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榭依
他还没回答,破军那束看不见的目光却是如刀剑一般的望过来,但凌厉声音里似乎又带了一丝遮掩不住的嘲笑:“你喊他什么?哈哈哈哈,你们两个可真有意思,你好歹只是同一个人的两份经历和记忆,他才是完完全全两个不同的人、截然不同的身份,难怪你们纠缠在一起分不清彼此,难怪上天界迟迟不敢对他下手,原来是真的分不清楚谁是谁了吗?我倒是很好奇,到最后你们谁会吞噬了谁,成为真正的一个人……”
“你闭嘴!你是什么东西,这里轮不到你说三道四的!”云潇的脸色一沉,眼眸中流动着潋潋火光,听着这个不怀好意的声音,心里不由窝火上头,也不管对方到底是何方神圣毫不犹豫的打断怒骂了回去,破军不气也不恼,那束看不见的目光意味深长地望了她一眼,然后重新落在面色复杂的萧千夜身上,魔刃在掌下重新汇聚,挑衅一般的指着对方低低笑起:“来,继续,让我看你有他多少能耐,能不能保下眼前这座城市。”
他微微提力,古尘的刀锋也随之偏转,就在剑拔弩张之际,黑龙破开昏暗的云层呼啸着盘旋而至,龙尾从中间横扫而过将两人分散,他飞速瞄了一眼萧千夜和云潇,然后立刻挪步来到破军面前,在他身边低语着什么,然后两束身影同时散去,见他们想走,萧千夜毫不犹豫的追出,但魔刃搅动雪城的天际又是一道虚空裂缝划破夜幕,眼见着灰白色的死灵又将倾巢而出,他只能顿步转身冲向裂缝,再回首,风停雪止,一片死寂。
云潇扶着墙慢慢站起来,还是被腰上的伤疼的龇了一下牙,对他招手示意不必再追,破军也好黑龙也罢,哪怕都是曾经被上天界斩杀过一次的魔物,但修行之深也是难忘其背,眼下忽然撤退无疑是得到了夜王的指示,更何况萧千夜这幅状态冒然追出去未必是好事,九婴已除,雪城危机已解,眼下还是尽快联系上大哥他们了解情况更为重要。
他在高空中略一思忖,将古尘翻掌收回手心间隙,然后直接掠下回到云潇身边,小心的搀扶着她。
第七百二十八章:故人
身后传来哒哒的马蹄声,他不用回头都知道是天马军团的人,然后一个熟悉的声音悠长的在耳边响起,明明早就认出了他的脸,依然像和陌生人一样和他说话,只是语气略带调侃:“她受伤了吧?要不你们往城北走,城北那家细雪医馆虽然是新开的,但是大夫们医术精湛,收费也很实在,公子不介意的话就赶紧带着姑娘去看看吧。”
萧千夜抬起眼,天马是一种高大纯白的马,额头长着一根金色的犄角,背上的透明羽翼如烟雾一般弥散,美轮美奂宛如仙兽,而它背上坐着一个身着银黑色军装微笑的青年,已经友好的伸出手做出了邀请的姿势。
那是他曾经的同僚,天马的将军,赵颂。
云潇的目光先是被这匹漂亮的大白马吸引,然后才注意到马背上的人,她“咦”了一声,疑惑的拉着萧千夜的袖子,小声问道:“这位将军好面熟啊,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他?”
萧千夜苦笑了一下,点头又摇头,想起他的身份,也不奇怪他对自己表现出毫不意外的神情,淡淡回道:“你在北岸城的时候见过他的弟弟赵晋,这是赵颂将军,是天马军团的正将。”
云潇惊讶的捂了捂嘴,虽然她一眼就觉得这个人有些熟悉,但想起在小秦楼见过的那位青鸟副将,再看这位天马的正将,相似的容貌竟然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气质,相较于弟弟的内敛含蓄,哥哥则是沉稳干练的,对方冲她眨了眨眼睛,余光却非常谨慎的扫视了一圈四周,放低声音嘀咕抱怨起来:“你这么明目张胆的跑到城里来会让我很难办啊,虽然阿晋悄悄和我说了一些事情,但那种东西……还不能公开吧?”
