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月关
却也未必。
世有万古不易之常经,无一成不变之治法。可变者令甲令乙,不妨如琴瑟之改弦……
唐治不想在还没有弄清江南真相之前,就给自己定下一定之规。
随机应变,可也。
……
燕府,燕八剑业已整束已毕,准备赴任了。
此番南去,他是任江南东道经略使,不仅官儿升了,而且实权也大了。
要知道,江南东道是没有节度使的,所以他这个经略使,便是江南东道最高军事主官。
当然,江南东道驻军本来也不多,那里是太平之地,在大周版图上,不是经常能遇到强大敌人的地方。
尽管如此,成为江南东道十九州最高军事主官,也是高升。
这在他的履历上,将是他今后继续高升的一项重要资本。
不过,朝廷还高调宣布了汝阳王唐治身兼采风、观察、巡按三使为一身下江南的旨意,宫里也特意召见了他一回。
燕八剑已经知道,这一次去,是要作为汝阳王的坚强后盾,等着他把江南的天捅出个大窟窿的时候,去负责补天的。
所以,高兴的心情,便淡了几分。
“小弟不必多想。”
燕夫人替丈夫紧了紧腰带,见他面皮微微地绷着,不禁莞尔一笑:“小弟,你此去,只需记得,听命行事,不计得失,便成了。”
燕八剑郑重地点了点头:“阿姐,你说的话,我记下了,就把自己当成一口刀,不要有自己的想法。”
燕夫人温柔一笑:“不错,刀,是无罪的!”
……
南市码头旁,各种小店鳞次栉比。
一家看着已有数十年历史的老店延伸搭出一截的棚子下边,一对少年男女正坐在桌边。
少女捧着一枚牡丹饼,牡丹饼已经被他咬成了月牙状儿。
韶华女子清瘦纤柔,肤色微黑,还有些未长成的青涩感,却也因此别具一种青春少女的明艳灵秀。
因为她手里捧着的牡丹饼剩下的部分已经没有了果馅儿,她那灵动的眼珠不时瞟向旁边正美滋滋地品着羊肉汤的少年,也不知道是想抢人家的汤喝,还是想把剩下的面饼子扔进人家的汤里。
旁边那少年看着比她年长一些,约摸有十六七岁年纪,唇上有一层茸毛。
这个年纪,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饭量也大,他身前放着两只空碟儿,也不知已经吃了多少食物,碟里空着,只散着一些牡丹饼的渣渣。
码头上,商船已被赶到了一边儿,汝阳王一行人正在登船。
少女眯了眯明眸,道:“喏,他登船了。”
少年又唆了一口羊肉汤,这才向码头上看去。
唐治正从跳板走上船去,小高公公和岳小洛落后半步。
再后边是被郭绪之和袁成举押解的两名女犯,玉腰奴和绿扇。
两个女犯未着囚服,也未戴枷,如同随侍的侍女。
只不过,郭绪之和袁成举紧随其后,限制了她们的自由活动而已。
少女趁着少年抬头观察的当口,已经飞快地一伸手,将她吃剩下的牡丹饼塞进了少年的汤碗,连一滴汤都溅出来。
然后,她便叹了口气,懒洋洋地道:“本来,我爷爷都做好准备了,打算扮作隐世的高人,和你爷爷在鸾州来个竹海斗剑,吸引他的注意,只要他有招揽之意,咱们就明正言顺地投靠他。
可倒好,咱们刚在竹海准备好,还没跟他搭上线儿呢,他就跑回来了,这一下又要去江南,我们可怎么接近他?要不,我扮个渔家女,你负责把他踹下水,我来个美救英雄?”
少年撇嘴:“得了吧,就你还美呢,嘴丫子那么大,也不知羞!”
“反了你了小古,敢说我不好看!”
少女开始挽袖子,这时那被称作小古的少年一勺子舀起个月牙状儿的面饼:“嘿!程蝶儿,你又让我吃你口水,恶心巴拉的!”
少年大怒,拍案而起。
程蝶儿一看暴露,不禁吐了吐舌头,“嗖”地一下逃出店去。
少年要追,英勇的掌柜一闪身,便张开双臂将他拦住,横眉立目,威风凛凛:“怎么样,想赖帐?年轻轻的不学好,一唱一和装的还挺像,我老六是什么眼光,早就盯着你们了!”
他把大手一伸,吼道:“给钱!”
