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榭依
下一秒,萧千夜头也不回的离开天征府,留下原地轻笑的帝仲,不知在想些什么。
春选如期开始,不同于曾经的秋选因人员数量少而可以将地点直接设在军阁外的空地上,眼下烽火门外早就整齐列队了数百号竞争者,来自飞垣各地十二个大主讲代表和八十多个学堂的导师坐在左侧,五个教官和军阁的十位将军则坐在右侧,周边不再设置观战台,也没有再搭建用于选拔的比武台,偌大的场地被平均划分了五块区域,帝都城以及四大境的新任将领都将从这里脱颖而出。
萧千夜心神不宁的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不明白为何他会鬼使神差的来到这里,他明明做好了准备不再理会故国的一切,却总是因莫名其妙的担心一而再再而三的留了下来,重岚已经带着辛摩离开了飞垣,风雨会和极乐珠的事情想必镜阁肯定自有安排,军阁也从碎裂之灾的巨大损失中缓了过来,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稳步发展,这个世界少了谁都不会毁灭,他根本无需参与其中。
他眉头紧锁的想着这些事情,而所有人的目光都在或好奇、或紧张的看着他,烽火门本是三军入城的主干道,两侧威武的衔烛之龙映着朝霞熠熠生辉,此时,正好一束清潋的日光映在冷漠的眼眸边,虽然容颜不曾有丝毫的改变,他棱角分明的脸庞依然保持着曾经冷俊的傲气,但苍白的短发被微风吹动却忽然让人产生了一种说不出的沧桑感。
忽然间一个慵懒的念头控制不住的在脑中响了起来——要不还是回家算了,说不定还能陪云潇给鼠窝做个高一点的围栏。
没等他做出反应,肩膀竟然被人一把热情的勾了过去,萧千夜僵硬的看着突兀出现在自己身边的人,原本就紧蹙的眉头更是揉成一团,司天元帅咧着大笑,正好撞上了他的视线,忍不住骂道:“一大早板着脸干什么?还没开始你就把人吓的不敢吱声了,这里少说五六百号人,一点声音都没有,你不觉得瘆得慌?能不能友好点,你是在招人,又不是在杀人!”
萧千夜的眉峰一挑,异色的双瞳中迸出一丝森寒,找着借口说道:“您来的正好,这里交给您了。”
“滚!”司天毫不客气的拒绝,翻着白眼瞪了他一会,又好笑又要故作一本正经,继续说道,“我本来不想来的,是陛下怕你这么多年没回来不熟悉流程,这才特意喊我过来给你说说情况,你倒好,这么快就想撒手溜之大吉?你想都不要想,除非你辞官不干了,要不然你就得在这坐个七天,一场一场认真的看着。”
“我本来就没打算干……”他面无表情地说话,司天顿了顿,想起他刚回来的时候在秦楼说过的话,虽然对他的性子实在是无可奈何,还是轻咳一声小声的提醒,“有件事你可能还不知道,辛摩提供了风雨会和飞垣商户的生意名单,他们最大的客户是山市里的桃源乡,为了在不打草惊蛇的前提下能准确追查极乐珠的源头,我听说是皇后娘娘亲自伪装混了进去……”
“皇后?”萧千夜目瞪口呆的低呼,又被司天一把按住连使眼色,“这事是秘密任务,我也是通过一些不正当的途径意外得知的,思来想去还是得告诉你一声,现在上头按兵不动,大家表面上都是风平浪静的,到底会演变成什么局面谁都不好猜测,不过这事背后涉及到海外的陌生势力,万一出了什么岔子,有你在我也能放心,所以别急着跑,管都管了,你总不会半途而废吧?”