“他违规了,这种事情不该到处说。”萧千夜虽然是垂下了眼睑,嘴角却情不自禁的笑起来,赵颂摸了摸腰上的佩剑,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看在我大发慈悲放你们去找大夫的份上,这次就绕了阿晋吧,不过……你好歹演的像一点,再不动手,我可就找不到借口放你走了。”
话音未落,他抽出佩剑刺来,萧千夜一把将云潇护在身后,剑灵未出鞘而是直接扭动将刺到眼前的利刃压制下来,然后手臂一震将马背上的赵颂击落,没等云潇看明白过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已经毫不犹豫的夺过那只天马,一手抱起云潇翻身上马,赵颂装模作样的往后倒去,靠在倒塌的房屋上一脸痛苦的按住手臂,天马扬蹄而去,远远围观的百姓这才反应过来三五成群的围过来。
“赵将军,您受伤了!刚才那人、那人是不是逃犯萧阁主啊?下手可真狠,真是没良心!哎呀,赵将军别管他,您快坐着歇会,之前围捕九头怪物的时候您才受了伤没痊愈,还是要先管好自己要紧啊!”很快就有人扶着他坐到了旁边的小椅子上,一边关切的嘘寒问暖,一边叽叽喳喳的在各自的口袋里翻找着膏药,赵颂摆摆手,看着那只早就跑不见影的天马,赶紧骂了一声命人去追。
天马如烟雾一样的羽翼是可以展开在空中飞翔的,此时它从大街上一跃而起,很快就来到了城北,萧千夜远远的就看到了街角拐弯处挂着“细雪医馆”的牌匾,他抱着云潇翻身下马之后两人的身体同时呈现出淡淡的白光,下一个眨眼之际他已经无声无息的出现在药馆门口,应该是提前得到了赵颂的通知,就在他还没想好要怎么掩人耳目的时候,一只手闪电般的拽住了他的袖子,直接带着两人三步并作两步的来到了后方已经腾出来的空房里。
紧接着从屏风后面齐刷刷的跑出来三个小姑娘,手脚利落的把他挤到了一边,然后熟练的将云潇直接按在了床上,云潇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三个十几岁的小丫头在自己身上飞速的宽衣解带,她“啊”的惊呼了一声咯噔一下子坐起来,没等她推开三人又是一块干净的热毛巾噼啪砸在了脑门上,红姨的训斥声还是一如既往的暴脾气,只用一根手指就将她重重的按回了床榻,哼道:“躺好了别乱动!”
云潇一听这熟悉的声音立马乖乖的不敢再动,细雪谷的大夫皆是无家可归的孤女,虽然有一门精湛的手艺为生,但在飞垣这种阶级制度森严的地方,几个女人家想要安身立命还是非常困难的,这才让她们必须抛弃软弱让自己变得坚强起来,久而久之,这些女大夫们一个个变得利落潇洒,甚至逼急了也会爆出的粗口毫不示弱,她在北岸城一战后曾在细雪谷短暂的疗养过一段时间,见过她们叉腰训斥病患的场面,就算是五大三粗的汉子面对她们也只能像个小兔子一样温顺听话,她自然也不敢这种时候再惹红姨生气。
红姨直接坐到了床头,揭开砸在云潇脸上的毛巾,看着她龇牙咧嘴的冲自己笑了,她被这样如初生婴孩般干净明朗的笑怔了一怔,随即装作视若无睹的样子冷哼,准备伸手帮她检查一下之时,又想起几步之外站着的萧千夜,顿时眉峰一蹙,各种情绪涌上心头,扭头骂道:“你回避一下。”
他站着没动,云潇赶紧小心翼翼的拉了拉红姨,小声说道:“他这张脸出去就会被人认出来,到时候又要给你们惹麻烦,红姨,我们已经成婚啦,让他在这吧没事的……”
“你成婚了?”红姨先是微微一惊,下意识的接话,然后用一种极其嫌弃的目光上下扫过萧千夜,那眼神就像是自己辛苦种的白菜被拱了一样分外惋惜,云潇被红姨的表情逗笑,忍不住也跟着嫌弃的打量了一会萧千夜,又阴阳怪气的调侃道:“条件是差了点,至少脸长的好看嘛!”
