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兴霸天
就在这时,一道声音突然从身后响起:“民间有言,匪过如梳,兵过如篦(bì),关兄也要做这样的事情么?那请问你苦守汴梁,又是为了什么呢?”
关胜面色一变,刚要去拿兵器,然后又发现声音很熟悉,正是曾经并肩作战,与占据皇城的大逆“佐命”交锋的同伴,但也是杀官造反的逆贼:“杨指挥……杨志?你来此是刺杀我的么?”
杨志从黑暗中走了出来,来到面前,双手捧着重新赎回的家传宝刀:“恰恰相反,我此来是给关兄一个向朝廷立功的机会,用这把刀斩了我这颗杨家逆贼的人头去,倒也不负阁下宽仁爱民、义薄云天的关云长后人之名!”
第854章 开封易主
“你是要让天下人耻笑关某么?”
关胜看着杨志手中那柄带着寒芒的家传宝刀,连抬起手的动作都没有,冷冷地道:“你也是名门之后,岂能行如此恶事?”
杨志收回刀,深深地叹了口气:“不瞒关兄,我以前骄傲于杨家后人的身份,如今则煎熬于背叛宋廷,九泉之下如何见列祖列宗,你若是一刀杀了我,我倒也解脱了……”
关胜沉声道:“既如此,你为何不死守应天府,便是当时战死,也是轰轰烈烈,不负忠义!”
杨志厉声道:“因为便是如此,我杨氏英名也要毁于一旦,那知府贾政阴狠歹毒,为了逃脱罪责,将大逆‘佐命’的功劳故意转到我的身上,此事若是揭露,世人将如何看待我杨家?”
关胜弄明白前因后果,沉默下去,半晌后叹了口气,声音里带着感同身受的悲凉:“我明白了……”
杨志语气稍稍缓和下来:“我杨志不是贪生怕死之辈,关兄更不是,我等身死是小,辱没了祖宗声名是大,相信关兄与我所想是一样的!”
关胜低声道:“自是如此!”
杨志的声调重新上扬,更加掷地有声:“然自古忠孝难以两全,却不是这样的难以两全,我们祖辈的名声,是英勇杀敌,保家卫国换来的,可他们浴血保住的赵宋,如今已是上有昏君,下有奸臣,外宽内严,为民所弃!”
“那真定府知府陶邈被百姓活生生砸死,史书上会如何记他?关兄接下来夺汴梁百姓的粮食,一旦激发民变,史书上会如何记你?最轻也是个愚忠害民吧!”
关胜闭上眼睛,片刻后再睁开:“如此说来,你是要策反于我?”
杨志重重点头:“自是如此,别人或许无法理解关兄和呼延兄,我却是再清楚不过,所以此事由我出面!”
换成以前,关胜肯定严辞斥责,斩钉截铁。
原著里如他这样的朝廷将领,之所以会上梁山,有一个关键原因,是宋江开口就有了招安的许诺,“归顺之心已久,报效之志凛然”,这就不是一帮寻常的贼子,杀人放火受招安的流程门儿清,目标远大,才会入伙。
不然的话,真要投降一股纯粹的贼寇,再是“上应星魁,意气相投”都不行,关胜最后的结局也很好,就凭他的姓氏,都是一张无形的护身符。
而现在这位关云长的后人却真的犹豫了,尤其是听到杨志接下来的话:“我等食君之禄,本该忠君之事,担君之忧,然士大夫所尊崇的孟子都说过,‘桀、纣失天下,失其民也,失其民者,失其心也’!忠君报国,绝非当不仁不义之徒,那样也并非忠孝,只是徒留骂名而已!”
关胜嘴唇颤了颤,几乎想要应下,但最终还是摆了摆手:“让我想想!让我想想!”
“若关兄有意,开城投降后,可北上塞外,与异族交锋,不与昔日袍泽兵戎相见……”
杨志将吴用交代的最后一句话说完,抱了抱拳:“话已至此,杨某告辞!”
屋内再无动静,关胜深深地埋下了头,与黑夜融为一体。
第二日一大早,这位走出屋子,左右亲卫见了却是一惊,因为那憔悴狼狈的模样,根本不像是往日里威风凛凛的将军。
只不过令他们心安的是,这位的眼神恢复到往昔的坚毅,略带沙哑的声音响起:“走!一定要阻止别的将领夺粮!”
……
“这关胜在想什么,如今再不收粮,不是要让我军全员覆没么?”
“我看他是爱惜自己仁义的名声呢,不顾我们这些部将的死活,与折老太尉差得太远了!”