“元帅……”萧千夜眼眸微沉,不明白这种无端的信任究竟是为什么,再一抬头,司天已经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又笑呵呵的转头和别人说话去了。
他紧紧握了一下拳,不知为何忽然放弃了回家的念头。
第八百六十二章:春选
军阁今年的春选要整整持续七天,原本只是针对副将和队长的选拔,但因为这是他碎裂之后的第一次回归,墨阁下令让所有的将领全部来帝都参与,除了他熟悉的旧部,还有前几年提拔上来的新同僚,多少能看出来他的心情似有不快,一连好几天会场的气氛都显得沉闷而紧张,他并未亲自出手,只是默默在高台上安安静静的看着,偶尔的目光扫过也会让下面的战士不寒而栗。
司天元帅就在他身边坐着,一开始还能绞尽脑汁的找着话题和他谈上几句,几天下来反而是自己身心俱疲的趴在桌上半个字也懒得再说,他其实能看出来萧千夜的心思早就不在军阁上了,就算上头还不想轻易的放他走,毕竟是强扭的瓜不甜,他们这些曾经共事过的同僚就算了,如果一直以这种冷漠如霜的态度对待自己的下属,只怕又要得罪人心,难以服众啊。
想到这里,司天愁眉苦脸的用力抓了几下脑袋,就在他心烦意乱的时候,余光忽然瞥见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主动走了过来,是白虎军团的新任将领杨威,司天眼眸一沉,想起对方特殊的身份,不知为何忽然来了几分兴致,干脆默不作声的看了下去,只见对方大步上前,对着两人拱手作揖,直接抽出腰间的武器以刀柄轻轻抵住额心,主动说道:“属下杨威,四年前进入伽罗的耀武堂学习,三年前在孙主讲和周教官的推荐下第一次参与军阁秋选,并在同年被司天元帅任命为白虎军团正将一职。”
他走过来的同时,萧千夜已经注意到了对方脖子上醒目的鳞片,是异族人。
“属下是仙蟒族的人,也是雪原猎魔人。”杨威毫不避讳的拉开衣领,在他面前单膝跪地,认真而感谢的说道,“少阁主曾在五年前救过我的同伴,当时他们护送一批离火珠去往伏龙镇,不仅遭遇极其恶劣的暴风雪,还被禁地的魔物袭击命悬一线,若非少阁主正好路过,他们肯定早就丧命于此,虽然已经过去了五年,但我一直很想亲自对您说一声‘谢谢’。”
“仙蟒族……”萧千夜神思游离的回忆着过去,五年的时间对他而言其实很短,但过去的一切却变得非常遥远,好一会他才终于想起来雪原上的那场偶遇,默默点了一下头,杨威抬起头,一双明亮锋芒的眼睛正视着前方依然漫不经心的长官,顿了顿才继续说道,“当时属下在雪原的另一边剿魔,所以并未和您遇见,碎裂之灾结束后,我曾经去千机宫拜访过教主和两位大司命,出于好奇,向他们询问过关于您的事情。”
这句话一说出口,周围人的目光倏然就变得紧张起来,萧千夜是个饱受争议的人,很多事情大家都是心照不宣的保持沉默,怎么这家伙这么没眼力,好端端的当着几百个人的面,公然在春选会场提起来了?
杨威目光如炬,那是毫不掩饰的诚恳,不带丝毫复杂和心机,让萧千夜也微微笑了一下,淡淡问道:“他们怎么说?”
杨威也没有回避他的眼睛,认真的回道:“教主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只说若有机会,希望能邀您去白教一聚,两位大司命倒是对您颇有微词,但似乎只是针对您的私事,对于碎裂,并未多提。”
萧千夜脸上的神色有些迟缓,很久才不动声色的收敛了情绪,只是抿了抿嘴不以为然的笑了笑,杨威凝视着他,当年的教主和大司命都是轻描淡写地说了几句话就将所有的问题带了过去,但他却对这个素未谋面的军阁主充满了兴趣,猎魔人常年行走在禁地深处,就算一直有意识的避开军阁的巡逻路线,难免还是会在追击魔物的途中凑巧撞到一起,虽然飞垣上人类和异族的关系势同水火,但对魔物的态度倒是出奇的一致,所以他也有幸和白虎的战士一起行动过。
坦白说,人类的身体对付魔物是极为勉强的,就算是配备了精良的装备,白虎的伤亡依然每年高居不下,但自从萧千夜接手军阁,短短几年的时间就让肆无忌惮的魔物收敛了不少,那些嚣张跋扈横行了千百年的东西,竟然真的对一个年轻的人类充满了恐惧,会在听到他名字的时候落荒而逃,也会在他巡视伽罗的期间识趣的躲起来。
碎裂一战的力挽狂澜更是让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高昂情绪,也让他忽然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正好天尊帝开始在四大境开设学堂,不仅招收普通平民的弟子,也对异族人敞开了大门,猎魔人出身的他身手敏捷矫健,很快就取得了孙主讲的赏识,并在周教官的推荐下获得了一次宝贵的秋选机会,那是他此生第一次踏入帝都天域城,看到辉煌的建筑,繁华的街道,拥挤的人群,唯独……没有见到军阁主。
原本没有萧千夜的秋选在他看来是有些索然无味,事实上真的到了选拔的那一天,考官的实力却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料,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就轻而易举的将他击败,他一边惊讶于对方强悍到摸不透底的实力,一边暗自惋惜自己终究是井底之蛙,万万没想到的是,代理阁主司天元帅笑吟吟的托着下巴对他挥了挥手,告诉他自己被军阁录用了。
他目瞪口呆的听着这个决定,看见元帅冲他神秘兮兮的眨了眨眼睛,小声问道:“你知道白虎的考官是谁吗?”