“好看有什么用?还不是出了这个门就是通缉令上的逃犯?”红姨恨铁不成钢的白了他一眼,然而他的眼神里没有丝毫愤怒的神色,只有看透一切的犀利和冰凉,任何指责都不会再影响他的情绪,这样淡然的态度反而是让红姨有一瞬间的恍惚,一时无语不知如何开口,半晌才干脆转回来不去看他。
此时的云潇正抱着被角有些尴尬的往床里面缩,红姨感觉到她情绪上的变化,更感觉到她的身体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曾经那些遍布全身的火色羽毛消失了,连皮肤都宛若新生,但这样的云潇反而让她更加担心,她轻轻的按住云潇的手,放低了语气温和的说道:“那会凤姬大人把你送到细雪谷,你发着高烧神志不清的时候我就给你全身检查过,这会遮遮掩掩的干什么,这里除了那臭小子没别的男人,手松开让我看看。”
“哦……”她只能乖乖答应,红姨虽然也是个暴脾气,但在医术上是一点也不含糊,她第一眼就注意到了云潇脖子上淡淡的齿印,连忙伸手摸了摸,奇怪的道,“这是什么东西咬的,看着不太深,但这齿印有些恐怖啊!”
“这是……”云潇在心底偷偷笑着,从容解释,“被一只小奶狗啃了一口……”
“咳咳。”话音未落,她就听见萧千夜尴尬的轻咳声,脸颊上有一抹红晕正在飞速蔓延到耳根,红姨倒是没有注意到两人之间的小动作,将信将疑的愣了一下,自言自语的道:“小狗啃的?这伤口可不像狗啃的。”
他本来就已经通红的脸颊被一句话刺激的无地自容,本来没准备回避,这下赶忙转身绕到了屏风后面,红姨奇怪的看了他一眼,也没在意,继而将目光落到云潇尚未痊愈的肩头,这里的皮肤看起来和别处不太一样,是一种带着淡淡雪光的白,似乎是有什么奇妙的力量附着在上头,轻轻触摸之下能感觉到微微的暖流,她凑近认真看了一眼,这下更是吃了一惊,神色紧张——透过这层白光,竟然能隐约看到骨头!
“这、这又是怎么回事?”显然从未见识过这种匪夷所思的伤势,经验丰富的红姨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能疑惑求解的望着云潇,她倒是满不在意的瞄了一眼,反过来安慰道,“这也是那只小狗咬的,不碍事。”
红姨知道她是凤姬的妹妹,还以为她是用了什么特殊的术法疗伤,所以伤口才呈现出这幅奇怪的状态,但是这句话一听就是骗人,让她忍不住一巴掌轻拍在云潇脑门上,低骂道:“还在这和我胡扯,我行医多年什么样的伤势没见过,哪里来的小狗能啃出这种伤?这一看就是被什么猛兽所伤,应该是整个肩头的血肉都被直接撕了下来,所以才会伤的这么深,能看到骨头吧?”