一群西军的中下层将领,忿忿地从营帐内走了出来。
折老太尉正是军中对折可适的尊称,并不是折可适真的当太尉了,当年西军称呼种世衡也是老种太尉,但实际上种世衡终其身也不过一个正七品,离真正的太尉差了十万八千里,可军中敬他,就以太尉称之。
如果折可适来做同样的事情,军中上下肯定凛然听从,爱护百姓,但关胜为之,只会引得上下反感,不欢而散,这就是军中威望的体现。
而眼见这些将领对于关胜的痛恨到达一个极致,一道声音突然响起:“照我说,干脆投了!”
气氛突然安静下来,没有人大声呵斥,脚步反倒加快,一起来到角落,四周警惕地看了看,确定没人偷听后,才看了过去:“陈五,你什么意思?”
刚刚开口的将领陈五郎道:“我们都是生死兄弟,不瞒大家,那边承诺了,只要我们投降,并不归于乡军,而是依旧独立成军,提供粮草辎重,让我们回归西北,守卫边疆,避免西夏趁火打劫!”
众将领先是一怔,然后又惊又喜,却是不太敢相信:“有这等好事?燕云会这般大方?”
陈五郎道:“谈不上大方,这显然也是不信我们,所以不愿让我们留在营中,回归西北时也要负责将那在河东流窜的高托山剿灭,稳定河东和陕西的局势。”
众将领闻言议论纷纷:“平此匪贼,又有何难?”“独立成军太好了,我才不愿意向那些乡兵伏低!”“不愧是占据四路的……义军,粮草储备丰厚,这许诺就是大度!”
西军自有骄傲,虽然现在乡军势不可挡,但他们并不认为自己真的被后来居上,只是因为久战疲惫、赏罚不公、朝廷掣肘、后勤不足,才暂时落后罢了……
所以投降的事情其实每个将领的心里都想过,而最抵触的事情,就是让他们编入乡军,听从那群后辈指挥。
现在能回西北老家,还是独立成军,自然欣喜若狂,讨论了仅仅片刻时间,就几乎达成了一致:“若是这样,大伙儿都是愿意的,陈五你快快联系!”
但就在这时,也有一员将领开口道:“我们若是真的回了西北,折老太尉和种将军怎么办?”
这话一出,众将领脸上的喜色都凝固了一下,不过陈五郎早就被教过,遇到类似的疑问该怎么回答,赶紧开口:“错了,恰恰是我们保全了实力,回去西北,朝廷才不敢痛下杀手……”
众人恍然:“是这个理,是这个理,就该养兵自重,前唐时不都是这样么?”
他们的语气里十分怀念五代,同时也再无负担。
西军将领固然敬重折可适和种师道,但若说为了两位老将军完全牺牲自己,还没到那个地步,如今一听有两全其美的法子,恨不得马上就开了城门,迎乡军入汴梁。
甚至于有人凶光毕露,低声道:“在此之前,先去解决那关胜与呼延灼如何?”
陈五郎冷笑一声:“等着瞧吧,他们也不见得就是忠于朝廷,开城门时说不定都抢着投降呢!”
……
“关兄,你不该强行压制那些西军将领的……”
汴梁城墙之上,呼延灼和关胜并立,眺望远方的乡军军营,低声道。
关胜淡淡地道:“无论如何,我等都是不得军心的,也都是守不住汴梁的,何必要在这个时刻,还要祸及那些无辜的百姓呢?”
呼延灼张了张嘴,这话明明悲观至极,他却找不出反驳的理由,只能叹了口气:“确实如此……”
关胜道:“呼延兄,你我引为至交,我不想瞒你,接下来要做一件对不住朝廷的事情了!”
呼延灼勃然变色,眼睛瞪大:“你要作甚?”
关胜堂堂正正地道:“开城投降!”
呼延灼看了看左右,城墙之上,亲卫巡逻,一如既往,对方就这般说出了石破天惊的话语,简直惊得头皮发麻:“关兄,你莫不是疯了?”
关胜摇摇头:“昨夜杨志来寻我……”
他将杨志投敌的前因后果,还是所说的话语原原本本的讲述了一遍,末了总结道:“别人倒也罢了,杨志的所作所为确实点醒了我,我等心中所存的,不是愚忠于昏君,而是忠义于气节!”
“自古以来,气节乃正道统,辨华夷,生死为小,失节是大,无关文武,皆是如此!”
“呼延兄以为,我等奉昏君之命,陷忠臣,累百姓,城破时一死以报国,到底是全了忠义,还是失了大节?”
说到最后一句时,关胜转身凝视过来。
被那熠熠生辉的眼睛一瞪,惊怒交集的呼延灼竟是说不出话来:“可……可是……”
关胜道:“没什么可是,林义勇复燕云,退胡虏,让辽人低头,让万民所向,我关胜就不能为了一己之私,阻挡在这等义军面前,反让荆湖方腊那等乱臣贼子得利!”