他下意识的往四周望过去,看见那个人捂着胸口不住咳嗽,苍白的脸色看起来似乎是重病不愈,这种全是大男人的秋选会场上,只有他带着三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一个扶着他坐到轮椅上,一个紧张的端着水递过去,还有一个甚至撑了伞在给他遮阳!怎么看这都不像是军阁的考官应该有的待遇,他百思不得其解的重新望向元帅,司天捂嘴偷笑,提醒:“他是萧千夜的兄长,前任白虎军团的正将,白虎不仅是军阁十只军团里伤亡最多的,驻扎的营地和白教挨得也很近,所以这个位置一贯是宁可空着也不能将就。”
他的心咯噔一下,再次看向考官的时候,他被三个小姑娘围在中间,满脸都是无可奈何,司天走过来,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你也算是幸运了,这么多年他只出手过一次,差点让他弟弟下不了台,哈哈哈!不过他说可以就是可以,所以好好干,别让我失望。”
从此,他成为帝国历史上第一位异族将领,一晃三年过去,今天他终于见到了传说中的军阁主,虽是和兄长一模一样的孪生容颜,但他一眼就能感觉到两人之间有着某种天壤之别。
杨威深吸一口气,再次将刀柄抵在额心,认真的说道:“属下斗胆,请少阁主一战赐教。”
此话一出,顿时引起了一片哗然,但很快四下就恢复沉默,只有司天饶有兴致的托腮笑了起来,萧千夜目光一敛,心底却是蓦然起了一丝兴趣,他大步站起来直接走到试选的中央,微微捏合了一下手心,沥空剑从间隙里滑落,又淡淡看了一眼剑身上越来越多的裂痕,小心的用金线填补着空隙,低道:“杨将军,有请。”
下一瞬,刀光和剑影锋芒的搅作一团,异族人天性敏锐,猎魔人更是身手矫健,无论是跳跃的高度,还是位移的速度皆是远超常人,短短数秒之间两人已经来回过去十几招,这样惊艳绝伦的武学让萧千夜也倍感惊讶,立刻手下动作悄然变换,吞吐的白光宛如闪电斩向杨威,迎面而来的剑气逼得他大退一步,余光瞥见更加惊心动魄的金光在纯白的剑身里隐隐闪烁,很快,沥空剑抵着他的鼻尖,强烈的剑芒几乎要撕裂他的脸颊,杨威屏息凝神,顾不上脸庞瞬间沁出的血不退反进继续进攻!
萧千夜的身体丝毫不动,手腕在以精准的角度持续转动,昆仑的绝学在他的手下更显霸道危险,这接二连三的反击过后,杨威胸肺中气息稍稍一乱,再看对手,萧千夜几乎还在原地一步未动,只是依靠单手的转动就能劈出强悍的剑气逼得他根本近不了身,这么厉害的剑术他一早就曾听过,但真的交手仍是感到匪夷所思完全没有破绽!