云潇固执的摇头,坚定的重复:“不是猛兽,就是小狗啃的。”
“好好好,狗啃就狗啃的吧。”红姨懒得跟她犟,再指着她腰上那道细细如线的伤,没好气的道,“这个总不是狗啃的吧?不过好在伤的不重,涂点止血止疼的药就行了。”
云潇摆手拒绝了对方的好意,把衣服穿好,又道:“止血止疼的药还是留着给更需要的人用吧,我本来就没什么事,不用管很快就会好的。”
红姨浅笑颔首,松了口气,习惯性的抓着她的手腕把起脉,这一下反而是云潇惊慌失措的一瞬间抽手,一直笑吟吟的脸庞都僵硬起来,红姨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再想抓住她的时候云潇奋力反抗起来,她的脸上有一种莫名的抗拒,低着头不敢看她,只是小声的说道:“红姨您放心吧,我真的没事了,谢谢你们的好意。”
“你……”红姨欲言又止,刚才那短暂的搭脉,她非常清楚感觉到了反常——没有脉搏,她竟然没有脉搏!
不可能,活人怎么可能没有脉搏,正常人的脉搏和心跳是一致的,如果她连脉搏都没有,那是不是说明……
红姨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忽然想起来之前听到过的关于她的种种传言——她死了,被人杀了,丢弃在荒漠里,杳无音信。
她是个大夫,人死不能复生这种事情她比任何人都更加清楚,可眼前这个活生生的云潇,这个会说话、会笑的云潇怎么可能是个死人?
第七百二十九章:赵颂
云潇犹豫了一下,鼓起勇气握住她的手,在她疑惑不解的目光中朝她镇定笑了一下,然后抓着她的手放到了自己胸口,那里一片平静,如她所料的那样没有跳动的声音,但不知为何,这一瞬间的她反而感到了一种温暖,让刚才脑子里复杂又恐怖的念头全部散去,云潇深吸了一口气,低声道:“红姨,您别害怕,我现在的身体确实和正常人不太一样,虽然我没有心跳和脉搏,但我不是什么妖魔鬼怪,也不会伤害你们。”
云潇没有再做更多的解释,在红姨反应过来之前,已经自己穿好衣服从床上走了下来,绕过屏风用手指戳了戳沉默着的萧千夜。
他听见了所有的对话,却只在看见她咧嘴扬起笑脸的刹那将所有想安慰的言语全部咽回去,本能的伸手将她抱入怀中。
门外响起敲门声,是天马的将军赵颂,笑咯咯的问道:“我可以进来不?”
红姨连忙小跑过来一把将人拽了进来,然后招呼着三个小姑娘往外走,边走边道:“我也不打扰你们了,放心吧这是我们自己人住的房间,不会被外面的病人看到的。”
门关上之后,赵颂倒是毫不客气的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一杯温水,揉着手臂抱怨的望向萧千夜,骂道:“让你演戏也不用下手这么重吧?我好歹现在还是个伤患,你真是不会看眼色行事。”
“我下手已经很轻了。”萧千夜面不改色的辩解,赵颂白了他一眼,这才慢悠悠的从袖子里取出两只蜂鸟递给他,淡道,“一只是青鸟的传信,说大风被他们围剿活捉,正要送到东冥的大牢里去关起来,另外一只是海军的,说仓鲛也被重新封入了海底,目前海军已经在附近拉起警戒线,等到人手和物资稍微缓和一点之后,还要求祭星宫出面重新修复天之涯,以方便更好的监视海魔,这两只蜂鸟都是不久前才送到我手里的,我一看就知道他们隐瞒了不少重要的东西,好在有阿晋单独给我的家书,我才搞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他随后从怀里掏出那份家书在萧千夜面前飞速晃了一下,又立马收了起来捂着嘴调侃:“我得把这玩意烧了才行,要不然阿晋违背命令私自将你的事情透露给我,那可是严重违纪要挨罚的,不行不行,不能留下证据。”
萧千夜被他逗笑,摇了摇头,拉了张椅子坐到他对面:“我从羽都过来一定会路过冰川之森,他知道九婴曾在附近出现,如果和我遇上难免又是一场恶战,要是这种时候你们还毫不知情的继续把我当成通缉令上的逃犯追捕,那岂不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还搞得大家腹背受敌更加危险,所以赵晋才会违纪私自写信告诉你实情吧,不过还是下不为例,现在飞垣来了很多外来入侵的魔兽,万一蜂鸟落入敌手就麻烦了。”
赵颂点点头,自然也清楚弟弟的行为有些冒险,他略一思忖,皱眉问道:“刚才城里那东西看着不像魔兽啊,那什么玩意?”
