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日日生
而这清虚观,也是藏污纳垢,什么鸟人都有。
他板着脸训斥说道:“你这厮嘴臭的很,还自称老子,身为一个道门弟子,老子是谁你不知道么?”
敲钟道士一听他还来劲了,顿时骂道:“你一个过路要饭的,竟然还敢顶嘴,我看你是讨打。信不信我让人把你轰将出去,让你睡在大街上。”
他指了指下面,嚣张地说道:“看见了没,金陵的贾家,都是我们道观的恩客。”
李渔懒得跟他说话,凌空一指,这道士的脸上,顿时多了一巴掌。
他只是小露了一手,敲钟道士就知道自己惹错了人,磕头如捣蒜,一边求饶一边后退,很快连滚带爬下了钟楼。
李渔继续望去,只见下面大戏继续唱了起来,贾府的人也都落座。
陆西星捧着泥人,小心翼翼地装到袖子里,他又左右看了一眼。
这东西不能见光,在这清虚观里,他虽然年纪小,但是看得十分通透。
一旦被师父、师兄们知道了,这泥人也就和自己彻底无缘了。
可恨自己被这些妇人殴打辱骂,把泥人落在了地上,这么多双眼睛都看的真切,如今想要藏起来是来不及了,只有逃出山去,才有机会。
爹爹说过,恩报恩来仇报仇,将来若是有机会,一定要报仇雪恨,然后报答恩公。
好在他熟悉地形,再加上今日着实都忙,暂时还没有顾得上管他。陆西星转往人堆里挤,把身上的剪花蜡烛都丢了,只揣着泥人,很快就消失在围观的人群里。
李渔看着他先前谨慎的模样,心中暗道,这小子还算是机敏,又有些道行,将来未必不能成事,便决定再帮他一把。
可是一转眼的功夫,这小子竟然跑了,李渔不禁暗暗摇头。
他顾不上这个,只是要在这群人里,找到贾宝玉。
李渔传音入密,问道:“莲儿,那个贾宝玉出现了么?”
“没见到呢。”
此时贵客席上,围起了一大圈的帘子,将百姓们的视线隔开。
轿子里的女眷,这才一一下来,各自落座。
贾珍在外面守着,他是养尊处优惯了的,若不是贾母在,才不会在这守着。此时热的一身汗,却没有见到儿子贾蓉,不禁怒道:“管家在哪里?”
底下站的小厮们见问,都一齐喝声说:“叫管家!”
登时林之孝扣着帽子跑了来,到贾珍跟前。
贾珍道:“虽说这里地方大,今儿不承望来这么些人。你使的人,你就带了往你的院子里去;使不着的,打发到那院里去。把小ㄠ儿们挑几个在这二层门上同两边角门上,伺候着要东西传话。你可知道不知道,今儿小姐、奶奶们都出来了,一个闲人也不许到这里来!”
林之孝忙答应“晓得”,又说了几个“是”。
贾珍道:“去罢。”又问:“怎么不见蓉儿?”
一声未了,只见贾蓉扣着纽子从钟楼里跑了出来,原来他就躲在钟楼下面乘凉。
贾珍斜着眼,撇嘴骂道:“你瞧瞧他,我这里也还没敢说热,他倒乘凉去了!”
说完就喝命家人啐他。那小厮们都知道贾珍素日的性子违拗不得,有个小厮便上来向贾蓉脸上啐了一口。
贾珍又道:“问着他!”
那小厮便问贾蓉道:“爷还不怕热,哥儿怎么先乘凉去了?”
