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月关
贺兰三思一脚踢在贺兰崇敏肋下,贺兰崇敏吃痛不过,一下子松了手,唐仲平连忙挣扎着逃去。
贺兰崇敏瞪大双眼,看着贺兰三思,尖叫道:“你踢我,你竟然踢我!”
自从他毁容断腿,他便发现,父亲对他似乎不及以前宠爱了,因此变得格外敏感。
这时挨了一脚,他才不管前因后果,心里就一个念头:“父亲竟然踢我,他已经放弃我了,嫌弃我了!”
贺兰崇敏指着贺兰三思,嗬嗬惨笑,一口逆血翻涌上来,“哇”地一喷,便两眼翻白,气晕了过去。
贺兰三思大惊,急忙叫道:“快去唤郎中,快去唤郎中。”
从贺兰崇敏院子里追过来的一众丫环奴仆,到了这客厅外便不敢进来了,正逡巡在外边,一听贺兰三思这么吩咐,急忙一窝蜂儿逃开,抢着去找郎中了。
唐仲平摇摇晃晃地从地上爬起来,一只眼乌青,鼻血糊了一脸,嘴唇一阵嚅动,啐地一口,伸手一接,一颗带血的蛀牙就落在了掌心……
……
贺兰姗姗先唐治一步进了梁王府。
到了二进院落,一瞧正厅里有人,贺兰姗姗便向门下侍候的丫环问道:“那堂上是何人?”
“小姐,那是冀王与老爷叙谈呢,冀王妃也来了,在后宅与夫人叙话。”
那小丫环知道冀王府是来给眼前这位女霸王提亲的,所以有些讨好地多讲了一句。
“哦?”
贺兰姗姗眼珠一转,便从旁边的曲廊绕了过去,拐过二进院落,直接去了后宅。
后宅花厅里,李妃和韦妃正在闲聊,其乐融融,一道人影儿便走了进来。
“娘,我回来啦!”
贺兰姗姗大大咧咧地说了一句,走到一张椅旁,一抬腿,踩到那椅子上,便用马鞭“啪啪”地左右抽打了几下靴子。
韦妃愕然看着贺兰姗姗,第一眼她还以为是个少年,结果这时才看出来,这是个女孩儿。
李妃气坏了,这个女儿虽然娇纵,可平时也没说在家里就这般没规矩啊。
当着韦妃,她刚刚还把自己这老姑娘夸得知书达礼、温柔贤惠呢,这不是打她脸么?
李妃把脸一沉,叱道:“姗姗,你干什么呢,这是冀王府韦妃娘娘,还不上前见礼。”
“哦?冀王府的韦妃娘娘啊?”
贺兰姗姗向韦妃挥了挥手:“婶子好啊,今儿怎么有空来我家走动啊?”
贺兰姗姗得管韦妃叫表婶,因为他们两家是姑表亲。
早期的时候,姑表亲、姨表亲都是可以联姻的,那时除了阶级之分,最不可逾越的只有同姓不婚这一条红线。
至于姑表亲也不可联姻,那已经是很久之后的事了。
贺兰姗姗敷衍地打了声招呼,从桌上顺手抓了一把无花果,走到罗汉榻前,往上一倒,两只脚带着雪和泥的靴子都不脱,就往榻上一搭,懒洋洋地吃起无花果来。
李妃气得脸都青了,本来还强忍着,不想在韦妃面前教女的,这时再也忍不住了。
李妃一把抓起她扔在桌上的马鞭,厉喝道:“混账东西,你给我站起来!”
韦妃见了梁王家的姑娘竟是这般作派,先是愣怔了一下,忽然之间,却是满面笑容。
她根本不管唐治自己有什么本事,也不管唐治今时今日的地位和荣耀,有多少是靠他自己的才干挣来的。
她就觉得,唐治不管得了什么好儿,都是抢了她亲儿子的。
因为这种不平,其实本性凉薄,对亲儿子也不怎么宠爱的她,反而对文傲这个不能公开身份的小儿子格外疼惜了。
如今一见梁王府的老姑娘如此没有规矩,她反而心花怒放了。
本来她是不甘心的,可要是梁王家的姑娘这般德行,呵呵,她倒乐得让唐治娶了她了。
韦妃连忙笑容可掬地劝阻:“嫂嫂不要动怒,我看姗姗这样很好啊,率性天真,一点也不忸忸怩怩,我就喜欢这样没有心机、性情坦率的姑娘。犬子若能娶了姗姗姑娘,那是他的福气。”
贺兰姗姗一下子坐了起来,瞪眼道:“啥啥啥,谁说我要嫁人啦?我说婶子,你都说你儿子是犬子了,你家犬子,配得上我?”
“呃……”饶是韦妃巴不得贺兰姗姗刁蛮任性,也被整得不会说话了。
李妃被这个闺女丢尽了脸面,恨得提起马鞭就抽了过去,大骂道:“你今天疯了不成,还有没有点规矩了。”
“哎呀,娘啊,你干嘛打我呀,我平时不也这样吗?”
