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月关
冬祭之后,她又有些小恙,现在还没好利索。
虽是小病,可是对她这么大年纪的人来说,却更让她精力不济了。
于是,便把集仙殿,改名为长生殿,算是讨个彩头。
长生殿上,唐停鹤跪在那儿,行五体投地大礼,头也不敢抬。
老太太半卧榻上,冷哼一声,道:“你在广陵,可真是出息啊,才去了多久,嗯?就敢假公济私,干出这样不成体统的事儿来。”
“圣人恕罪!”
唐停鹤哀声乞饶:“臣是想着,东瀛自出金银购置铜锡材料,广陵铸钱司只是代做加工,思来想去,于国也是无害,况且钱模乃我大周货币,铸了钱运抵东瀛,他们日日所用,皆我大周货币,反是宣扬我大周上国威仪,所以才……,圣人恕罪啊!”
老太太轻咳了两声,拿手帕擦了擦唇角,慢条斯理地道:“若非查证,你也没干别的,以为朕会放过你?”
唐停鹤一听这话,这是口风松动了啊,不由狂喜,连连叩头:“圣人仁德,圣人仁德。”
老太太喘息了几下,道:“况且,又有丘神机替你说情,丘神机尽忠于国,毫无私心,他难得向朕开一次口,朕也不能不给他一个面子。”
沉默了片刻,老太太道:“罢了,朕封你为检校廓州刺史,去了好好做,戴罪立功吧。”
唐停鹤大喜,果然赦免了我的罪,干爹了得啊!
不知道这廓州在哪儿,应该是个下 州,不然我不会听到没听过,圣人也不会对我“戴罪立功”了。
不过,下州刺史,虽然比不得广陵铸钱使这等肥差舒服,身为一方主政的正印官,有人有权,那也威风啊。
老太太懒得跟他再说了,摆摆手便让他退下了。
唐停鹤捱到今儿才进宫请罪,是因为要等着丘神机进宫先为他求情。
丘神机待人一向冷酷,表现的都有些不近人情了,处事六亲不认。
所以,他不但是个“孤臣”,还是个“寡人”。
可恰恰是这种人,只要你能让他打开了心防,认可了你,接受了你,那他对一个人的呵护,也是完全可以达到“无理由甚至是无理性”境界的。
唐停鹤当初只是迫于无奈,急于抱一条大腿,想不到丘神机跟他还挺对眼缘儿的,对他真是呵护备至。
出了宫,唐停鹤便兴冲冲地去拜见丘神机,汇报一下进宫的结果。
他已经揣测到自己将要赴任的廓州必是一个下州了。
上州、中州、下州,区别蛮大的。
上州刺史是三品,相当于省长,而下州刺史是五品直到从五品下不等,相当于一个市长,这里边甚至包括县级市。
唐停鹤也不知道这廓州在下等州里算是什么,而且他对这廓州在哪儿都不知道。
所以一见了丘神机,迫不及待地道:“义父,廓州在什么地方呀?”
丘神机一呆,道:“廓州?廓州……哦,廓州隶属鄯州,怎么了?”
唐停鹤还是一脸茫然:“鄯州?鄯州又在哪儿呀?”
丘神机没好气地道:“鄯州辖归兰州,在陇右的最右边,怎么了?”
唐停鹤当头一盆冷水,陇右的最右边儿?陇右的最右边不是吐谷浑么?这是把我扔到哪儿去了?”
……
天冷,贺兰曌不愿意下榻。
殿上烧着不少火盆,底下都是上好的兽炭,大殿上暖流涌动,可是贺兰曌年岁大了,自身火力不壮,再加上风寒未愈,身上一阵阵地发冷,所以依旧偎在毯子里。
唐停鹤一退出去,她就闭上眼睛假寐了。
“圣人,贺兰娆娆求见。”
一名内侍蹑手蹑脚地走进来,低声禀报。
声音极是轻微,如果贺兰曌已经睡着了,绝不会将她惊醒。
“哦?娆娆回来了,叫她进来。”
贺兰曌没有睁眼,却开口说道。
须臾,已换了一袭鹅黄色宫装,愈发衬得粉粉嫩嫩的贺兰娆娆姗姗地走入长生殿,翩然福礼道:“臣贺兰娆娆,见过圣人。”
“过来,坐这儿。”
贺兰曌张开眼,看见贺兰娆娆这一身打扮,微微一怔。
这孩子,穿的不是匆匆归来风尘仆仆的行路衣衫,也不是朝服公服,换了这样一身宫装,女人味儿十足,这是弄啥嘞?
贺兰娆娆依言上前,就在榻边的锦墩上坐了。
贺兰曌闭上眼睛养神,脸上却带着满意的笑:“娆娆啊,这趟江南之行,你居然把沿海最大的一股海盗都给歼灭了,做的不错。”
贺兰娆娆俏皮地道:“陛下满意么?”
“呵呵,满意,满意,老身很满意。”
“可人家却不满意呢。”
“哦?”贺兰曌张开了眼睛。
贺兰娆娆道:“人家先去的江南,可是比起汝阳王在江南的功劳本领,却差了好多,真是不太服气。”
老太太眸中浮起一抹笑意,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躺下了,闭上眼睛,悠悠地道:“你这孩子啊,随我,一向不把男人看在眼里的。
难得呀,如今还有一个让你也不得不服气的人物了。”
“要换一个人呐,娆娆还是不服,那不是因为,他是圣人您的亲孙子嘛。你的血脉后人,哪怕能继承圣人您百分之一的智慧本领,那人家不也望尘莫及了?”