贾蓉在他爹面前懦弱惯了,垂着手,一声不敢说。
张老道凑上前,笑道:“珍大爷,我论理比不得别人,应该在里头伺候。只因天气炎热,众位千金都出来了,老道也不敢擅入,请爷的示下。”
这张老道,当年是顶替贾府的国公出家的替身,也就是说他是替老太太的丈夫贾代善出家的,所以格外亲近一些。
而且他出家之后,一发不可收拾,后又作了“道录司”的正堂,曾经先皇御口亲呼为“大幻仙人”,如今现掌“道录司”印,又是当今封为“终了真人”,现今王公、藩镇都称他为“神仙”。
贾珍笑着说道:“你不进去,老太太那里岂能高兴。”
张老道笑吟吟地走了进去,李渔隐匿了身影,就跟在他身后。
张老道走到里面,控身陪笑说道:“张爷爷进来请安。”贾母听了,忙道:“搀过来。”
贾珍忙亲自去搀了过来。那张道士先呵呵笑道:“无量寿佛!老祖宗一向福寿康宁?众位奶奶小姐纳福!一向没到府里请安,老太太气色越发好了。”
贾母笑道:“老神仙,你好?”张道士笑道:“托老太太万福万寿,小道也还康健。别的倒罢,只记挂着哥儿,一向身上好?”
贾母一听,说道:“快把宝玉叫过来,让老神仙看看。”
来了!
李渔顿时双眼一凝,看向门口。
第五百一十九章 演戏
进来的人,面如冠玉,气质不凡。
平心而论,这确实当得起是个美男子,但是李渔根本不关心这个。
他直勾勾地盯着贾宝玉,就想从他的表情看出一点端倪,看他有没有发现自己。
若是装的,李渔也有自信能看出来,但是他却看不到贾宝玉有丝毫的异常。
贾宝玉笑嘻嘻地上来,听到是让他见张老道,忙上前问:“张爷爷好。”
张道士忙问了好,他们关系十分亲密,宝玉竟然出奇地不讨厌他。
看得出来,张老道和贾府的交情,绝非是普通香油客这么简单,张老道向贾母笑道:“玉哥儿越发发福了。”
贾母揽着宝玉,十分宠溺,笑道:“他这是外头好,里头弱。你不知道,他的那个老子逼着他念书,是一刻也不停,生生的把个孩子逼出病来了。”
周围的人都不敢接话了,王夫人面色尴尬,他很心疼儿子,但是绝对不会说丈夫一句坏话。
张道士不以为然,笑着说道:“读书不过是穷苦人家的孩子没办法,非走不可的一条升腾路,依老道看来,读圣贤书没什么大不了,读的不好不读也就罢了,咱们是王侯之家,还指望这个?”
这话说到了宝玉心坎里,不由得笑脸相迎。
张老道惯会看眼色,马上又叹道:“我呀,一看见宝玉的这个形容身段、言谈举动,就觉得同当日国公爷是一个模样!”
他说的国公爷,就是贾母的夫君,也就是贾代善。
说着说着,这老道竟然两眼流下泪来,也不知道是真心还是假意。贾母听他说这个,也由不得满脸泪痕,思念亡夫,说道:“正是呢,这些年我也养了好些的儿子孙子,也没个像他爷爷的,就只这玉儿像他爷爷。”
李渔仔细端详一阵,宝玉和癞头和尚还有跛足道士,可一点都不一样。
那两个身材很魁伟,尤其是癞头和尚,是典型的大汉形象,便是放在佛门,那至少也是一尊罗汉。
跛足道士虽然瘦削,但是依旧精悍,健壮地如同一头牛。
这贾宝玉小白脸一个,竟然和他爷爷很像么?
