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若凌霄 第246章

作者:月关

来济尘看看堆放着各种杂物,比自己那儿还乱的签押房,皱眉问道。

“在这儿呢,大司空,这边走!”

岳小洛脸上还挂着墨迹,殷勤地将来济尘引进唐治休息的小房间。

夏司直带着两个东推的差役正站在屋里。

绿扇被两个按刀的执役押着,瑟缩在墙角,一副披头散发、衣衫不整的样子。

来济尘扫视了一眼榻上凌乱的被褥,又看看颇有姿色、衣衫不整的绿扇,问道:“唐侍御呢?”

夏司直忙道:“大司空,方才唐侍御醒过来了,捏着鼻子,让他的侍卫小罗引他离开,去看郎中了。”

“嗯……”来济尘看看绿扇,道:“唐侍御,就是在这间屋子里,审问这女犯的。”

夏司直阴阴一笑,道:“正是。大司空,这是下官方才在桌上看见的,大司空请看……”

夏司直将攥在手里的一个小瓷葫芦双手呈了上去。

来济尘接过看了看,略一转动,便见上边贴着一张细长的小纸条,上边写着“龙精虎猛三鞭令伊颤声娇。”

来济尘心中顿时恍然,他晃了晃小葫芦,道:“空的?”

夏司直讥诮地笑道:“正是,都……空了!”

夏司直添油加醋地道:“大司空,唐侍御对‘杀良冒功案’是真上心呐,这几天,动辄就审问女犯,还有一个女犯,比她还貌美些,也是时常被提审。想必,唐侍御就是因此过于操劳,肝火太旺,所以才……”

来济尘摇了摇头,年轻人,真是不知节制啊。

夏司直见来济尘撇嘴摇头,心中暗喜。

大司空最是不能容忍手下人偷奸耍滑,我这眼药一上,这回定要发雷霆之怒了。

却见来济尘咳嗽两声,声音虚弱地叹息道:“是啊!我御史台,谁不是忠心国事,恪尽职守呢。唐侍御,是累晕的!就是累晕的!为了办案,生生累垮了我们的一位好御史啊!”

来济尘身边众属吏纷纷称是,连连叹息,一个个摇头搓手,扼腕蹙眉,不一而足。

岳监察更是一脸的痛心疾首,唏嘘道:“唐侍御实在是太令人感动了,而我御史台,像唐侍御一般的官员,何其之多。

就是我们大司空,这几日也染了风寒,可还是撑着病体,强自支撑,只为尽快把这桩大案子办得清楚明白,让陛下安心呐!”

“诶,小小风寒,咳咳咳咳,不算什么,咳咳,大家都辛苦了,可这案子,上上下下都在看着,多耽误一天,便是多一天的风言风语,必须尽快查清,方能尘埃落定,诸君还要再努力啊!”

众人连忙称是。

夏司直的眼珠子都快鼓成金鱼眼了,就这?这都行?

来济尘摆摆手道:“先把人犯收监吧。”

说完,他拍了拍岳小洛的肩膀,道:“你去汝阳王府,探望探望唐侍御。”

岳小洛福至心灵,道:“唐侍御倒下了,可是大司空不能倒,我御史台不能倒哇。待下官去探望了唐侍御,便请几位郎中来我御史台坐馆,谁若有点什么不适,尽快得到医治,也免得病倒的同僚太多,耽误了大事。”

来济尘笑了,这个岳小洛能够举一反三,果然是个机灵的。

有汝阳王“病倒在先”,又请郎中到御史台坐馆,我御史台上下废寝忘食、兢兢业业的消息便一定能传扬开来。

到时候,我再将一份内容详实、条理清晰、罪证确凿的判状呈送御前……

来济尘心花怒放,便从腰间抽出皱巴巴的汗巾,给岳小洛擦了擦脸。

岳小洛顿时受宠若惊,只是他脸上原本横一道竖一道的墨迹,被这一抹,全染开来,登时就成了一张大黑脸,只剩下眼白和呲着的牙齿白晃晃的了。

第275章 儒者,趋吉避凶

“岳察院,这边请!”

汝阳王府管事,引着岳小洛走过曲廊,廊外花木错落,假山小亭,景致通幽。

正值夏日,天气炎热。

但这里本是洛水之畔,府上又有花木掩映,走在廊下,徐风吹来,竟也颇有凉爽之意。

前方,一位白发郎中缓缓走来,精神瞿烁。

在他后面,还跟着一个挎着药箱的小僮。

提着礼盒的岳小洛忽然站住,微笑道:“郎中是给郡王刚诊治了身体么?”

那白发郎中见是个穿官袍的,连忙停下施礼:“正是!”

“不知大王身体如何啊,不严重吧?”

那郎中一听,便摇头晃脑地道:“大王肝精不固,目眩无光,肺精不交,肾精不固,起居无节,故外壮而内竭,便如枯朽之木,遇风即折,将溃之岸,值水先颓……”

岳小洛颇知杂学,医书也是读过几本的,所以这郎中故弄玄虚的一番话,他却是听懂了。

不就是纵欲过度么,啰哩吧嗦的说这么多。

岳小洛忙打断道:“没有性命之忧,便是侥天之幸,有劳先生了……”

说罢,岳小洛很不耐烦地往前走去。

那老郎中揪着胡须,看着岳小洛的背影,似乎意犹未尽。

旁边那小僮急急向老郎中使眼色,低声道:“女王,女王,胡子掉啦!”