暗处,狸奴和竹小春并肩站在那儿,倾听着殿上的谈话。
狸奴焦急地小声道:“大王这是怎么啦,说正事儿啊,赶紧说正事儿啊,东拉西扯的干什么呢。”
竹小春白了她一眼,道:“你懂个屁!大王这不是正说着呢么。”
狸奴一脸茫然,说着呢么?为什么我没听见?汉人说话这个绕啊,真不及我们胡人爽利!
……
梁王府。
韦王妃和冀王妃手挽手儿地进了后宅了。
贺兰三思与唐仲平则在中庭客厅就坐。
一番寒喧之后,唐仲平见贺兰三思绝口不提此番邀他过府饮宴的目的,不禁暗骂一声老狐狸,只好主动开口了。
贺兰曌授意他两家结亲,而梁王是女方,梁王贺兰三思极其高傲的人,身为女方家长,主动提起这事儿,那多掉价,所以提都不提。
而唐仲平与韦妃已经商议妥了,与梁王联姻,利大于弊。
何况,这是母后的意思,也不容他拒绝。
再不识相的话,被母后召进宫去骂个狗血淋头,出来还得上门提亲,那时更丢人。
于是,他便咳嗽一声,谈到了子女。
“梁王殿下,令嫒姗姗,今年有十七了吧,可已许配了人家啊?”
贺兰三思放下茶盏,配合地笑道:“是啊是啊。小女姗姗,已经十七了,倒是还不曾许配人家,呃……难不成冀王殿下晓得谁家有少年才俊,可以匹配的么?”
唐仲平道:“犬子治,性情也还稳重尔雅,秉节持重……”
他刚说到这里,一道人影就“呼”地一声从外边飞扑而入,手脚并用,爬行迅速,冲到唐仲平身边,一把抱住他的大腿,高呼道:“父亲大人救命,贺兰崇敏,他疯……疯啦!”
唐仲平定睛一看,这人披头散发、形容狼狈,可不正是他口中“稳重尔雅、秉节持重”的犬 子治么?
唐仲平大怒,这混账东西几时还京的?怎么还跑到梁王府来丢人现眼了?
唐仲平刚要斥骂,一根拐杖便旋转如轮,呼啸而入。
唐仲平想躲,可正被唐治抱着哭诉,动弹不得。
只听“梆”地一声,一根沉重的枣木拐杖,便砸在了唐仲平的脑袋上。
紧接着,贺兰崇敏一手扶拐,跟铁拐李似的跨过门槛儿,拖着一条象腿就扑了过来:“我掐死你,我掐死你啊!”
唐治回头一瞧,下意识地往旁边一翻,贺兰崇敏一头扑到唐仲平身上,椅子向后一翻,两个人便一起摔到了地上……
第397章 不肖,一子一女
贺兰三思惊讶地站了起来,喝道:“敏儿,你发什么疯,快放开冀王。”
贺兰崇敏两眼发红,趴在冀王身上挥拳便打,恶狠狠骂道:“我杀了你,我杀了你。”
一拳拳打将下去,唐仲平顿时鼻血长流。
原来,唐治见到了贺兰崇敏,便先说了一番慰问病情的话。
贺兰崇敏兴致缺缺,也懒得回应他。
不料,唐治随即便眉飞舞地讲起,他在江南如何巧妙运筹,不但顺利挖出了“杀良冒功案”的底细,还揪出了幕后黑手的经过。
贺兰崇敏听他卖弄,如何潜赴无锡,如何在雅集之上易容化妆,改名唐从心,一首《洛神赋》震慑众士子,心态就已经爆炸了。
唐治好像完全没有发现他已经浑身发抖,还在得意洋洋地讲他发现陈琛及其党羽欲对贺兰崇敏不利,为了人赃并获,自己隐而不发,悄然跟在了后面。
贺兰崇敏听说那个当众指出他身份,害得他成了过街老鼠,被人山压断了腿的混账东西居然就是唐治本人,就已经快要气疯了。
再一听自己在船上遇袭,险些烧死,结果伤腿二次折断,脸也毁了容,而唐治竟是盯梢跟下来的,唐治早就知道他要遇险,只为了以他为饵,钓出陈琛。
贺兰崇敏再也忍不住了,从榻上翻身而下,便发了疯似的追杀唐治。
唐治刚来梁王府时,还不知道他已经惨到要截肢。
不过,他知道以贺兰崇敏的睚眦必报,一旦得知自己对他一再利用,就算已经伤势痊愈,也绝不会善罢甘休。
如今就更不用说了,他一说穿此事,贺兰崇敏受激不过,果然发疯了。
唐治立即假装狼狈逃窜,半路还自己打乱了发髻、扯破了衣衫,引着贺兰崇敏便往二进院落的会客厅逃来。
果不其然,唐仲平就在这里。
贺兰三思气的发晕,他可不知道儿子为何如此发疯。
两家联姻,是他权衡利弊后,已经决定要做的事,哪能让儿子给破坏了。
贺兰三思冲上去想扯开儿子,可是贺兰崇敏已经气疯了心,死不撒手。
贺兰三思气极,站起身来,狠狠一脚踢向贺兰崇敏,喝道:“小畜牲,还不撒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