忽然想起三年前萧奕白作为考官和他的那场试炼,那个人手中有一柄看不见的风色长剑,也是以不变应万变,一直到他气喘吁吁满头大汗,对方也还是风轻云淡的笑着。
杨威用力握刀,但他的手才举起就再次放了下去,他自幼习武,短短的交手之后就能清楚的察觉到实力上显而易见的差异,也难怪这么年轻的一个人能在短短几年的时间里将嚣张的魔物收拾的服服帖帖,心知自己毫无胜算,天性豪爽的猎魔人倒也没有继续缠斗的想法,但他脸上的表情却是毫不掩饰的真挚,露出了敬佩的神色低头抱拳,认真的道:“多谢少阁主赐教。”
萧千夜舒了口气,仿佛心中萦绕几天的阴郁也在这番比试中豁然开朗,连带着语气也终于轻快,赞赏的伸手,笑道:“杨将军客气了。”
杨威咧嘴一笑,正准备上前的时候身边豁然闪过一道淡淡的白影,有人刻意拦住了他的脚步,轻声笑起:“真是精彩的比试,让我也忍不住想要活动一下了。”
萧千夜脸上的笑容就是在这一瞬直接消失,只觉得周围的一切都淡化成模糊黯然的背景,唯有面前神裂之术的男人散发着纯净的白光,让他一动不动的微沉了眼眸。
第八百六十三章:取而代之
现在的帝仲对他而言就像一个冰凉的幽灵,既无法感知到他的情绪,也无法察觉到他身在何处,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他看云潇的眼神变了,变的充满了渴望,仿佛随时都会夺走她。
帝仲翻掌就是间隙之术的漩涡在手心荡起,古尘轻轻的坠入手中,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低道:“这幅年轻的容颜很容易就会迷惑人眼,如今的你已经拥有了比肩上天界的能力,再和普通人比试属实不太公平,不如让我来做你的对手给新人们演示一番,军阁每年都会对各大将领进行考核,只有这样才能让手下的人严于律己不松懈,下面的人尚且如此,高位上的长官更该以身作则。”
他走过来,分明是一副眉眼含笑的温柔模样,但呼之欲来的危险气息一瞬间就让萧千夜屏息凝神,沥空剑重新调整角度蓄势待发,果然古尘一刀砍落的力道就逼着他大退了一步,手臂宛如撕裂般痉挛难耐,帝仲鬼魅般窜至身前,几乎是贴着他的鼻尖勾起嘴角,低声提醒:“认真点,你好歹是我亲手教出来的,要是毫无还手之力,岂不是让人笑掉大牙?”
话音未落,古尘偏转了角度从左侧横切过来,萧千夜侧身避过的一刹那,右侧一道尖锐的金线迸射而出,六式的刀影围绕帝仲,真真假假分不清虚实,逼着他不得不后仰再次后退,若说他武学的启蒙是昆仑山,掌门师父视他如己出,毫不吝啬亲力亲为的指点过他的成长,那么帝仲就是那个帮助他突破自身极限的人,在闲暇之时,他们经常会在间隙中比试,帝仲的指点更加霸道,但他知道对方看似锋芒的刀并不会真的伤及性命,只有今天,他眼前的帝仲宛如冰冷的陌生人,举手之间尽是狠辣的杀意。
但这样咄咄逼人的攻势反而激起了他心中的情绪,这几天对方的挑衅他怎么可能看不明白,故意吃掉他买给云潇的糕点,帮着她一起在后院里给金崇鼠搭建围栏,甚至每天都能看到帝仲笑吟吟的在云潇身边聊着天,哪怕她找着借口开溜他也会悠闲的跟过去,好像只要自己出了门,他就会取而代之成为天征府的主人。
不论那天晚上他是怎么被妒意冲昏了头脑,那也只是自己和云潇两个人之间的争吵,这下直接插进来第三个人,让家里的气氛每天都变得极其古怪,好几次他都想直接离开春选的会场回家算了,但一看到下方那些英姿勃发信任和热忱的目光,那些身穿军阁银黑色队服的年轻小伙子,仿佛曾经的自己,充满了对荣耀梦想的渴望,让他不忍心破坏。
