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月关
要比底蕴，关陇，江南，朔北，都远远比不上它。
但是，山东高门是一股很奇怪的力量，他们似乎无处不在，又似乎没什么存在感。
你说它弱吧，天下谁人不知山东高门。
可你要说它强，好像还真数不出来山东高门的什么强横人物。
很多时候，山东高门是被边缘化的，经常被皇家拿来打替补。
所以，山东高门的起起落落，确实是最常见的事。
不过，山东士族以经史传家，家学渊源深厚，所以政治地位虽然飘忽不定，但是拥有极高的社会地位，为天下人所仰慕尊崇。
因为它的这个特性，所以经常被朝廷拿来用上一用，用完了就扔。
以前朝大炎来说，他们从西北起家，根基本是关陇，但成为天下共主之后，关陇尾大不掉，当初的最强助力，反而成了最不稳定的因素了。
这个时候，宗族盛大、底蕴深厚，在天下拥有极大威望和影响力的山东士族就被请出来供了起来，镇压关陇。
但是，当平衡已经完成，本就在民间拥有崇高威望和影响力的山东高门若在朝中占据太多高位，明显就要失衡的时候，它就被一把丢开了。
现在朝中不论文武，出身山东高门的杰出代表极少，但是山东高门的社会影响力也并没有降低，因为在文化圈子里，他们是当之无愧的老大。
只是，红线虽也知道山东高门一直以来，就被需要时拉来利用，礼敬有加，不用时就扔在一边，任你自生自灭的事儿很清楚。
她却不曾想过，即便如此，可山东高门一直稳稳地峙立在那儿，和最嚣张的关陇门阀分庭抗礼，朝廷还一直不觉得它会是个大威胁……
这有没有可能，就是山东高门的立身之本，是他们存活历史最久的生存之道呢？
红线认真地思索了一下，颔首道：“叶宗主所言，有些道理。只是，具体下来，叶宗主打算怎么做呢？”
叶东来喜道：“这么说，红线姑娘是认可叶某的话了？”
红线心想，我不认可，你怎么会说出你的打算？
她一脸认同地点了点头，认真地道：“红线觉得，叶宗主这个打算，实是不损我士族，又能壮大我继嗣堂的好办法。不过……”
红线诚恳地道：“孟姜才是我隐宗之主，红线是不能擅作主张的。这件事，若稳妥可行，红线也要禀报于她，征得她的同意才行，这一点，须得先与叶宗主说清楚。不过，红线若信服了叶宗主，会竭尽所能，说服她的。”
叶东来敏锐地察觉到，红线在说这句话时，说的是“孟姜”和“她”，而不再如一开始一般，一口一个宗主，一口一个师姐了。
放松警惕，脱口而出的话，才最能体现一个人的心态。
他方才的吹捧，已经在这位红线姑娘心中，成功地埋下了一颗野心的种子了。
叶东来满意地一笑，道：“我们不在朝，是不能进谏的，便是通过旁人，直接谏议政事，也容易引起圣人警惕，唯有委婉而行。当今圣人崇佛……”
……
竹小春真是很给力的。
当然，这也是因为这种事情，查着并不难。
当下傍晚，竹小春就匆匆离开了，第二日唐治照例接见长安官绅、皇室宗亲，干些迎来送往的交际事宜，到第二天傍晚，竹小春就回来了。
看到竹小春交给他的资料，唐治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
长安城中，有胡王祠四座，波斯寺两座，女观六处，道士观十处，至于僧尼寺，那就壮观了。
且不说更多的僧寺了，光是尼庵，西城二十五座，东城八座，皇城禁苑内六座，也就是说，只有僧寺三分之一数量的尼庵，就在三十九座！
打开长安地图看看，除了那些都被开辟成了菜地的空坊，几乎每一座坊，都有至少一处寺庵。
它们拥有多少信众，能够影响到多少人？这些人中，三教九流各色人等，又有多少豪绅权贵？
那么，它们能产生多大的影响力？
竹小春看着唐治，脸色阴晴不定，却不知道他还没有看完自己的调查资料，就只看了个寺观数目，为何神情如此凝重。
唐治拈了拈手中这摞资料，突然唤道：“狸奴，狸奴！”
狸奴闻声，匆匆走进来：“大王。”
唐治道：“那个因为偷摘桑葚，逃进‘壶中世界’的人，叫王什么来着。”
狸奴道：“王砍。”
唐治道：“对对对，他现居何处，你可知道？”
狸奴道：“他说，住在旧宅后边巷子里，搭了个草棚。至于他的老宅……”
唐治道：“速去打探，问到所在后马上回禀于我，我希望，今晚就能去造访于他！”
第513章 接状，唐治问案
安邑坊，紧挨着东市。
长安城中，围绕东西两市的坊，都是富人区，此地房价极高。
关中地区还有些权贵，自己并不在长安城中常住，也在这种地理位置极其优越的所在买了住宅。
唐治带着狸奴、竹小春还有几名便衣侍卫，在傍晚时分，赶到了安邑坊。