他最后抛下一句话:“我意已决,呼延兄若要斩了我这叛将,请便吧!”
目送着关胜毫不设防地大踏步离去,呼延灼握紧了手中的双鞭,最终颓然地靠在了城墙之上。
……
两日后,汴梁城开。
以关胜、呼延灼为首,到西军中下层各将领,乃至西军全部将士,一起献城投降。
开封府,迎来了新的主人。
第855章 章惇复相
“乱臣贼子!统统都是乱臣贼子!”
金陵皇宫,赵佶歇斯底里的怒骂声回荡在殿宇之中,服侍的内侍和宫婢却是神情麻木,习以为常。
近来这段时间,大宋的官家哪天不是暴跳如雷的吼个一阵,听得他们都觉得累,但不愧是单名一个“佶”字,身体真棒,中气依旧充足。
所以在他们看来,此次也不过是嚎得特别响亮罢了。
但这一次,真的不一样。
因为自赵宋建国以来,统治了一百多年的国都汴京没了。
实际上早在赵匡胤时期,就有迁都的打算,被赵光义等汴梁派系臣子阻止,到了真宗朝害怕辽国兵锋,又想要迁都,被寇准阻止,到了仁宗朝还是害怕辽国大军,又想要迁都,被一群大臣阻止,到了今朝终于如愿以偿,然后直接没了。
虽然金陵变成了新都,但天下各方的故有观念里,汴梁仍然是国都,京畿之地也是河南,而非江南。
所以汴梁的失守,对于赵宋朝廷来说,无疑是一记无与伦比的重锤。
“亡国之兆……亡国之兆啊!”
相比起赵佶的年轻力壮,何执中和辽国的萧兀纳一样,都是飞速衰老,此刻脸色灰败,精神萎靡,满脑子想的就是自己即将成为末代宰相,然后摸了摸袖中的奏本,更加坚定了决心。
关键是赵佶还要问他:“关胜和呼延灼,一个是关公后人,一个是开国名将的嫡系子孙,这样的将领都投了敌,朕还能信谁?何相,你告诉朕啊!”
何执中有气无力地道:“请陛下赦免折、种两位将军……宣布他们清白无罪,安定江上军士!”
赵佶面色微变,那三万西军刚刚叛变,自己紧跟着赦免两位西军的将领?
所幸在不要脸的方面,赵佶比起耶律延禧要强,想到关胜和呼延灼只带走了三万西军镇守汴梁,大部分还跟随着刘法和刘仲武,那些士卒现在确实不能再反了,立刻道:“好!好!就依何相所言!”
何执中暗暗摇头,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但还是昧着良心道:“陛下圣明!”
圣明的赵佶起身,急切地来到面前问道:“朕放了这两位将军,汴梁能夺回来么?此地万万不能被那群贼兵所占啊!”
换成以前,何执中或许会粉饰太平,但此时他断断续续地道:“陛下,老臣并不通兵法,却也知守城和攻城绝不相同……此前关胜和呼延灼镇守,汴梁几乎是一座孤城,并无援军可言……现在换成贼军镇守,却随时都能从河北和山东调来源源不断的援军……汴梁这一丢,恐怕短时间内是夺不回来了!”
赵佶闻言身躯巨震,缓缓回到龙椅上坐下,捶胸顿足,流出悔恨的泪水:“朕不该迁都的……不该迁都的啊!”
确实,他所做的最核心的一件错事,就是迁都。
如果大宋的都城还是汴梁,哪怕依旧签订了丧权辱国的议和盟约,哪怕将西军的两位老将军抓捕入狱,在一百多年的皇权统治下,各地依旧会有大量的死忠,选择抵抗到底。
同样的道理,赵佶如果在汴梁,杨志就算再是劝说,关胜也不可能打开城门,必然是顽强血战到底,撑到勤王大军过来支援。
结果赵佶早早就跑了,缩到了长江天险的后面,自身的安全倒是有了保障,但皇权的影响范围也飞速南移。
这个时候再搞出一系列天怒人怨、败尽人心的作为,北方的官员就真的离心离德了,同时汴梁的守军也没了坚守皇室的负担,可不是说降就降了么?
何执中实在无奈,你事后看得这么清楚又有何用,缓缓拜下,将袖中一封奏本取出,高举头顶:“陛下……老臣请辞!”
赵佶勃然变色,却是没有喝骂,反倒哀声道:“何相,连你都要舍弃朕么?”
何执中道:“老臣才干不足……如今内忧外患,烽火处处……实在是心力交瘁,难以为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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