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月关
狸奴取了些银钱来,又拿了几碟点心,一股脑儿交给王砍,王砍千恩万谢而去。
竹小春见唐治眉头微锁,若有所思,便向旦增喜绕使个眼色,挥了挥手。
旦增喜绕会意,悄悄退了下去。
竹小春脱了鞋子,膝行于榻上,绕到唐治背后,轻轻为他揉捏起肩头来,柔声道:“大王犹自心中不平吧?
这世间,有很多事都很叫人无奈的,大王也不必太放在心上了,白白惹得自己不快活。”
唐治感觉到肩后绵软一团,便惬意地往后靠了靠,将头枕了上去。
竹小春脸儿一红,抬眼一瞄,厅中再无旁人,便由他去了。
唐治闭着眼睛,道:“王砍,只是一家一姓之事,我的确不放在心上。我在想别的……”
竹小春听了,脸儿更热了。
之前,唐治可是明知是她冒充着“狸奴”,却还装瞎,对着她这个“狸奴”调笑,说他挺喜欢小春的,什么时候狸奴若与小春一起侍奉,那才快意。
当然,唐治说时,极其含蓄。
但竹小春是什么人,那可是个污妖王啊,理论知识极其丰富,早就闻弦音而知雅意了。
难不成,他现在要提出那个要求了吗?
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小春还是臊得脸儿通红。
却听唐治悠悠地道:“小春呐……”
竹小春娇躯一颤,声音略显沙哑地应道:“是!”
唐治道:“你去,帮我调查一件事情,要快!”
竹小春一呆,调查事情?我还以为……
原来胡思乱想的不是他,倒是我了。
竹小春咬了咬嘴唇,道:“大王请吩咐。”
唐治道:“给我调查一下长安的寺观情况!”
唐治已经习惯了以上位者的角度思考问题,他此时想的,的确不是王砍这个如何的可怜,玄武寺如何的无良。
他想的是,这,只是个例吗?
他此时所住的,是慈航庵的园林,旁边的,便是玄武寺的园林。
他们,究竟拥有多少财富?
在调查成州李氏铸私钱的事情时,他与幕僚司、内记室的人聊了很久,曾听他们提起过,大周流通的钱币严重不足。
而其中一个重要原因,便是铜料不足。
寺观铸像神像、法器,消耗了大量的铜,包括他们所拥有的庙产寺田,连赋税都不用缴。
唐治就曾听幕僚们提起过,甚至有些自耕农,为此自愿托付于他们,这种情况,究竟有多严重了?
唐治当时听了,就把此事放在了心上,想着以后要好好调查一番。
他现在已经有资格去替这个老大帝国思考未来的事情了。
如今既然碰上了,倒是可以先了解一下。
“是!”
竹小春都快忘了自己是直属于圣人的玄鸟卫了,答应起唐治的吩咐来十分干脆。
她身躯一动,唐治便道:“也不急于须臾,叫我再躺会儿。”
竹小春脸儿一红,抬手欲打,落下去时,却是轻轻地抚在了他的太阳穴上。两手轻柔,缓缓动作,眸中满是柔情……
……
洛邑,偃师。
万安山上,会圣兰若。
只听这寺观的名字,就知道这是民间私建的一处寺庙。
因为从前朝开始,朝廷为了加强对寺观的控制与管理,就实行有严格的赐额制度。
一处寺观要兴建,先要由檀主上书官府申请寺额,由朝廷赐给名。
这种寺,才是合法寺观,寺观的名称中,也才可以有寺、院这类名称。
如果是私建的,未获授额的寺院,只能称招提或兰若。
以我们所熟知的《倩女幽魂》兰若寺,也只是后来被影视改编中被称为兰若寺才为后人所熟知。
其实在聊斋原著中提到的兰若,只是说它是一处不知名的寺庙罢了,并不是这处禅寺的本名。
会圣兰若建在万安山上,寺中有一座五层的宝塔。
塔上高处,叶东来一袭月白色的湖绸道服,倚坐在锦绣的坐榻上,脸上带着几分慵懒的笑意,正垂眸望着山间绿荫道上缓缓驶来的一辆香车。
他的目光虽然和煦,却暗蕴着几分犀利的危险。
香车已驶到塔下,看不见了,叶东来呷了口酒,悠然自若。
过了一阵儿,塔内楼梯轻响,这是登塔人故意踏出的脚步声,否则以她脚步之轻盈,又岂会发出半点声音。
叶东来听了,微笑地站起身来,大袖一分,复又一合,双手微拱,气度雍容。
楼梯口,先现出一道云鬓,青丝乌亮,发髻上只插着一根宝光莹润的碧玉簪子,接着便现出一张雅丽绝俗、光艳清华的美丽容颜。
淡青色一袭素衫,领口银色云纹,衬得肤色吹弹得破,玉润娇嫩。
叶东来含笑一揖:“想必姑娘便是隐宗红线了,今日得见,三生有幸!”