小古和程蝶儿，现在已经被他任命为典军，负责整个行辕的安全，倒不必时时随行了。
两道高高的围墙，中间夹峙着一条小道。
其实这也不是道，只是两户人家都比较讲究，各自让出三尺，免得墙与墙邻，这尽头是个死胡同。
“大王，就在这里了。”
狸奴对唐治指点了一下。
此时，这条胡同里已经不见阳光了，实际上以两侧的高墙，白天也难见多少光线。
唐治没有嫌弃，举步便走了进去，狸奴和竹小春以及几名便衣侍卫马上跟了进去。
巷子尽头，以两侧和尽头的高墙为壁，用一些木板稻草为顶，搭着一个小小的柴棚，这里就是王砍夫妻和孩子栖居之所。
屋里挖了个灶坑，里边燃着一堆火，一个容颜姣好，但颇显憔悴的妇人坐在旁边，不时将几块捡来的枯枝木条添进水堆。
火堆旁边，还有一个虎头虎脑的男娃儿，正用树枝在地上一笔一划地练字。
“娘，我饿了。”
孩子抬起眼睛，眼巴巴地看着母亲。
妇人疼爱地摸了摸他的头，从怀里小心地摸出一个布包。
那布包里是之前狸奴送给王砍的点心，两口子不舍得吃，自己吃些乞讨攒下的硬馕，这些精细的粮食都给孩子留着呢。
她从布包里拿出两块，递给孩子，一边看着他吃，一边道：“昌龄，吃饱了要继续好好练字。等你长大了，考取了功名，咱们家就有好日子过了。”
“嗯！”孩子认真地点了点头，懂事地举起点心：“娘，你也吃。”
妇人摇了摇头：“娘还不饿，你快吃吧。”
妇人转向墙根处破烂的榻上看了一眼，王砍正枕着手臂，望着乌漆抹黑的房顶发呆。
妇人道：“当家的，你要吃点东西吗？”
王砍轻轻摇头，道：“我还不饿。娘子，我在想啊，有了贵人赐的这些钱，说不定能支撑咱们一家回晋阳老家去。”
妇人吃惊地道：“回晋阳老家？咱们在那边，也没什么亲眷了吧？”
王砍道：“长安，已经没有我立足之地了呀。老家没人认得我们……”
他没再说下去，妇人却已明白了他的意思。
人上人一旦破败，其实最沉重的打击，是从高高在上，意气风发，一下子变成所有人都可以俯视你，哪怕是你曾经看都不会多看一眼的人。
那种难堪，丈夫一定难受极了。
妇人黯然点了点头：“那……咱们就尽快回晋阳吧，这儿……”
忽然，她就看见昏暗中走过几个人来。
这条死巷子平时根本没人来的，妇人一惊，连忙从火塘中抽出一根正在燃烧的木棍握在手中，同时急叫道：“当家的，你快起来！”
唐治见到了王砍。
眼见这一家窘迫之状，唐治让狸奴再给他们点钱，可狸奴身上没带，难得竹小春这个财迷心儿，居然大方地帮他出了钱。
“昌儿，你继续练字，陪伴母亲，为父陪贵人离开一会儿。”
王砍嘱咐了儿子，便走出了窝棚。
这小木屋实在是太小了，唐治要进去都要弯着腰，而且里边再多挤一个人都嫌拥塞。
唐治原也没想到他的住处居然简陋到这般田地，所以只好把他约出来，在巷子里散着步说话了。
“贵人，您寻到这儿来，可是有什么事情吩咐小人吗？”
王砍到底是个做过大生意的，一瞧唐治如此纡尊降贵，就知道必定有事。
唐治点点头，道：“我的确有件事想让你去做。你别怕，本王不会叫你做令你为难的事，这件事办妥了，本王可以把你家那处园林给你夺回来。
这处园林回到你手中，再变卖出去，虽然成不了大富之家，但是要抚养你儿子，供他读书，成家立业，想来也是够了。”
王砍大喜，这话旁人说来，他是不会信的。
可说这话的人可是汝阳郡王啊。
王砍颤声答道：“贵人尽管吩咐，不管什么事，小人绝不迟疑。”
唐治一笑，道：“这件事，于你而言，还真没什么难度，你不必担心。明日，你这么做……”
……
唐治去寻王砍的时候，就让小古开始张罗，给长安城的一些官员、士绅、名流去下了贴子，邀他们陪同自己，明日一起去游曲池，登大雁塔。
汝阳王相召，这是何等荣幸，所以次日一早，这些人全纷纷骑马乘轿，赶来了唐治的行辕。
官员各有职守，不是休沐之期，轻易也离开不得。
不过，唐治邀请的都是清贵官儿，就是如刺史之下的长史、司马一样，都是身份地位很高，但是没有什么固定差使，要是正印官太能干，他能闲出屁来的主儿。
游山玩水、吟诗作赋、结交饮宴，本就是他们的日常。
一行人到了曲池，说说笑笑，正商量要不要泛舟湖上，王砍就持着连夜写好的状子，从围观人群中钻了出来。
“冤枉！小民冤枉啊！”
王砍大声叫着，虽然今日之事，本就是汝阳王安排的，可是想起自己破败之惨，王砍也不禁真情流露，泪水滂沱。
小古早已安排了侍卫，假装一把没拦住，被他冲过了侍卫圈子，一头闯到众官员士绅名流面前，“卟嗵“一声就跪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