贺兰姗姗一边继续给韦妃上眼药,一边跳起来,直接抓住了韦王妃,拿她当作肉盾,抵挡着母亲抽来的马鞭。
李妃收手不及,一鞭子就抽在了韦妃的肩膀上。
虽然她不是甩开了马鞭,而是用的鞭杆儿,可这一下,也是抽得韦妃浑身一哆嗦,登时发出一声惨叫,急忙向后便退。
站在后边的贺兰姗姗却向旁边一跳,韦妃没有人挡着,倒面摔将下去,伸手胡乱一抓,旁边的“木施”(衣架)就倒了下来,向她脸上砸去……
……
长生殿上,听贺兰娆娆把唐治在江南的事娓娓地说了一遍,老太太轻轻地吁了口气。
虽然,这所有的事,她都已经知道了,但是书面文章,和这口头叙述,给人的感觉却是大不相同的。
贺兰曌歇了这一阵儿,也是有些气力了,便坐正了些,笑道:“治儿这孩子,确实是有些本事了,朕没白疼他。”
“哦?圣人疼汝阳王么?”贺兰娆娆马上问道,但话刚出口,马上自觉失言地赔笑了一下:“嗯,圣人很疼皇孙的呢。”
贺兰曌乜了 他一眼,淡淡地道:“别跟老身玩花样,你说,老身怎么不疼治儿了。”
贺兰娆娆道:“也没有啦,圣人当然是极疼皇孙的。臣就是觉得,嗯……觉得圣人想让梁王家万安县主,许配汝阳郡王,有些不妥。
当然啦,圣人要为汝阳王指婚,这当然也是因为圣人宠着他。天下间,有几人有那个荣幸,叫圣人您为他指婚呀,是不是?只是万安县主吧……,咳!”
贺兰曌淡淡地道:“万安县主任性刁蛮、骄纵跋扈,是么?”
贺兰娆娆一下子张大了眼睛。
圣人竟然知道?
她本以为圣人对此一无所知的。
她是国君,怎么可能如同一个居家的妇人般,有那闲功夫去了解亲族晚辈各个人家的子嗣,尤其还是子嗣中的女子。
而不管是朝廷公开渠道,还是玄鸟卫这种秘密耳目,搜集的也是关乎国家的各种情报,根本不会上报梁王府八小姐的生活点滴呀。
贺兰曌淡淡一笑:“朕,指的这门亲,可不是一门普通的姻缘。她将来,可能也不会是一个普通的妻子,朕怎么可能不查一查她呢?”
她将来,可能不是一个普通的妻子。
这句话从贺兰曌口中说出来,那意义可不同寻常。
贺兰娆娆立刻想到了什么,不可她可不敢表现出已经领会的意思,怒力让神情保持平静。
贺兰曌出神了一阵儿,缓缓地道:“老身选择她,自有老身的道理……”
第398章 烦恼,苦心难免
贺兰曌对贺兰娆娆缓缓说起了她的苦衷。
这许多年来,贺兰曌一直在做一件事情。
一件她的先夫在世时便在做,一件列朝列代有为天子们都想做,但有的人做不了、有的人做了也只能半途而废的事。
集权。
为了完成这件事情,二圣临朝时,他们夫妇的威望、权柄达至巅峰,那时便已着手部署了。
他们夫妻俩的第一个目标,就是削弱关陇。
因为最先需要掌握的,就是兵权!
为此,贺兰曌大力提拔寒门,甚至不惜重用索立言、来济尘那种人物。
他们还想方设法分化瓦解关陇势力,又以科举之士入关陇执政,以此来悄悄换血……
可是,关陇门阀自然也不会坐以待毙。
贺兰曌分化瓦解关陇势力,拉拢了一直游离于关陇势力边缘外围的天水胡氏。
他们就让投向贺兰曌的天水胡氏一夜之间彻底消失,以此来杀鸡儆猴。
贺兰曌以科举之官徐徐置换关陇根基,进行换血。
他们就派人去江南,想把对他们威胁最大的江南士族连根拔起……
他们无法左右贺兰曌夫妇的意志,就将主意打到了他们的儿子身上,期待着有朝一日人亡政息。
贺兰曌发现苗头不对,果断将儿子拉下马,寒门出身的丘神机为绝后患,更是制造了灭亡血案。
结果,他们又物色了贺兰三思。
贺兰曌对贺兰三思当然也可以重复当初对待儿子的果决手段,只是这时她已发现,这么做毫无用处。
杀了贺兰三思,他们可以再找一个人出来,在那张大位子的诱惑之下,永远不愁找不到人。
所以,问题的关键,还是要解决根源。
只是,对待关陇,她又不能发兵讨伐。
她要的是削弱,而不是铲除。
一旦逼反了他们,关陇根基之地,是要大乱的。
再者,真就能够消灭了他们,也只能让山东、朔北和江南趁机坐大。
干掉一只猛虎,又让三头猎豹进化成猛虎,得不偿失。
牵制平衡之道需要高超的政治手腕,从来都不是一介莽夫喊打喊杀就能解决的。
但是,这样一来,她能够动用的手段,产生效果的过程,就需要一个漫长的时间了。
然而,谁也战胜不了岁月。
时间这个大敌,已经找上了她,她已经来不及完成未竞的志向。
所以,她开始物色能贯彻她志向的人。
这个人,她最初是想在贺兰家族中寻觅的。
可惜,贺兰家族的底蕴太浅了,家族中有资格继承她的权力又可堪造就者,最终是一个也没找到。
贺兰曌的父亲,原本只是一个游走在关陇的商人,靠卖豆腐赚了第一桶金,继而做起了更大的生意,贩卖木材。
乱世之中,唐家崛起,贺兰曌的父亲做了一个正确的选择:投靠唐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