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月关
牢门被锁上了。
一个狱官站在栅栏门外,冷森森地道:“太守仁慈,给了你活命的机会,你却三番五次去寻太守的晦气。既然这样,你就老老实实待在这儿吧!”
那狱官转身,向外走出一段时间,吩咐左右狱卒道:“这姓李的太不叫人省心,我等要为上官分忧才是,这人只是冲撞了官驾,也不是甚么大罪,拘在这儿的日子里,你们要好好教他作人,免得出去了,再生是非。”
左右两个狱卒心领神会,不想让他出去再生是非?
那就是让他“病死狱中”呗,这事儿容易,狱中本就条件极差,若吃不好睡不好,精神每日都受到摧残折磨,用不了多久就得生病。
这年头、这地方,一个小风寒,也是可以死人的,保证最高明的仵作,也没把柄可抓。
因为他,一定是真的病死的。
两个狱卒笑了笑:“头儿放心,我们知道怎么做了。”
三人的脚步声,在阴森森的牢狱之中,渐去渐远……
……
潘麻子懒洋洋地躺在榻上,一位美貌妇人,正在给他轻轻地捶着腿。
柳腰轻折,凹凸有致。
潘麻子是江南第一神相,久负盛名,大名叫作潘鸿举,世人尊称其为潘真人。
不过近些年来,他的威望与财富,已经不容他再接太多的生意,除了极少数达官贵人相邀,潘真人已经很少亲自出手了。
潘鸿举已经是年逾六旬的老人,但是坐在榻沿儿上的美貌妇人,最多三十出头,珠圆丰润,有着少女所不及的腴润体态、妩媚风情。
此女姓杜,闺名云烟。原是今日拦了姑苏刺史郑知卿车驾仪仗的那李尘宇的妻子,如今却是这潘真人的大房。
“云烟呐,这几日,你多费些心思。州府馆驿,哪及得我家雅致,太守已经将安顿天使的差使,交托给咱们家,可不能出了纰漏。”
杜云烟娇声道:“人家一个妇道人家,怎好抛头露面,老爷是当家的,应该亲自迎候才是。”
潘鸿举微微一笑,在她粉颊上捏了一把,道:“瞧着是个机灵的,怎么这么笨。老夫可是号称江南第一真人,那天使虽然了得,我若太早露面,也降了自家的身份。须得他知道了本真人的名号,亲自邀请,才好见他,明白了么?”
“人家知道啦。”
杜云烟嗔怪地轻捶了他一下:“那人家再去看看好了,其实咱家的园林,他一个北方来的官儿,那还不惊为仙宫蟠园,老爷你真不需要太过谨慎的。”
杜云烟似乎很不情愿地起了身。
潘鸿举在她肥美股上拍了一巴掌,笑道:“不可小觑了天下人,去吧。”
杜云烟答应一声,便摇曳生姿地走了出去。
出了内室,穿过天井,走过正院儿,再进了一处月亮门儿,前方便另成一方天地。
亭阁池塘、曲廊流水,江南园林风貌,宛如仙宫玉宇。
一个婆子正指挥着几个丫环下人修剪着花木枝叶,一见她来,立即迎了上来。
杜云烟看着正在忙碌的下人,耳边却听着那婆子低声禀报道:“大娘子,太守今日来巡视安顿天使的宅院,老身已按大娘子咐咐,告知了阿郎,叫他伺机拦驾喊冤了。”
这婆子是杜云烟嫁给李尘宇之前,便伺候在她身边的,算是如今的潘府里,她唯一的亲信了。
杜云烟纤长的手指紧张地抓住了衣袖,轻声问道:“郑太守可受理了他的诉状?”
婆子黯然道:“郑太守未予理会,还……还叫人把阿郎抓进了大狱。”
杜云烟娇躯一颤,悔恨地道:“是我糊涂,中了奸人毒计,害得郎君他……”
杜云烟咬了咬唇,忽然道:“嬷嬷,明日天使将至,要住到咱们家来,他不是兼着采风使的差使,巡视民间疾苦的么?你说,我向天使告状,如何?”
那婆子担忧地道:“就怕官官相护……,大娘子,你若亲自去告状,一旦告不成,那就完了。那姓潘的手段何等了得,只怕大娘子你……你到时候也自身难保啊……”
“我顾不了那许多了。”
杜云烟泫泪欲滴:“夫君被我害得这般下场,此番入狱,只怕凶多吉少。我不管他,再无人能管他,若他被害死,我还有何脸面活在世上?”
她是典型的江南女子,肌骨莹润,妩媚容颜中有着江南女子特有的如水的纤柔味道,但此时柔婉如水的眉梢眼角,却透着一种决然的锋芒。
“这是郎君最后的机会,也是我最后的机会,破釜沉舟,在此一举,就这样了吧!”
