是坦然答道:“奴婢知道。”
贺兰曌微微眯起了眼睛:“哦?”
息夫人坦然道:“奴婢识字,而且与庶人韦氏,还有一番渊源。”
贺兰曌目光一凝:“怎么说?”
息夫人垂首道:“奴婢本是陇右同州李家家长的妾室,因罪入宫,贬为宫奴。”
贺兰曌恍然,李家和韦家同为陇右大族,两家当然常有来往。
贺兰曌这片刻功夫,已经冷静下来,道:“她将如此要事托付于你,显然是对你很信任了,你都知道什么,说。”
唐治心中不安,他怀疑息夫人脱离他的掌控了。
他本来对韦氏的行为很不理解,所以借着敲打李家,把息夫人送进去,想弄清楚韦氏对他的态度。
可现在息夫人似乎有了什么发现,却不密报于他,竟然跑来面见天子。
果然是越漂亮的女人越会骗人,我这是被她欺骗了么?
唐治忍不住道:“祖母,我母亲怎么了,可是身体不……”
贺兰曌抬手制止了他,紧盯着息夫人,沉声道:“说!”
“庶人韦氏,被禁偏殿,常生幽怨。她……恼恨太孙殿下接了圣人密诏,入京勤王,以致让她落得如此下场。她还对奴婢说,当年生下皇太孙殿下不久,便遭圣人贬谪放州,可见这个儿子,实是天生的灾星,就是来克她的……”
说到这里,息夫人顿首不敢再说的样子。
贺兰曌扬了扬手中布条,冷冷地道:“所以,她想用这个法子,来对付朕和孙儿?”
息夫人因为紧张,满脸是汗,颤声道:“不……不是,庶人韦氏,畏惧圣人,圣人在一日,她便不敢有所作为。她是想……是想……”
“好好好,算她倒还有些脑子,知道只要朕活着,她敢胡作非为,就是找死!”
贺兰曌哈哈大笑起来,说到“死”字时,她满含杀气的目光向身旁的小高公公望了过去。
小高公公激灵一下,轻轻放开搀着她手臂的手,慢慢退了两步,让到了一边。
“孙儿啊,祖母曾经看过一个古人故事。说的是有一国王后,生长子时,因为难产,很是遭了些罪,因此便深恶这长子。
哪怕这长子最是忠厚孝顺,她也是黑眼白眼的看不上,甚至在儿子成为王之后,她还想杀了这个儿子,让她偏爱的小儿子上位。”
贺兰曌说着,转身便往榻边走,唐治连忙扶住,搀她过去。
贺兰曌叹息道:“祖母看到这一段时,常常无法理解。人跟人呐,终究是不一样的,这世上有些人,是蠢到超乎你想象的。哎,就算是朕,什么都可以改变,可一个人的蠢,朕又有什么办法呢?”
她在榻边坐下来,唐治拿过背靠,贺兰曌才舒服地躺上去,轻轻摇头:“蠢,是没救的,帝王权柄,也改变不了一个人的蠢。”
唐治疑惑道:“祖母究竟在说什么啊?孙儿知道,母亲一向不喜欢我,但……,母亲又想做什么了?祖母您大人大量,不必与她计较。”
“朕不计较,但凡能解决的,还计较什么。”
贺兰曌将布条递了过去:“孙儿,你自己看吧!”
唐治接过布条,贺兰曌向殿上瞟了一眼。
小高公公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大殿。
是啊,计较什么呢?她才不计较。
少女时候,就敢拿着匕首、大锤,想要征服一匹烈马的贺兰曌,深深明白一个道理:
解决不了一个人的愚蠢,那就解决这个愚蠢的人。
第683章 身后,千秋寂寞
唐治展开布条,上边赫然一行字,虽然是用炭笔写的,布匹又柔软,影响了字迹的娟秀,但仍然字迹挺拔。
“唐治非吾子,实窃国之贼也!吾儿齐、修,持此为据,可杀之!”
唐治脸色大变,一股怒火涌上心头。
这个韦氏,到底哪儿跟我不对付?
如果不是我,你们回京之后,在令月公主、贺兰兄弟之下,哪有出头之日。
不错,你们已经做了皇帝皇后,是我把你们拉下马来的,可你们要不是不喜欢我,刚刚登上帝位就蓄意对付我,我会带兵进京,拉你们下台?
