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月关
这件事,徐伯夷和南容女王可以派上大用场,但他二人久在北方活动,对这里也是人生地不熟。
而且此间普通百姓很多都不懂官话,纯粹的吴侬软语,恐怕徐伯夷和南荣女王听了也要抓瞎。
“最好能说服玉腰奴,让她供出收留、养育她长大的人来。
当年出事时,她还是一个六七岁的孩子,记得的事情、知道的内幕能有多少?
而收留她的人,知道的必然更多,若是玉腰奴肯招出此人来,也许,便打开了局面。只是这女人戒心太重……”
院落里,罗克敌按刀巡视,细雨打湿了衣衫,他却浑不在意。
几圈下来,木兰堂的道路、亭阁的位置等已经了然于胸。
朝廷提调入京的六十七名人证,竟然俱在一场大火中被灭口。
罗克敌可是不敢有丝毫大意,自从出了洛邑,他对每晚的戒备哨卡,便极为重视,生怕出了什么意外。
如今已经到了江南,唐治是因何而来,该知道的都已知道了,难说他们不会伺机下手,务必得小心才是。
这时忽见前方有几名明哨聚在了一起,还有声音传来。
罗克敌心中一紧,立即快步赶了过去。
“潘夫人?”
灯下,罗克敌一眼便认出,站在月亮门下的,正是白日里迎大王入木兰堂的杜云烟。
杜云烟撑着一柄小伞,一见罗克敌,认得是唐治身边近卫,不禁喜出望外。
杜夫人道:“小将军,妾身有要事,想面禀汝阳郡王,还请小将军行个方便,代为传报。”
罗克敌一听,毫不犹豫地拒绝道:“夫人,夜色已深,大王私下接见你诸多不便,有什么事,明日白天你再来吧。”
杜云烟一听急道:“妾身之所以深夜求见,正是因为事关机密,不宜张扬呀。”
杜云烟是真的急了,首先,她的夫君被关进了大牢,谁知道那些官吏包藏了什么祸心,会不会对他下毒手,什么时候下毒手。
再者,这潘府里,大多都是潘鸿举的人,罗克敌将潘家安排的人全都赶走,其实正中她的下怀。
今夜,假意闭关的潘鸿举又唤了侍飞飞侍寝,毕竟是刚纳了月余的侍妾,新鲜感正强。
杜云烟趁此机会,在贴身嬷嬷的帮助下,悄悄赶来求见唐治。
若是明日公开求见,恐怕会打草惊蛇,被那狡猾的潘真人知晓。
但是任她百般央求,事关唐治的安全和誉,罗克敌也只是不允。
正在这时,岳御史撑着一把油纸伞踱了过来。
唐治对这极具匠心的园林没什么好奇心,岳小洛却有。
虽说南北风格不同,有些东西不能照搬到北方,他还是想观摩一番。
将来有了钱盖一幢大宅子,正好借鉴此间的精巧,好好设计一番。
所以,沐浴之后,他穿了身轻袍,趿着一双木屐,在木兰堂中游逛起来。
走到此处,正好看见罗克敌严词拒绝杜云烟的一幕。
“怎么啦,这是出什么事啦?”
岳小洛走过来,瞟了杜云烟一眼。
罗克敌见是岳御史,便把杜云烟的请求简单说了一遍。
岳小洛听了,不禁瞧了杜云烟一眼。
杜云烟上衫下襦,衣着并不奢华繁杂,却又恰如其分。体态曼妙,山水跌宕。
头上挽一个黑亮润泽的挑心牡丹髻,耳垂下两粒莹润的白珍珠,除此之外,别无花钿。
月亮门下的灯光,照着她半边脸,脸蛋儿莹润嫩白,一种水乡女子的风华别具韵味。
岳小洛脸上便露出了一丝暧昧的笑容。
一个美貌少妇,深夜求见大王,还能有什么事儿?
这个小罗,是真不懂事啊。
不过,豪奢权贵人家,让美貌的侍妾去伺候尊贵客人的事儿,他常常听说。
让正妻来侍候的,他还是头一回见。
这位潘真人享誉江南十数载,难不成就是靠的这样本事,啧啧啧,真是太下本钱了啊。
这种人,有前途!
岳御史对那位尚未谋面的潘真人,顿时心向往之。
这种朋友,值得一交哇。
“小罗啊,你要做的,只是负责大王的安全。小杜娘子周身上下,无……”
忽然,他看见了杜云烟发髻上横插的一枝碧玉簪子,忽然想起被玉腰奴一簪子刺死的姬逸轩,不禁一噎。
岳御史便咳嗽一声,道:“你要见大王,尖利之物,是不能佩戴的。那枝簪子,你可得提前取下,由岳某帮你保管。”
杜云烟现在只求能见到唐治,一听只是这么个要求,马上欣喜道:“这有什么,妾身答应便是。多谢足下了。”
“不用谢,不用谢,本官姓岳,岳小洛,御史台察院御史,中丞的佐贰官,小杜娘子,这边请……”
罗克敌急道:“岳察院,这不合适吧,她……”
岳小洛狠狠踩了他脚尖儿一下,压低声音道:“合不合适,那得大王说了算。你呀,还是太年轻了……”
岳小洛拍了拍罗克敌的肩膀,马上又换了一副笑模样,对杜云烟道:“小杜娘子,随我来!”