“破军。”提到这两个字,萧千夜心烦意乱的用手敲了敲桌面,简单的将东济岛之行和北斗大阵的事情告诉他,又嘱咐道,“破军虽然缺少最为重要的北斗末星之力,但若是得到上天界力量的加持,如今也是比入侵的魔兽更加凶险的存在,此次他临时撤退多半是受到夜王的指示,不过他们应该不会再回来雪城惹事了,反而是那几只依然下落不明的凶兽行迹要多加注意,夜王有意在分散飞垣的军力,他不想太多的人成为阵眼决战的阻碍。”
“我们倒是可以避其锋芒,但是你,你怎么办?”赵颂不和他绕弯子,开门见山的挑开心中的担忧,“那些东西都是冲你来的?细雪谷那只九婴去哪了?”
“九婴已经被我杀了。”他平淡的一句话带过,唇齿之间那股浓厚的血腥味似乎又开始汹涌起来,奇怪的是他却没有反胃想吐的感觉,反而是莫名其妙有些怀念起那种交杂着强大力量的血肉,很快萧千夜抬手用力捏了一下额心,不让自己分心再去想那一场吞噬,撇开话题说道,“细雪谷旧址里面还有不少珍惜的药材,不过房子塌了之后被埋在了下面不太好找,你抽一队人过去仔细搜一搜,应该能解燃眉之急。”
赵颂总觉得心里有些不安,但看着他瞬息万变的瞳孔,也知道有些事情对方并不想多说,他没有强求,立刻挽起一个沉稳的笑容转向云潇,顿时眼睛里有明亮的光芒闪烁起来,上下打量了一番笑道:“这位就是云姑娘了吧?我可真是对你久仰大名的了,那时候程江在雪原上找到受伤的霍沧把他带到雪城来治伤,那家伙就喋喋不休的跟我说起你的事,说是一个人骑着一匹白虎,穿越了冰川之森不远千里的救他,你是没看见他的样子,伤的那么重,一只手臂被整个拧下来,可那张嘴一秒都闲不住眉飞色舞就像说书先生一样兴奋!”
云潇自己都不太记得当时的事情了,这会突然被赵颂提起来,有些腼腆的笑了笑,赵颂又倒了一杯温水,站起来对她微微鞠躬,用双手捧着杯子递到她面前,半开玩笑的调侃道:“他说你就像仙女下凡一样,又漂亮又厉害,要不是他一大把年纪了不好意思吃嫩草,又察觉到你和我们家少阁主关系不太一般,他铁定要费点心思讨姑娘欢心才是,来来来,在下以茶代酒,敬姑娘一杯,巾帼不让须眉,让人敬佩。”
云潇被他几句话夸得飘飘然,无意识的接过那杯递过来的茶,萧千夜急忙按住她的手,没好气的白了一眼正在偷笑的赵颂,骂道:“这些话到底是霍沧说的,还是你乱编的?”
赵颂哈哈大笑起来,狡辩:“就是霍沧说的。”
萧千夜忍不住跟着笑起来,那样久违的明朗笑颜,让一旁的云潇悄悄转过来盯着看了他许久,直到他察觉到这束目光下意识的转过来,云潇才捂着嘴笑呵呵的抿了一口茶,她本来也不是什么喜欢自谦的人,既然被夸了,索性顺着话题洋洋得意的接了下去,挑眉说道:“霍大哥也没有说错嘛!我本来就很厉害是不是,几次你遇到危险都是本姑娘及时从天而降救的你,说是仙女下凡也不为过吧?”