一时之间复杂混乱的思绪如潮水般涌来,而就在这短短几分钟的时间,帝仲已经将他逼到了会场的边缘,他的眉宇间浮上了一层冰霜,眼中弥漫着醒目的光泽,仿佛一个高高在上的掠夺者,连语调都变得充满了欲望,一字一顿放慢速度,低声说道:“你心中杂念太多,若是放不下国家和战友,那就干脆留下来继续做你的军阁主,你会成为他们的英雄,会实现你年少时期的梦想,饱受争议算得了什么,历史是胜利者写的。”
沥空剑奋力挑开古尘,帝仲的每个字他都听得清清楚楚,却倏然感到一种莫名其妙的恍惚,仿佛耳畔的声音是从非常遥远的地方飘来,帝仲毫不示弱的持续进攻,不急不慢的说道:“要不了多久明溪就能把曾经的一切全部还给你,甚至能给的更多!权力、地位,官职还有女人,只要你想要,轻而易举就能得到。”
萧千夜抬起眼定定望着他,阴郁的容颜沉静如夜,两双同样璀璨的异色瞳孔华彩荡漾,帝仲是微笑着的,气定神闲的接道:“所有的一切我都不会和你抢,不会打扰你的生活,更不会干涉你的决定,我可以如你所愿,让你成为以前那个独立、自由的人,我只有一个要求——把她还给我。”
剑灵再一次和古尘剧烈的碰撞,两人的掌下同时迸射出刺目的金光护住手中武器,帝仲的目光终于慢慢紧缩,感觉到反击的力量正在一点点加强,竟然一步一步从春选会场的边缘将他重新逼回了中心,他冷哼一声,身姿轻盈地跃上了半空,细长的古刀在他的手里宛如死神的利刃,随即无数刀气一柄柄砸入地面,会场发出嘎吱嘎吱的碎裂声,而帝仲只是和萧千夜冷眼对视着,冷道:“你不会以为她那样性格的人会一直老老实实的在家里等你回去吧?浮世屿为了不被上天界控制,皇鸟以自身火种结成屏障,宁可玉石俱焚也绝不退步妥协,他们骨子里崇尚自由,而你,你却想让她成为笼中的囚鸟,永远绑在身边。”
这句话无疑是精准的刺痛了萧千夜心底的软肋,他原本是带着云潇来飞垣找烈王的,结果先是被辛摩的事分了心,现在又鬼使神差的参加了这一年的春选,这几天他早出晚归几乎没有时间陪她。
帝仲的声音是清楚的,在他听来却仿佛带上含混不清的沉吟,一个字一个字刺的他心如刀绞,古尘的持续攻击在剧烈的消耗着他的体力,而帝仲的每一句话都让他无法静下来心,听见耳畔略带讽刺的提醒:“你现在还能留在帝都,真要重新接手军阁,四大境的巡逻工作还要不要继续了?你是想把她一个人留在那间空荡荡的大宅子里,还是带着她一起重新过上风餐露宿的危险生活?”
“叮”的一声清脆的兵器敲击声在夕阳下响起,仿佛晨钟暮鼓,绚烂的火烧云将帝都的天空染成一片火热的红色,萧千夜紧握着剑灵站直身体,仰头看着依然傲立的帝仲,在如此明媚的晚霞下,对方的眼中却泛起了一层寒雾,隐藏在眼眸深处的丝丝杀气犹如暴风雨即将来袭,他的声音平静无澜,压抑的令人感到窒息,是警告而非商量:“你做不到……那就还给我,把她还给我。”
但萧千夜的心情却从最初的愤怒恢复了平静,嘴角慢慢挂起了一丝深不可测的笑意,淡淡回道:“她从来都不是你的。”
话音未落,刀尖已经抵到他的额心,吞吐的杀气幻化出肉眼可见的灵光,似威胁一般紧贴着他的脸颊,但萧千夜一动不动的看着他,无所谓地又是一笑:“我承认她一见钟情的人是你,也承认她惦记了很久的人是你,但你真的记得她吗?帝仲……你的记忆里根本没有她,她在你心里存在过的所有回忆,都是我的。”
帝仲眉峰一沉,没有回话。
萧千夜抬手推开古尘的刀尖,静静地看着对方那张在神裂之术下略显神秘的脸庞,低道:“不如你好好想一想,这么多年陪她上课的人是谁,教她练剑的人是谁,又是谁和她一起度过除夕、中秋、重阳?”