岳小洛趿着木屐,举着油纸伞,摇摇摆摆跟只企鹅似的,引着杜云烟,向唐治住处走去……
第292章 夜雨,粉黛鸣冤
姑苏,园林,雨夜,幽灯。
一入了夜,门庭、长廊、亭台、楼阁,便合着水中的倒影,形成了一种万籁俱寂的清幽。
玉腰奴和绿扇,都是江南人氏,如今重回故土,而且身份与往昔大不相同,心境自然也很不一样。
其实两个人之间是存在鄙视链的,一个清倌人,一个红倌人。
一个本是大户人家姑娘,一个却是渔家女。
但是同样不幸的命运,一路上又要相依为命,彼此间的隔阂便少了许多,虽然不算闺阁密友,但是关系已经亲近了许多。
绿扇开了一扇圆窗,那圆窗便如一扇屏,那窗外的枝影横斜、幽风夜雨,便成了那屏上的画。
院中,两株白皮松苍劲古拙,白墙边的修竹青翠欲滴。
湖石玲珑,绿草夹径。
绿扇轻轻叹了口气,道:“你觉得,大王真肯揭开这个盖子,让咱们……沉冤得雪么?”
玉腰奴也换了晚装,小腰身袅娜得扣人心弦。
她正折腰坐在榻沿儿,痴想一阵,轻轻摇摇头,又点点头,道:“看他此番南下的阵仗,我相信,他一定会全力以赴。
那些人,哪怕在江南真能一手遮天,也遮不过他汝阳王去。只是,事隔多年,而且从他们能一举杀掉六十七个人的势力看,我只怕……汝阳王根本挖不出他们来。”
绿扇听了,也不禁望着细雨中的窗外“画屏”出了神。
过了许久,她才悠悠一叹,道:“不管他能不能把那些人挖出来,他有这个心,那就够了。只可惜呀……”
玉腰奴道:“可惜什么?”
绿扇道:“可惜,他看不上我。”
玉腰奴一奇:“你不想着为父报仇,还想着成为汝阳王的侍妾?”
绿扇道:“谁说我不想为父报仇,但我……只是比你活的更明白罢了,这世上,有太多不如意,都只能永远的不如意了。
再说,我爹是受人蛊惑不假,可他是贼,是自立为王的反贼,那也不假,被他害过很多人,还是不假。
我想为亡父报仇,是因为,他本可以不必走到那一步的。但是,我们还活着呢,我还这么年轻,我想过好的日子,又有什么不应该?”
玉腰奴一时语塞,不知道该如何吐槽。
绿扇忽然回眸,瞟了她一眼,道:“我看,汝阳王对你好像有点意思,你若不是每次见了他,总是摆着个臭脸子,说不定,早就成了他的人了。”
玉腰奴红了脸“你以为我像你一样,我才不要……不要……”
绿扇抢白道:“不要怎样?你想为家人报仇,然后呢,报了仇或终是报不了仇,之后呢?”
绿扇叹了口气,幽幽地道:“你还不到双十年华,还有大把的岁月,你未来,打算怎么过?再说……”
绿扇脸儿一红,道:“再说,你都已经被他……那样了,你又不似我的出身,早成残花败柳。难不成你还能再嫁旁人?”
玉腰奴气的发昏,我被他哪样儿了啊?
那只是当初跟你不熟,你对我有了误会,我也有意趁机迷惑同监的女犯,才造成的误会。
可这事儿怎么解释?难不成找个稳婆来,当场验证,证明自己还是一个冰清玉洁的大姑娘?
就只怕越描越黑。
绿扇见她红了脸,只道她恼羞成怒,便宽慰道:“我不是在嘲讽你,他呢,趁你之危,也确不是君子所为。可是,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的正人君子啊,他只是在女色上有些放纵,大节不亏,那便没有什么,毕竟是一位大王……”
玉腰奴气恼地一转身,一扯薄衾盖住了身子,负气道:“好啦好啦,我懒得跟你说,我要睡了。”
“呀!你快看!”
绿扇忽然惊呼一声。
玉腰奴躺着没动,就听绿扇道:“那不是白天见过的那位夫人么,她是此间主人,深更半夜的,来做什么了?”
玉腰奴坐起身,茫然道:“你在说什么呢?”
绿扇急急招手:“你快来看,一会儿就过去了。”
玉腰奴便掀开薄衾下了地,趿上鞋子走到窗前。
就见一条曲廊、一汪水池,一座方亭处,正有两人一前一后,各自执伞,缓缓而行。
前方一人身着赫色便袍,后边一人身段窈窈,正是白日里在“木兰堂”庭院外,迎候天使的那三位美艳夫人之一。
就见二人一前一后,穿过一个月亮门儿去了。
绿扇看看玉腰奴,小声道:“她能在堂外候迎天使,定是此间主人妻妾无疑了,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