“是是是,我的仙女大人。”他抬手晃了晃云潇的脑袋,又笑呵呵的刮了一下鼻子。
赵颂端着茶有刹那间的恍惚,眼前的景象看起来像是小情侣之间的调情,但不知为何,少阁主脸上的笑容带着长辈一般的宠溺,看向云潇的眼眸里,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哀伤,他正觉得奇怪,就在这时候那束目光忽然转过来看向了他,那样深邃又陌生的一眼让赵颂全身一凛,不等他反应过来,萧千夜开口打破他的失神,好像刚才的一切都是错觉,低道:“赵哥,我听说陛下已经到了雪原,直接去了白教总坛千机宫,除此之外可还有什么消息……尤其是关于我大哥的?”
“你大哥倒是没传出什么消息啊……”赵颂也赶紧收回疑惑,但他直接挪开了视线不敢再和他对视,好像刚才那样的一眼能洞穿心扉,看得他全身都不舒服,他转了个身拖着下腮思考了一下,回道,“反正对外一直都说是关在封心台里,但是谁也见不到他,那地方本来就是人工挖出来的湖心岛,平日都要坐船才能靠近,现在帝都由元帅把守,据说还把以前禁军的几个老教官找回来一起协助管理,至于你大哥,那我还真不清楚了。”
这样的回答在他的预料之中,明溪并没有限制大哥的行动,但对外确实一直声称是作为“人质”关押在封心台,山市一别之后大哥曾说过会直接来泣雪高原,后来虽然临时跑了一趟昆仑山,但算算时间应该早就到了,阵眼的位置就在雪碑之下,因为预言之神潋滟的插手被她的力量所遮掩,想必之前夜王迟迟不现身的原因也是为此,既然他忽然召回破军和黑龙,阵眼的位置多半已经暴露,他确实不能继续耽误时间,必须尽快和大哥会和才行。
“听说小谢都从神农田带兵撤退到了伏龙镇,总坛里面到底什么情况你可能得亲自走一趟千机宫了。”赵颂呵呵笑了几声,有些事情也只点到为止,然后默默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其实雪城现在才刚刚进入黄昏,之前那种忽如其来的入夜只是破军之力的影响罢了,他放下手里空了的茶杯,和萧千夜对了对眼色,嘱咐道,“你们先在这里休息一会吧,就算要走也得等天黑下来,这会人多眼杂,可跑出去别给我惹事了。”
萧千夜点点头,赵颂按着胸口回礼:“我去前面看看程江,要是有什么事可以直接喊我,你别露脸,让云姑娘来。”
“好。”他随口回话,目光不知被什么吸引,已经望向窗外。
第七百三十章:天马
门轻轻关上之后,云潇才顺着他的方向好奇的望过去,这一看她“哇”的发出一声惊叹,箭步冲到窗边抓着窗檐往外探头想看的更清楚一些——黄昏的地平线是一种朦胧的金橙色,明月的轮廓也隐约出现挂在天空,整个视线被不远处冰川特有的雾气遮掩了一部分,一匹匹高大的天马越过低空,烟雾状的羽翼扇动起迷离的光泽,一眼看过去宛如仙境般美轮美奂。
“天马……天马要去哪里?”她忍不住问身边的人,萧千夜凝视着曾经熟悉的风景,静了片刻才拉着她的手淡淡说道,“天马是军阁十只分队之一,虽然有翅膀,但不同于青鸟、三翼鸟和金乌鸟,它们飞不高也飞不远,只能低空短距离飞翔一会会,但天马在陆地上奔跑速度极快,而且性情温顺,它们会协助过往的商队运送各地的物资,也会帮助往来的旅人为他们指引正确的道路,雪城比邻东冥,上连洛城,现在应该是在帮忙吧。”
“它们好漂亮啊。”云潇感慨着,露出渴望的神情,自言自语的嘀咕,“我也想骑一会。”
“嗯?”萧千夜微微思索了一下,往细雪医馆的后院里望过去,那里正好有一只天马,应该是赵颂带来的。
云潇目不转睛的盯着远方,下意识的伸了伸手臂,仿佛是在扇动自己的羽翼:“我从小生活在昆仑山,普通的马都没有骑过,更何况是这么漂亮还长着翅膀的天马!肯定和栖枝鸟、御剑术那种不一样吧?虽然我自己也能飞,但我还是很想骑马,一定很好玩吧?”