那老郎中这才发现,粘在唇上的胡须被他捋着捋着,竟然脱落下来。

他赶紧摁了摁胡须,转身便走。

走过曲廊转角,回头一看已不见岳小洛,这才把假发假须摘下来,正是善于乔装易容,扮女人都无甚破绽的南荣女王。

唐治躺在榻上,小谢侍候在榻边。

外屋泥炉儿炭火正旺,瓦罐中正在煎着药物。

管事把岳小洛引进内室,小谢见来了客人,忙站起来。

岳小洛十分客气,先拜见了夫人,再上前探望唐治,谢小谢便回避了。

谢小谢一走,岳御史便觉得轻松了许多,将礼盒一指,关切地道:“大王好生将养身子,小臣也没什么好带的,家里有珍藏了十八年的落龙子酒,本是想待家父六十六大寿时用的,拿来孝敬大王,大王三餐之前小酌一杯,甚是补养。”

这落龙子,就是海马。

药酒中当然不只海马一味药,但却是以它为主,久服甚补气血,对男人极其有益。

唐治脸色苍白,明明正是夏日,却似极冷的样子,脸庞有些苍白,两眼无神,倦怠地叹了口气,气若游丝地道:“二八佳人体似酥,腰间仗剑斩凡夫。虽然不见人头落,暗里教君骨髓枯哇,岳察院有心了。”

岳小洛一听,大为欢喜。

汝阳王对他并未藏着掖着,直言自己是恣纵过度,身体耗损,这是分明把他看作自己人了啊。

岳小洛便开心地道:“理解,理解,人不风流枉少年嘛,小臣年轻的时候,也曾十分的放纵。这落龙子酒,便是那时向孙真人讨来的方子。小臣一直饮用,至今龙精虎猛……”

说到这里,忽然发觉说漏了嘴,他一直在饮用这酒,那这酒真是放了十八年的么?

岳小洛便赶紧转移了话题,从袖中取出病假条来,殷勤地道:“小臣已经替大王去过了吏部,这是吏部照准的假条,假期两个月,大王只管安心休养便是。”

那时候官员请大假,可并不是跟本衙上官随便说一声就行的,尤其是京城的官员,那得吏部核实照准。

而且,就算真的生病了,最多给假三个月。三个月后要是还不病愈,就得再请假,再照准。否则,超过三个月不销假上班,直接免官。

“岳察院有心了!”

唐治微笑道谢,依旧是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时不时还要裹紧一下被子,仿佛一阵阵地发冷。

可这门窗紧闭,岳小洛却是只坐了一会儿,便觉浑身燥汗了,忙请唐治好好歇养,岳小洛便匆匆告辞了。

管事领着岳小洛一走,谢小谢便从屏风后边走了出来。

想来刚才她出去后,已经从后门绕了回来。

唐治一掀被子,穿着小衣从榻上跳了下来。

榻上,两大块冰,融化的部分已经将床榻弄湿了,难怪唐治不流汗,原来被子里竟然裹了两大块冰。

谢小谢将那礼匣打开,只见里边是两瓮酒,上边贴着红纸的封签,写着落龙子。

下边没署年月,不过看那纸张和字迹颜色褪变的程度,哪怕没有十八年,七八年也是有的。

小谢打趣地笑道:“大王,要不要奴家给你斟上一杯,补一补身体呀?喝了龙精虎猛呢。”

唐治眯起眼睛:“小娘子这是对我不满意呀,看来今晚我当更加努力才行。”

小谢脸儿一红,轻轻“啐”了他一口,却是将药酒重新装匣,收了起来。

对自己男人有用的东西嘛,留着。如果它现在不够十八年,那就放它十八年,总有用上的时候。

……

“很好,整理的不错。这个人,当年曾是冀王府长史,从他身上做做文章,看看如何把唐治拉进……”

索立言阴笑着正向属下面授机宜,忽然一个亲信急急走入,贴着他耳朵低语了几句。

索立言一怔,愕然道:“他休沐了?累病了?”

那亲信道:“是,御史台就是这么张扬的,不过下官派人打听过了,这厮实是房劳过度,损元耗真,以致虚脱。他对所管女犯……”

索立言听完了,狐疑地道:“来济尘防贼一样防着咱们,你打听得到他们的消息?”

那亲信笑道:“索公,能抢他们功劳的事,他们自然守口如瓶,这种风月之事,便不难打听了。”

索立言听了不禁失笑。

索立言道:“唐治歇假,也不妨事,他手下的人,还在御史台吧?”

那亲信道:“不在了,他的人跟御史台的人一向不对付,前几日与东推的夏司直又发生了冲突,被唐治调回亲事府去了。”

索立言听了,便有些怀疑。

不过,唐治若不是装病,那便是自己多心了。

来济尘不是平庸之辈,如果是唐治看出了什么,想跳出这个漩涡而装病,来济尘应该会有所察觉才是。

思量半晌,索立言叹了口气,看看手中特意挑出来的一桩案例,有些遗憾:“唐治歇养在家,想把他牵扯进来,可不容易了。”

那心腹道:“索公,咱们可以从他胁迫女犯供其取乐着手,劾他一本……”

索立言摇头:“那有何用,贺兰崇敏比他行为更加恶劣,也不曾严惩。此等行径,小过也。若不能一击便致其于死地,那还不如示好以麻痹之。”

他沉思片刻,断然吩咐正候在一旁的书办道:“拿回去,重撰一份,把唐治摘出去,不必牵扯他分毫!”

“诺!”那书办接过卷宗,连忙回去修改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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