半空中的身体微微一动,轻轻落回地面站在萧千夜的面前,许许多多的往事在眼前浮云般飘过,帝仲用力闭眼,看着回忆里一张张熟悉的脸庞,曾经的温馨和幸福一寸寸一缕缕悄然无息的涌入心底,让他无比怀念,不知沉默了多久之后,倏然有一束刺目的光照进来,犹如芒刺在背逼着他重新睁开眼睛——他终于看清楚了回忆里陪在云潇身边的人,不是他。
忽如其来的失落让他无声叹了口气,竟然把玩着手里的黑金长刀烦闷的转动起来,然后才忽然想起来连这个无意识的小习惯都是属于别人的东西,帝仲抿嘴摇头,气氛顿时凝滞了下来,原本傍晚温热的空气好似被莫名的寒气冻结,他眼神有些涣散,沉吟许久才淡淡开口:“你说的没错,这么长时间以来我很少能和她独处,就算有,也会顾及你的感受疏远她,我一次又一次的想放弃她,但你……一次又一次的给我机会。”
他冷哼一声,直直的盯着萧千夜,眼神变得难以琢磨:“不如你也好好想一想,她为什么会在地下城被摔碎全身骨头?又为什么会在西海岸遭逢不幸?”
两人针锋相对同时深深吸了口气,意图平息胸口突如其来的痛楚,帝仲默默回忆着那些悲伤的过往,露出了个极为诡异的笑容,提醒:“因为你没有能力保护她,仅此而已。”
萧千夜犹如雕塑一般站在那里,看着眼前的男人第一次露出让他不寒而栗的眼神,杀气的寒光犹如带毒的藤蔓,一字一顿继续说道:“可惜她还是傻乎乎的喜欢你、维护你,哪怕两生之术抹去了记忆,她还是一如既往的重新爱上了你,当我再一次靠近她,将手指放在她的心上感受着心跳,她却没有再为我而心动,那一刻我知道自己失去了她,可是你呢?你一点也不懂珍惜!”
古尘再次出手,紧贴着他的脖子割破了皮肤,帝仲只感觉有窒息般的痛苦从他的虚无的身体内传来,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斥道:“你把她当成什么,你竟敢……那么欺负她!”
萧千夜的身体有一瞬间的僵硬,却只是一动不动继续和他锋芒毕露的对视,咬牙:“她去救你的时候你开心吗?如果你为此感到过开心,就该明白我为什么会生气!”
这句话像危险的导火索,让帝仲犹如刀刃般锋利的眸光扫过他的全身,用力握紧了手里的刀,再开口,他的声音里没有一丝情绪,平静的仿佛不是自己口中发出:“看来我们也是独居的动物,终究只能共苦无法同甘,既然如此,从今往后你的一切……包括她,都让给我。”
萧千夜的眼眸微光一闪,似乎看到什么清澈的光散落在眼前,随即身体剧烈的痉挛,灵魂轻飘飘的游荡起来,一瞬间他就察觉到自己像变成了一尊冰凉的石像,根本无法控制身体做出反应,他看着帝仲面无表情的走过来,直接穿过他融为一体,神裂之术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之后,恍惚的神志发出被侵略肆夺的悲鸣。
一句空灵的喃语仿佛穿越了浩瀚的宇宙,一个字一个字如珠落玉盘清脆的在他耳边荡起——“安睡吧,我不会再让你醒过来了。”
第八百六十四章:意气风发
重新感觉到真实身体的一瞬间,反而是帝仲敏锐的抬手按住了胸膛,不动声色将一口倒逆而出的鲜血强行咽了回去。
自雪鹿寨切断五感的关联之后他就只能依赖眼睛去观察萧千夜的情况,但那是一个极为隐忍的人,即使朝夕相处他也没有察觉到太多的不对劲,直到这一刻他强行夺下身体的控制权,立马就被全身钻心的剧痛惊得一动不能动,这个人骨骼仿佛是全部断开的,必须用神力作为引线才能正常的行动,五脏六腑都有不同程度的受损,甚至根本就不在原有的位置上!
这么糟糕的状态,他平常竟也只是偶感精神恍惚?
帝仲眉头紧蹙,一边快速适应着来自身体的负担,一边暗自调息缓和撕心裂肺的剧痛,这家伙应该是和辛摩一战时候受的伤吧,那可是一脚能踢毁整座城墙的恐怖种族,他不可能力战一天一夜一点问题也没有,只是这么严重的伤势他不好好歇着就算了,每天装成什么事也没有一样一声不吭的忍着照常去军阁,回家还得想方法买甜品糕点金崇鼠哄女人开心?