第291章 潇潇,吴娘暮雨
江南山水,如诗,如画。
唐治赶到姑苏城外的时候,天正阴着,有细雨濛濛。
山与水,路与桥,白墙与黛瓦,都似蒙上了一层天青色的滤境,如一幅水墨丹青,透着朦胧之美。
姑苏刺史郑知卿率当地官员亲赴码头相迎。
这一地刺史之下,佐官有别驾一人,长史一人,司马一人,录事参军两人,录事两人,此外还有司功、司仓等七曹参军,又有市令、市丞、文学、医学博士等官员。
而州府治下本来还有县级官佐,不过,州府已经出面,却是不需要县衙官吏出动了。
这个时代的州刺史包括他的佐贰官别驾 、长史、司马等人,其实没有太多的公务,很是悠闲。
他们主要把握当地政经的大政方针即可,判官才是各部门的事务主官,七曹参军才是具体实务的施行者。
所以,做一任地方主官,只要在他治下不出什么大纰漏,很容易积攒资历,为继续高升攒下资本。
他们最主要的工作,就是迎来送往、结交人脉。
因此,他们迎接唐治的仪式,既显隆重热情,又没有过多的繁琐,让人生不起不胜其烦的感觉。
同他们的第一次接触,唐治还是感到非常舒服的。
唐治的亲军驻扎在城外,姑苏城里,没有偌大的军营,可以驻扎一支上千人的军队。
唐治和小高公公只带了不到一百人的亲军,随郑刺史入城。
接风宴后,唐治便被安置到了潘府的木兰堂。
木兰堂是潘府扩建出来一处平原型郡斋。
江南园林,分山岳型和平原型。
山岳型多依山傍水,顺山势而下,亭阁错落,具有浓郁的山林野趣。
平原型园林,则多在城中,朱户深深,幽静雅致。
潘家大娘子杜云烟,带了潘真人的两位侧室,叶红苏和侍飞飞迎候在木兰堂前。
三位妇人都在二十六七到三十上下,俱都穿着齐胸襦裙,微露晶莹一痕,显得既端庄又大方。
她们还挽了披帛,披锦在细雨微风中轻轻拂动,轻盈欲仙。
郑刺史讶然道:“怎么劳动三位夫人出迎啊,潘真人呢?”
杜大娘子向他微微福礼,答道:“我家老爷正在闭关斟悟天道玄机,不能中途打断,未到出迎天使与太守,还祈恕罪。”
杜大娘子虽然说的官话,还是带着些吴侬软语的味道,偶尔带出些江南乡音来,声音便更显柔和。
说话的当口儿,她的一双妙目,便投注到了唐治身上。
这一看,杜云烟心中便有些踌躇。
太年轻了!
杜云烟打听到这位天使乃当朝御史中丞,而且还有郡王的爵位。
不过,她并不清楚唐治的年纪,在她想来,这位汝阳郡王至少也该有四旬上下才对。
否则,怎么可能成为御史中丞,怎么可能身兼采风、观察、巡按三使巡弋江南?
女帝已近八旬,她的孙儿辈,四十上下的年纪也不稀奇。
如今见唐治如此年轻,杜云烟便有些担心,这么年轻一位郡王,恐怕毫无智慧谋略,他能救我夫君、解我危难么?
唐治扫了一眼,面前三位潘府夫人,俱是江南风情的妇人,貌相柔美、凤眼妩媚,气度风华,非比寻常。
郑刺史恍然道:“原来如此。”
他便转向唐治,笑道:“大王、高公公,你们有所不知,我姑苏馆驿,前年逢了一场大水,之后便有糟朽之处,一时也没尽数修缮。
这处木兰堂,却是我姑苏潘真人去年才修建的,富丽堂皇,便被下官借了来,暂充大王的馆驿。”
唐治颔首道:“太守有心了。”
郑刺史又道:“这木兰堂的主人潘真人,乃是一位有道之士,在整个江南,都已享誉多年。于趋吉避凶之学、占卜未来之术上极有造诣。可惜他在闭关中,否则大王倒可以见识一下他的玄术本领。”
呵,玄术。
唐治不以为然,他来到这世间,起点算是极高的了,了不起的江湖人物,倒是见过的。但是神鬼之术那一套,却没见过。
在他心中,已经立即把这位潘真人,看成了神棍。
不过,从这木兰堂的气派,和潘真人三位夫人的气度来看,这郑太守没有过誉,此人在江南一定很混得开。
这种人物,哪朝哪代都有,就是在唐治原本的年代,也不乏这种极富盛名的神棍,与之往来者,非富即贵,皆人中龙凤。
唐治此来江南,又不是打击封建迷信的。所以也不多言,含笑向杜云烟道了谢。
接风宴后,属官从官便已告辞,郑太守将唐治和小高公公送到这木兰堂,入内之后,一起吃了杯茶,便即起身告辞。
杜云烟和叶红苏、侍飞飞三位妇人,便也一起起身,告退离去。
院中,岳小洛和罗克敌正在集合潘家派来的侍婢奴仆,叫杜云烟尽数领走,不留一人。
而这内宅的侍婢仆从,尽是十五六岁的妙龄少女,穿着淡青衣裳,眉眼个个俊秀。
眼见唐治一个不留,木兰堂内外,全都换了他的侍卫,按刀警戒。
杜云烟方才心中一动,这位郡王年纪虽轻,却不是个轻易能为外物所动的角色。
看来,自己不应因他年轻便看轻了他,救出丈夫的事,说不定真可以着落在他身上。
……
这木兰堂优雅安静,景致极富水乡特色,固然是如诗如画。
但是唐治倒也不是个没见识的,更何况,虽是雨如细丝,终究有雨。
所以送走了郑太守和三位潘夫人,他便吩咐人备了热汤沐浴,换了轻袍歇息。
这一路乘船,倒也不算十分辛苦,但是双脚总不沾陆地,乏意还是有的。
唐治换了轻袍,往榻上一躺,一时还没有睡意,便枕着双臂,思量此来如何打开局面。
“杀良冒功案”,肯定是他此来重点查办的案件。
有许诺和郑一嘉两位姑娘,可以从她们招出的线索,细细地查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