这是唐治第一个直觉反应。
皇室子孙,哪那么容易被换了。
这个想法,太难一下子想起来,他的第一反应,就是这是韦氏一句恶毒的咒骂:“你不是我儿子,你是个忤逆不孝地畜牲!”类似的语境含义。
旋即,才有一个离奇的念头突然涌上心头。
难不成,我真不是她的儿子?
不算我取代唐治,而是原本的唐治,就不是他们的儿子?
贺兰曌看到唐治气的脸色铁青,淡淡一笑,道:“韦氏怨恨你毁了她的皇后梦呢,孰不知,若非有你,他们夫妻便是回了京,又如何?在没发现你这孩子之前,老身本是打算放弃了他们的。”
唐治按下心头疑惑,沉痛道:“母亲一直不喜欢孙儿,其实孙儿也明白,为人父母的,虽说都是自己的骨肉,可总会有最喜欢的一个。”
贺兰曌想到令月,深以为然。
唐治唏嘘道:“可孙儿实未想到,母亲对我的怨恨,竟已如此之深。”
贺兰曌拍拍他的手,安慰道:“这件事,祖母为你做主。”
唐治动容道:“母亲再不喜欢,那也是孙儿的母亲,祖母大人开恩……”
“看在你的面上,老身不会难为她的。这个女人,异想天开!”
贺兰曌淡淡转向李向荣,道:“你去,把韦氏带到这儿来,朕有话问她。”
李公公听见了这祖孙二人的对答,心中如惊涛骇浪,面上却不敢露出半分,欠身道:“是!”
李公公便转身向外走去。
息夫人跪在地上,心中惊骇欲绝。
不是说圣人不会见她的么?怎么和徐伯夷推测的不一样?
此时此刻,她也不敢表现出什么,心中又惊又怕,思量半晌,把牙一咬。
不管了,我就咬定她对我抱怨过唐治的话,咬死了她是因为厌憎唐治,才说出这样的话来。
纵然她当着圣人的面说出文氏夫妇来,文氏夫妇已死,死无对证。这就是一笔算不明白的糊涂账。
只是不晓得所谓滴血入骨,究竟灵不灵验?
……
殿上一时无言,众人各怀心思。
冷宫里面,韦氏自息夫人离开,便坐立不安,倒是刘大娘子安闲,什么也不多想,什么也不核计,懒洋洋地靠在树下乘凉。
这种三个饱一个倒的日子,忽然倒叫韦氏羡慕起来。
忽然间,殿门被推开,一双白帮黑缎面的靴子踏了进来。
小高公公持着拂尘,后边跟着四个身材魁梧的朱雀台太监,杀气腾腾闯了进来。
韦氏惊跳而起,因为心中有声,声音便打起了颤:“小……小高公公?你……你这是做什么?”
韦氏当初与丈夫唐仲平进宫向贺兰圣人请安时,就常看见小高侍奉在圣人左右,那时就认识了。
后来唐仲平称帝,将朱雀台的人都关押了起来,其中便包括小高。
再后来人家重新到了御前,她却成了阶下囚。
只是,韦氏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眼前这个眉清目秀的小太监,才是她心心念念的三郎。
小高公公笑眯眯地欠身道:“韦庶人,奉圣人旨意,送韦庶人归天。”
韦氏大惊欲狂,体若筛糠地道:“不可能!不会的!快带我去见圣人,我要面见圣人!”
小高公公叹了口气,把拂尘一挥,喝道:“还愣着做什么?”
四个膀大腰圆的太监立即冲上前去,韦氏疯狂地想要冲出去,已被他们麻利地摁住。
“放开我,我是……,我告诉你们,唐治是……”
一团抹布,已经准确地塞进了她的嘴巴。
正是贺兰曌初上位时,便在大周形成的不成文的规矩。
犯死囚,塞其口,禁其行刑前口出恶言。
韦氏眼睛瞪得大大的,吱吱唔唔说不出话来,她快要急疯了。
小高公公淡淡地站在她面前,从袖中缓缓摸出一条白绫,向前猛地一甩,面无表情地道:“送韦庶人归天,给咱家麻利着些!”
李向荣一步三摇,好不容易晃到冷宫的时候,小高公公正步履轻闲地从里边出来。
“哟,李公公……”
小高公公挺客气,毕竟是和自己干爹一个辈儿的前辈。
“啊哈,小高公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