第512章 说服,见微知著
红线深深地盯了叶东来一眼。
她已奉孟姜之命,调查叶东来行迹有一段日子了。
不过,这还是她头一次亲眼看见这位显宗宗主。
塔顶有风,风穿塔洞而过,叶东来衣带飘风,十分的潇洒。
可惜,红线对俊逸潇洒免疫,甚至有点反感。
她下意识地皱了皱眉,旋即掩去这不礼貌的神色,还礼道:“红线见过叶宗主。”
叶东来一笑,肃手道:“红线姑娘请坐。”
二人隔着一张小几,在席上坐了。
叶东来依旧是斜斜依靠,坐的从容。
红线却是跪坐席上,双手虚搭腿上,腰杆儿挺拔。
冰销远涧怜清韵,雪远寒峰想玉姿。
叶东来微笑道:“久仰红线姑娘大名了,今日一见,风采殊丽,令人一见心折。”
红线妙目一闪,浅笑道:“叶宗主以前听说过红线?”
叶东来道:“孟姜姑娘代师收徒,如今是孟姜姑娘左膀右臂,隐宗事务,现在多由红线姑娘负责,叶某怎能不知。”
说到这里,他轻叹一声,微笑道:“隐宗事务,在红线姑娘治理下,井井有条,令人钦佩啊。”
红线道:“那都是孟师姐打理的好,红线只是协助师姐做些杂务。”
叶东来莞尔道:“红线姑娘过谦了,孟姜姑娘嘛,叶某也是很佩服的。只是孟姜姑娘性情懒散,便有十分才干,使不出五分,又怎及姑娘你,不仅冰雪聪明,而且做事勤勉。”
红线依旧笑的浅浅:“孟姜不仅是我师姐,是我宗主,还是我的恩人。叶宗主若真觉得红线聪慧,那便不要在我面前说她的不是了,红线会为难的。”
叶东来打个哈哈,道:“叶某只是据实而言,其实,叶某很羡慕孟姜姑娘的懒散恬淡呢,可不是诋毁她。”
说到这里,叶东来心中便想,孟姜是红线的恩人?却不知她二人有一番怎样的因缘,此事倒是要查上一查。
自从红线成为隐宗的重要人物,叶东来便注意到她了,并派人对她做了一番调查。
但是,有孟姜安排,切断了红线与过往的一切,叶东来的人自然不可能查到什么。
他们只知道现如今红线甚得孟姜信赖,几乎帮孟姜做了隐宗大半的家。
至于她的来历,就像是凭空冒出来的,只知道孟姜是代师收徒,余此全无痕迹。
红线道:“叶宗主今日召见红线,不知有什么吩咐?”
叶东来欠了欠身子,道:“召见可不敢当,吩咐更是谈不上。是有一桩燃眉之事,须与隐宗商量。而孟姜姑娘闲云逸鹤一般,不太容易寻她踪迹,只好麻烦红线姑娘了。”
红线微微挑眉,淡雅恬静中透着一抹媚丽:“燃眉之事?叶宗主所言,是指……”
叶东来脸色凝重起来:“关陇门阀素来狂妄,如今终于自食恶果,卢家,在陇右已不复存在了。陇右节度唐治整顿军镇,镇西军姚易然,传首各镇,军伍得以整顿后,必然还有作为……”
叶东来此时还不知道成州李家也完蛋了,不然的话,他会更……高兴的。
叶东来一脸沉痛,道:“我继嗣堂,因天下士族而生,为天下士族而存。奈何大势如此,关陇门阀行事过于肆无忌惮,如今自食恶果,我们也救他不得。
但,如果天下士族被削弱,不仅士族弱了,我们继嗣堂,也就要随之弱了,而且,也有悖于我继嗣堂设立之宗旨。”
红线听到陇右节度唐治的时候,神色微微一动,偏了头,目光望向塔外湛蓝的天空。
天光透出,映得她肌肤似玉,脸蛋儿白俏俏、嫩生生的,肌肤几近透明的水灵,隐隐泛起一抹玉一般的光泽,眼神儿带着一抹空灵的惘意。
听叶东来说到这里,红线才收回目光,道:“陇右之势,眼下我继嗣堂也逆转不得。”
叶东来道:“确实。但,关陇可以弱了,其他地方再强一些,便能确保士族总的力量,不会逸散削弱,红线姑娘以为呢?”
红线目光一凝,道:“叶宗主的意思是?”
叶东来道:“关陇弱了,不打紧。起起伏伏,升升落落,本就是自然之道。但,关陇弱了,他们释放出的这股力量,操在谁手中,是关键。”
红线道:“圣人打压关陇,为的就是将这股力量夺过来,掌握在皇家手中。”
叶东来道:“不错,所以,我们可以想办法,将这股力量转移,转移给山东高门,亦或江南士族,亦或朔北门阀,只要还在天下士族手中,便无大碍。”
红线出身也自不凡,对于天下豪强的发迹和发展经历自然非常了解。
所以听他说到这里,红线心中便觉得好笑,
山东高门,一直是历代皇朝利用的对象,现在,显宗也想把山东高门拿来利用么?
山东高门,是士族势力中历史最悠久的,也是门户最多的一股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