帝仲的神色骤然一暗,竟然觉得有几分庆幸,若非是如此糟糕的状态再加上一连几天心情烦闷,只怕他也没有这么轻松夺下这具身体吧?
但是无论如何……现在的他不想让那个人再清醒过来。
半晌,帝仲稍微适应了一些,故作镇定的回到位置上,笑吟吟的让各大境的考官继续春选,原本一片紧张的会场气氛终于轻松下来,只有司天元帅坐立不安的捏出了一手冷汗,见他神色平静呼吸平稳,反倒有种奇怪的违和感油然而生,他倒了一杯凉茶递过去,像寻常聊天一般淡淡问道:“刚才那是什么人呀?怎么凭空出现,又忽然消失了?”
“嗯?”帝仲接过司天递过来的水杯,嘴角含了一抹浅淡的笑意,“一个朋友。”
“朋友?”司天双眼寒光一闪,假意哈哈笑起,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身手真心厉害嘛,看起来似乎在你之上?”
帝仲呵笑了一声,不置可否的回道:“差不多吧。”
司天不再问话,嘴上说是给新人示范一番,可刚才那样激烈的战斗与其说是朋友之间的切磋试炼,倒不如说更像敌人之间的殊死相搏,他其实一眼就能认出来对方那副虚伪的光影状态无疑就是传说中和萧千夜共存的某位上天界之人,其实碎裂之后,飞垣的民间关于他的很多事情都非常模糊,唯一可以肯定的是,那个人是那场天灾的核心,没有他,飞垣未必能劫后逢生。
如此深受敬仰的一个人,为何会在春选会场上忽然现身,最重要的是他对待萧千夜的态度完全不像传说中的友善,那种锋芒雪亮的眼神,狠辣决然的动作,说是下一秒就想杀了萧千夜也不为过!
百思不得其解,司天只能烦躁的抿了抿嘴唇,那毕竟是上天界的人,他今天能站在飞垣这边帮忙对付同修,明天翻脸成为敌人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上天界对普通人而言到底意味着什么?那是万千流岛的统治者,是真神之力的传承者,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绝对的实力压制,现在这种百废俱兴的时候,只要对方不主动,他当然不想自找麻烦。
黄昏慢慢散去之后,夜幕静悄悄的降临,等到最后一轮考核结束,所有新入选的将领整齐的走上前来,帝仲微微一怔,快速回忆着早些年秋选的那些画面,坦白说他对萧千夜的公事一贯是提不起兴趣,哪怕当年被迫接受他的记忆、他的感知,自己也会以短暂的神眠来略过这种无趣的工作,现在他坐在这个位置上,面对下方意气风发的年轻下属,竟然不知该做些什么。
他不说话整个会场鸦雀无声,司天和身边的沙翰飞心照不宣的对望了一眼互换了眼神,出来打圆场客套了几句,然后转向他笑了笑,说道:“这几天辛苦了,今晚陛下在万罗殿设宴款待众将,这次你可不能溜了。”
帝仲微一沉吟,以他的性子自然是不屑参加这种应酬,但是一想到萧千夜的身份,又感觉应该是推托不得,于是点头应了下来。
这短短几秒的迟疑让司天紧张的咽了口沫,一种前所未有的陌生让他后背一阵阵的发怵,不对劲……这个人不是萧千夜!
今天一大早他就和萧千夜提过这事,但是对方一秒都没多想就毫不客气的拒绝了,说是外城秦楼打杂的那小丫头过生日,可是帝都最近接待了很多客人,秦楼当然也是人满为患腾不出房间,几个小姑娘一商量偷偷找到了云潇想在天征府庆祝,还让他结束春选之后早些回去,他看云潇开心脑子一热鬼使神差的就答应了,当时听到这话,司天是被惊得目瞪口呆,好一会才骂骂咧咧的训他,说一个酒楼丫头过生日能比天尊帝亲自设宴重要?但对方笑呵呵的抓着脑袋漫不经心的眨眨眼睛,还装模作样的求他帮忙应付一下。
不过一天时间,萧千夜就好像完全不记得早上说过的话,唯一的解释……这个人根本就不是他!