“来。”萧千夜笑了笑,低身凑过去拉住她的手,悄无声息地起身以光化之术瞬移到了后院,他冲云潇做了个嘘声的手势,已经擅自解开缰绳翻身骑了上去,又对她笑吟吟的伸出手,脑子里忽然冒出一个奇怪的冲动,想也没想的脱口邀请,“来吧,我的仙女大人。”
云潇又惊又喜,接过那只伸到面前的手,脸颊微微一红。
天马从细雪医馆的后院轻轻一跳,跨越墙院往无人的冰川之森飞去,云潇坐在他身前像模像样的抓着缰绳,它烟雾一样的羽翼撩过脸颊,金色的光如萤火虫闪闪烁烁,萧千夜一手抱着她,一手调整着方向,很快天马落地开始奔跑,特殊的马蹄稳健的在冰面上疾驰,雪杉树的枝干发出唰唰的声响,树叶上的雪被震落飘洒下来,顿时这条林间小路映着夕阳的余晖和雪的光芒更显梦幻迷离。
风从耳边吹过,吹起散落的长发,如一只温柔的手,撩动着后方萧千夜的脸颊,也撩拨着他的心掀起涟漪。
在年少之时,他们曾一起坐在栖枝鸟的背上,从昆仑的山巅飞落到下方幽静的雪谷,他从来也不敢这么伸手去拥抱身边喜欢的女孩,只会在她不注意的时候偷偷的看上一眼。
御剑术初成之时,一贯在剑术上一骑绝尘远远甩开两位同门的他第一次发现自己真的没有“御剑”这方面的天赋,这么多年他在课后闲暇之时拽着偷懒的小师妹练习,无论他说什么做什么,对方都是一脸崇拜的模样盯着他看个不停,直到现在,他也不得不低头虚心向这个小师妹讨教学习,他看见她幸灾乐祸的笑,看见她故意趾高气扬的踢腿走路,又气又好笑。
某一天,他站在剑灵上,看着坐在论剑峰悬崖边正在啃桃酥的云潇,指了指脚下的沥空剑皱眉问道:“这个要怎么转角度?”
她塞了一嘴吃的,用他完全看不懂的手势随便比划了几下,他蓦的扭头,这么多年高高在上,又厉害又威严的“师兄”形象荡然无存,让他不知不觉脸上就带了几分恼意,然后听见她不顾形象的大笑,狼吞虎咽的将手里的桃酥两口吃完,不怀好意的道:“你态度好一点求一下我,我就亲自上去教你。”
以他的性子本不会妥协,但他作为掌门的弟子,要是连御剑术都掌握不好,岂不是给师父脸上抹黑?他只能阴沉着一张脸瞪着云潇,不情不愿用自己也听不见的声音低低的恳求。
云潇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冲着他眨了眨眼,然后就是那句他这辈子都忘不了的话:“骗你玩的,求我也不教你!谁让你以前那么臭屁,哼,自己琢磨去吧。”
他被气的咬牙痒,但见他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云潇反而笑得更加欢畅,就在他懊恼的准备甩下她换个地方的时候,忽然间感觉剑灵微微一偏转,沥空剑降低了高度主动横在她的面前,云潇一手搭着他的肩膀,一手搂着他的腰,越来越得意的表情就那么一览无遗的暴露在脸上,她的唇边扬起了一丝狡猾的笑容,嘿嘿了两声。
这些年少无间的往事忽然间在眼前摇曳,让现在的萧千夜恍若隔世一般忽然在她耳边莫名其妙的低语:“阿潇,你知不知道怎么样才能让天马飞起来?”