人群中,只有金莲知道李渔就在附近,她一边好奇的感受,却丝毫觉察不到李渔的气息。
金莲心底暗想,李渔哥哥的修为高我太多了,根本找不到他。
想到这里,她不禁嘴角一抿,笑意盈盈。
林黛玉看了一眼,就觉得这老道不太招人喜欢,他虽然收拾了一下,不再那么邋遢,但是浑身上下透着一股猥琐气质。
李渔主要就是来看贾宝玉的,接下来张老道却转头和王熙凤说起话来,贾宝玉乐的清闲,看着女眷们,和这个说说话,和那个笑一笑。
待他看到林黛玉的时候,眼睛总是有些飘忽,但是林黛玉却根本不看他。
李渔要的就是这个时候,若是贾宝玉是幕后黑手,林黛玉就是他的目标之一。
但是他好像没有流露出什么异常的举动,李渔心底犹豫起来,看来段时间内,很难确定这人的底细。
他不禁望向贾宝玉的领子,想要看一眼,传说中的通灵宝玉。
但是可惜的是,这上面空空如也,根本没有看到宝玉。
李渔有长期带着贪石的经验,他知道这补天石根本藏不住自己的气息,看来通灵宝玉真不在他身上。
这时候,传来王熙凤的声音,她的嗓音极有辨识度,笑道:“张爷爷,你可真行,我们丫头的寄名符你也给。前儿个亏你还有那么大脸,竟打发人和我要缎子去做道袍!丫鬟们都叫我不给你,可谁叫我心善呢,要不给你,又怕你那老脸上过不去。”
张道士呵呵大笑道:“你瞧瞧,这是谁,我可真该死,人老了眼花了,也没看见凤哥儿在这里,更没道多谢。你们要的符早已有了,前日原要送去的,这不是赶上了咱们娘娘来作好事,就混忘了,东西还在佛前镇着,我早就准备好了,待我给凤哥儿取来。”
说着他屁颠屁颠地跑到大殿上去,拿了一个茶盘子,搭着大红蟒缎经袱子,托出自己画的符来。
王熙凤的女儿大姐儿的奶妈接了符,张老道伸手,想要抱过大姐儿来,只见凤姐娇笑道:“张爷爷,你就手里拿出来罢了,又用个盘子托着。”
张道士道:“手里不干不净的,怎么拿,用盘子洁净些。”
凤姐儿笑道:“你只顾拿出盘子来,倒唬我一跳。我不说你是为送符,倒像是和我们化布施来了。难怪人家说你是佛道双修呢,我都要让平儿给钱了。”
众人听她说的诙谐,哄然一笑,连旁边的贾珍也撑不住笑了。
贾母知道张老道的性子,就喜欢玩笑,不怕他恼。她笑呵呵地回头道:“风辣子,猴儿,你在这里说这些疯话,没个避讳的么?”
王熙凤笑道:“我们爷儿们不相干,老太太只听到我说他,却不知他说我才叫难听呢。老神仙,你自己说说,你是怎么常常的说我该积阴骘,迟了就短命呢!”
张老道眼皮一抹,笑呵呵地说道:“这盘子我拿出来,实有一举两用,却不为化缘,只希望能把玉哥儿的宝玉请了下来,托出去给那些不成器的徒子徒孙们见识见识。”
室内的气氛,一下子冷了下来,所有人都看向宝玉。
只见他笑吟吟地说道:“那劳什子玉,早就被我摔了!”
“可不敢说笑。”
宝玉摊手道:“你怎么还不信呢,真让我摔了,不信你问问就是。”
他一副吊儿郎当无所谓的样子,但是周围的人,没有一个敢说话的。
贾母和王夫人脸色尤其难看,那宝玉就跟她们的命根子一样,前些日子竟然被宝玉摔了,把两人差点疼死。
反倒是贾政,在听说这件事后,不怒反喜,大声笑道:“摔得好!”
摔得好这三个字,连说了三遍,还觉得不过瘾,又亲自提笔写了下来,悬挂在书房中。
这件事在贾府已经成了一个禁忌,谁也不敢提起,尤其是在贾母和王夫人身边。
此时张老道竟然提起这个事,宝玉还笑吟吟地说了出来,没有丝毫悔意。
李渔冷笑了一声,台上搭戏给百姓们看,这里面原来是为我演了一出戏。
演给我看?
第五百二十章 俗人
清虚观里,戏台上演到了白蛇记的末尾。
李渔在人群中的空闲处,身边一群丫鬟婆子,他自己也有些不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