司天轻咳一声,虽不知道两人之间到底什么情况,但这么多年的直觉告诉他不能在这种时候刨根究底,只能笑盈盈的招呼着人一起过去万罗殿,此时的镜阁早就摆好了酒席,公孙晏春风满面的招待众人入席,一扭头看到萧千夜走了过来,他先是一惊,诧异的眨了眨靠过来,没等他说话又被司天一把勾住了肩膀嬉皮笑脸的拽到了一旁,有一句没一句的糊弄过去。
帝仲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只觉得这样的场面恍如云烟,很多年以前,在那座高耸入云的圣殿还没有倒塌的时候,每到年末之际,皇帝会将在外驻守疆域的战士召回帝都,从城北烽火门开始审阅三军,然后在中心的万罗殿设宴款待众将,这个广场面积非常的大,能同时容纳近万人,三军的长官会从机械云梯登上圣台,在汇报完一年的工作之后回到下层万罗殿和战士们一起庆祝。
如今时过境迁,随着高成川的倒台,曾经作为帝都城最强守卫存在的禁军也土崩瓦解,因为这次只是针对军阁春选的宴席,所以也没有将海军众部召回,但万罗殿依然人声鼎沸,天尊帝高坐上席,年轻的帝王还是一双璀璨的金色双瞳,如旭日般光彩照人,他平稳如山的扫过下方,一挥手镜阁就将早就准备好的美酒以及来自五湖四海、三岛十洲的味美佳肴毫不吝啬的端上了桌。
酒过三巡之后万罗殿的气氛渐渐高涨,很快就有精神亢奋的小伙子借着酒劲摩拳擦掌的站出来切磋比武,帝仲淡然的看着,那些武学在他眼里并不出彩,甚至有点像小孩子之间的嬉戏打闹,但不知为何,他的心中竟然感到了久违了激昂,他是个不知道活了多少年岁的怪物,早就失去了年少时期的热情,唯有现在,仿佛全身的血都在沸腾,充满了对未来的向往。
难怪萧千夜会迷恋这种感觉……这种意气风发、朝气蓬勃的感觉,应该就是每一个懵懂少年心中最原始、最憧憬的英雄梦吧?
一时间思绪纷沓而至,帝仲不由感伤起来,有什么微妙的情绪从胸口不断奔涌而出,多少年了……他多少年没有感受过这种细腻的感情了,无论是亲情、友情还是爱情,对他而言都是遥远到无法再次想起来的东西,若不是意外苏醒,他这一辈子早就终结在九千年前,那些被时间湮没粉碎的东西,也不会再有机会重新握住。
他紧握着手里的酒杯一饮而尽,殊不知这一瞬间自己的目光犹如冰凌般刺骨,隐隐有危险的凶光在簇动——当他按住云潇的脑袋看到那一夜的争执之后,心底除了愤怒还有后悔,他宁可放弃复生的机会也想保护的女人,被他一直默默支持的男人毫不怜惜的欺负,他已经厌倦了一次又一次提醒别人好好待她,这一次,他不想再放弃,他想亲自去爱护喜欢的女人。
接连喝了几杯酒之后,帝仲心底复杂的情绪渐渐微弱下来,脸上露出几分柔和的神态,但他放下酒杯的时候,忽然看到自己的手指正在微微发颤,再想动,全身完全不受控制的往旁边倒了下去,好在坐在他身边的叶卓凡及时出手搀扶了一把,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叶卓凡压低声音一副不可思议的模样小声说道:“你没事吧,好好的干嘛喝这么多?喂,喂!听得见我说话不?”
帝仲勉力提神,混乱的思维强行为之一振,叶卓凡捂住嘴偷笑起来,调侃:“我知道这几天你心情不好,借酒消愁也得看看场合吧,你不是说今晚要给小茶过生日吗?怎么临时变卦,跑来陪我们喝酒了?”
“过生日?”帝仲垂下眼睫,视线里的叶卓凡已经冒出来三五层的重影,而他的手指更是在无意识地蜷缩、舒展,再蜷缩,万万没想到这具几乎百毒不侵的身体竟然会被几杯酒轻而易举的放倒,眼下的他是真的有点力不从心只能扶着叶卓凡的手腕才能稳住平衡,叶卓凡赶紧给他倒了一杯茶,埋怨的说道,“秦楼今天客满没有空房间,所以她们商量了一下决定晚上去你家过生日,我娘也去了,不是喊过你了吗,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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