云潇看不到他脸上挂着的坏笑,摇摇头催促:“我怎么可能知道,快教我!它要是飞起来,肯定很好玩吧!”
他如愿以偿的偷笑着,眼中微光一闪:“你求我,我就教你。”
云潇的性格本就和他截然不同,根本一秒也没多想好声好气的接了话:“好好好,求你了!求求你了!”
他不以为然的撇了撇嘴,学着她当年的语气阴阳怪气的回道:“骗你玩的,求我也不教你!”
“啊……”云潇的嘴角抽搐了一下,僵硬的望了一眼萧千夜,只见他眉梢也轻微跳动了一下,露出一丝暧昧的笑容,立马想起来自己曾经对他说过的那些话,顿时她的脸颊烧的通红,然后她就听见身后传来罕见的大笑声,在她嘟着嘴要发脾气之前,萧千夜拉着她的手一起捏紧了天马的缰绳,只是稍稍一提,嘴里轻呵一声,天马顿步扬蹄,高高跳起,直接越过一条冰河的支流往天上飞去。
云潇“哇”了一声,一扫片刻之前的懊恼,倏然感觉自己的身体也变得轻飘飘如一片鸿羽,天马越飞越高,不过一会已经是在森林上空踩着树尖奔跑,一直到夕阳沉入地平线,最后一抹光辉在眼底消失,萧千夜轻轻吁了一声,放缓了速度落在一处平坦的空地上,他先跳下马背,还是那副笑吟吟的姿势对云潇伸出手:“仙女大人满意了吗?”
云潇只觉得今天这个人有些奇怪,连那张最近一直非常警戒的脸此时都显得轻松愉快了不少,但现在她心情大好也没想太多,她在跳下来之后绕到天马面前,爱惜的摸了摸马头让它在一旁休息,然后才踮着脚负手走过来,眨眨眼睛调侃道:“总算是平安的落地了,其实刚才我好担心会从马上摔下来,毕竟你的御剑术学的那么差,想来骑御肯定也不太行,结果还蛮稳健的吧,是我小看你了。”
萧千夜席地而坐,一边对她招手,一边不服气的回道:“我可是每年都要花时间去练习骑御的,怎么可能摔下来?”
云潇贴着他并肩而坐,伸了个懒腰往后仰倒,看着夜空嘀咕:“反正御剑你不止一次摔下来过嘛,掌门师父最得意、最器重的爱徒,结果连御剑术都学不好。”
萧千夜和她一起躺下,嘴角微微一扬漫不经心的回答:“师父最喜欢的弟子应该不是我吧。”
云潇翻了个身,用手拖着半边侧脸对他嘿嘿了两声,眨眨眼睛一脸无辜的道:“你们半斤对八两,反正肯定不是我。”
他笑着拍了一下云潇的脑壳,骂道:“说话可要讲点良心,师父他老人家还不疼你?”
她抱着萧千夜的胳膊,像抱怨更像撒娇:“他老人家什么都不肯教我嘛!”
“教了也没见你认真学呀。”他倒是毫不犹豫的戳穿了真相,云潇脸一红,随即一黑,哼唧了两下,“我要是认真学了,还怎么让我的好师兄出风头亲自指点?”
“你……”他被堵得哑口无言,云潇开心的笑起来,钻到他怀里,看着他的眼睛一脸娇羞的道,“今天这是刮的什么风嘴巴这么甜!一口一个仙女和抹了蜜一样,你再这么夸我,我可真的要飘飘然把自己当成仙女了!”
他愣了一下,若有所思的摸着云潇的头发,只是思绪已经开始忽远忽近的模糊起来——心里似乎涌起了一丝说不清的伤痛,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正在不经意间流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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