第288章 秘辛,旧时伤痛
小古无奈,付了钱便去追程蝶儿,不料刚跑到大街上,便被一个老者在后脑勺上拍了一巴掌。
“臭小子,叫你来看消息,你尽不干正事儿。”
“哎哟,程爷爷,是你孙女儿又坑我。”
一见来人,小古便苦起了脸。
程家和古家,都是效力于“继嗣堂”隐宗的。
“继嗣堂”在百年前便已现雏形,不过那时还只是各地门阀士族发现他们之间争斗过于残酷,当然,这其中不乏掌天下者暗中推波助澜,分化挑拨的原因。
为此各方公推了一些出身士族、年老德昭的长辈,每年以雅集的方式聚会,实际上是借文化盛会的方式,暗中调解、平息各方的一些利益冲突。
而雅集这种诗会、吟会,其实就是后来的词社,这也算是“结社”最早的雏形了。
这个方式,的确避免了各方很多不必要的内耗与冲突,所以受到了各方的拥戴与支持,渐渐有了规模。
不过,很快各方就发现,这其中也有弊端。
比如出身哪一家的元老,必然多多少少更倾向于本家,
比如他们年岁都太大了,而每年一次的集会,这些老头子根本经不起长途鞍马的折腾。
于是,这种松散的结社,渐渐产生了变化。由每年一度的雅集盛会,变成了固定存在的一个组织。
组织的负责人是由各士族世家的掌门人公挑或共同挑选的人,但又不属于他们任何一家。
但是,这个首领的切身利益是与士族捆绑在一起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也不怕他们生起背叛心思。
何况,这首领虽不是出身任何一家,可是在其中担任要职的许多人,却是来自于各家的杰出子弟。
再后来,既是为了方便运作,也是为了相互制衡,又演化出了显宗、隐宗。
而程家和古家,便是第一代隐宗宗主招揽过去的,从此世代为隐宗供奉。
他们在隐宗的身份,大抵相当于帮会堂口里的“红棍”,而且是世袭的。
古家和程家,到如今已是几代的交情,通家之好,自然关系不一般。
至于小古和程蝶儿,自幼青梅竹马,程老爷子早已属意让小古成为自己的孙女婿,也不会把他看成外人。
因此,程老爷子笑骂道:“我家小蝶怎么不坑别人,就坑你呢,分明是你欠坑。”
小古苦着脸儿道:“程爷爷,你老人家跟小蝶儿一样不讲道理。”
“老夫跟你讲个屁的道理!人家都上路了,你还在这儿聒噪,快去准备,一会儿咱们便尾随他南下。”
小古眼睛一亮:“程爷爷,可是想好如何接近他了?”
程老爷子摇摇头,道:“先随他南下,再找机会,快去。”
说罢,程老爷子先向码头行去。
小古目送他离开,突然身形一窜,伸手一抓。
旁边一家卖杂货的店铺门口,堆放的簸箕、扫帚等杂物中,竟然被他抓出一个少女来,正是程蝶儿。
也不知她是怎么藏在那儿的,若非小古一把将她抓出来,根本不会叫人发现,那儿竟然藏了人。
这也亏得旁边没有行人注意,不然必定啧啧称奇。
“哎呀,你抓疼我了!”
程蝶儿颦着眉儿雪雪呼痛,小古急忙撒手,那古灵精怪的程蝶儿却猛然在他脚上跺了一下,嘻嘻笑着便要逃开了去。
却不料,人虽逃开了,小辫儿却被小古一把揪住,得意洋洋道:“跑得了你?臭丫头,跟我走!”
……
唐治一行,三条船。
前后各一条,是为护舰,而唐治则在中间那条大船上。
船上插了龙旗。
龙旗乃天子、王族、诸侯的旗帜,是地位与身份的象征。
龙旗上的垂旒数目越多,地位越显赫。
而九旒龙旗则只有天子或代表天子出巡的官员才可以使用。
唐治的三艘船上,便插了九旒龙旗。
只是与天子出巡不同的是,他的龙旗左侧边缘绣有一行小字:大周奉使采风、观察、巡按大臣。
因此,这船一路下去,各色船只不敢挡路,行驶极快,没多久便出了洛邑城,驶到大河之上。
大周朝廷派遣临时使者的频率是很高的,而且天使权柄极重,因此官场上有“为使则重、为官则轻”的说法。
只不过,奉使都是专差,差使一结束,这个职务也就取消了。
至于钦差这个称呼,其实在这个时代还没有这种叫法,而是称之为奉使、天使。
大船甲板上,唐治坐在一张逍遥椅上,沐浴着阳光。
大船行的极是平稳,两旁不时有樯帆闪过,入目的便是一派田园风光。
刚刚入秋,天清气朗,方才出城时,刑场砍头的血腥带来的压抑感一扫而空。
“大王,好惬意。”
小高公公见唐治换了便袍,便也回房换了便袍,走出来时,见唐治微瞌双眼,似乎正在养神,便笑着打趣道。
唐治睁眼,向他一笑,又往旁边椅上一指,道:“原来是小高公公,坐,坐。”
小高公公笑道:“大王面前,哪有咱家的座位。”
唐治嗔怪道:“假了不是,你我一同南下,还要精诚合作,朝堂上的许多规矩,到了这儿可以扔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