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榭依
身边的人嗤笑了一声,他的声音是从四面八方传来:“短短几个月罢了,怎么再见面你好像换了个人一样,那时候孤身赶赴濮城,将五百万死灵之力烧成灰烬的魄力去哪了?”
云潇甩开那只手,火焰在掌心汇聚成长剑,手腕微动,火苗四溅,魔影鬼魅的变换着位置,并不回击,忽然间耳边又是一声低低的惨叫声,明明听着痛苦非常,但好像隔了一层看不见的屏障,不知到底是触手可及还是遥不可及,她凛然神色,扫了一眼空无一人的大街,有种不安的预感逼着她收敛了火色长剑,魔影饶有兴致的看着她,提醒:“为何停手?再来一剑,那座房子就要塌了,这种火熄不灭的吧,要烧死人了哦。”
她紧握着剑不敢再轻举妄动,控制着火焰一点点收回,终于明白这种强烈的违和感来自哪里——不是没有人,而是她根本看不见身边的人!
魔影看出了她的犹豫,缓缓而来,在她的面前停了下来,即使隔着暗色的法袍,她仍然能清晰的感觉到令人窒息的杀气,阴沉的让她全身本能的绷紧,然而火光一旦被压制,她就无法再次做出攻击的动作,只能被动的保持防守严阵以待,魔影笑咯咯的摸了摸她的脸颊,又被炸起的火击中一瞬收了回去,漫不经心的嘲讽道:“哼,上次你就是为了救城里的普通人硬扛了我一刀,这次还要重蹈覆辙吗?我倒是很好奇,他不来救你了?”
“他……”云潇的脸色一片铁青,自从萧千夜在天之涯遇险,古代种遭遇折翼之伤让共存的帝仲险些涣散,她不得不将自身的火种放在他的身上以防止情况恶化,眼下忽然听魔影旧事重提,她立刻就反应过来对方的真实意图是冲着帝仲而来,云潇深吸一口气,用没有任何情绪的声音说了一句,“我本就是不死之身,用不着别人来救。”
“本尊不在啊……细雪谷的那个也不是他本人,那他跑到哪里去了?”魔影无视了她的话,就好像完全置身于事外,只是四下张望着,自言自语的说道,“那时候的五百万死灵之力虽然是被你的火焰焚烧而亡,但若不是他出手,单凭一个昏迷不醒的你,也没办法真的阻止恶灵从濮城逃窜,呵呵,我很早以前就和他交过手,虽然他来迟了,但一出刀我就知道他才是最难对付的那一个,如今冥王躲在间隙里不愿现身,他又被两个晚辈牵着鼻子走,被誉为神的上天界,难道也如此自甘堕落了吗?”
他自顾自的叹息,语调一瞬间变得失望透顶,仿佛冬日里冰冷的湖水,云潇悄悄看了他一眼,即使是全身裹在宽大的暗色法袍中,他的轮廓依然显得无比冷酷残忍,甚至映着极为惨淡的光反照着某种深沉嗜血的味道,丝丝缕缕的扑鼻而来,让她不适到喉间泛起阵阵恶心,破军一动不动地站着,虚无的头颅位置似乎有若隐若现的目光一闪而逝,忽然笑道:“既然他不在,那我也不和你浪费时间了,这座城市看起来比当时的濮城大不少啊,你欠我的那五百万死灵之力,就让这座城市还回来如何?”
他一抬手,云潇就看见熟悉的刀出现在雪城上空,仿佛可以割裂苍穹一般,直接将漆黑一片的天空劈出一道绚烂的裂缝!紧接着裂缝的背后出现一张张陌生的脸,皆是灰白色面无表情的模样,是被吞噬的死灵之力受到主人的呼唤从虚空中倾巢而出!
云潇的神经立刻紧绷起来,从他身边飞速掠出,因为视线被破军之力阻拦无法看清城内的事物,她只能加快出剑的速度在死灵窜入雪城之前将其拦截在半空,然而高空的裂缝还在慢慢扩大,伴随着耳边再次传来恍若隔世的凄惨哀嚎声,云潇只觉得手臂凛然一颤,下意识的朝声音的来源狂奔而去,她必须要破开视线的迷雾,雪城是最为重要的后勤地,一旦失去这座城,受伤的战士也好百姓也罢都将失去庇佑之所,绝不能、她绝不能让破军肆无忌惮的侵略这座妙手仁医的杏林之都!
长剑撩起火光,火焰炸裂成羽箭,在她看清楚城内景象之际,终于呆了一瞬,她只在最开始的时候出手一剑,那一剑将前方药馆从中间劈成两半,本就受伤的病人经不起凌厉的剑气,又被致命的火焰灼烧了一下,现在只能痛苦的蜷缩成一团,没有人知道那突如其来的攻击是从而来,自然也没有人敢在这种怪事面前再去帮他,他抱着双肩在冰冷的地面上抽搐哀嚎,那样无助凄凉的声音犹如一把利刃扎在云潇心底,让她的动作也微微凝滞。
误伤……又是误伤,她之所以来到雪城,除了护送南靖和程江,更为重要的理由就是察觉到风中隐匿着反常,可她不仅没发现破军的存在,甚至又在不经意间出手误伤了普通人!
情绪一变,云潇紧咬着牙脸色也随之一变,破军饶有兴致的看着她,似乎在打量着什么,又好像是在揣测着她的想法,她也察觉到这束看不见的视线扭头看过来,如冰似刀的眼神正游走在她全身,两人就这样默默对视了片刻,反而是破军发出一声疑惑不解的轻哼,低道:“你好像不太对劲……同样是火焰,这次怎么力量差这么多?”
云潇不敢让他看出火种并不在自己身上这件事情,她的脸上保持着平静的神色,依然冷定的在半空中将试图闯入雪城的死灵直接剿灭,但仅凭她一己之力实在太过勉强,终于开始有漏网之鱼从火焰的网中借机窜入雪城,云潇立刻挪步追过去。
破军紧随而至,像一道坚固的城墙堵住她的前路,一翻掌又是熟悉的魔影之刃幻化而出,尽管没有头颅,云潇还是感到眼前如幻梦般晃动起一丝波澜不惊的笑容,一个字一个字揭开她一直想隐瞒的真相:“果然是不对劲,传说中神鸟一族血脉独断专横,唯有自相残杀方可解脱,但只有皇鸟可以将火种取出,甚至赠与外族,让他们在遵守血契的同时获得不老不死的永生之能,夜王身边的那个人便是如此,你为浮世屿皇鸟幼子,理应拥有同等的能力,若是我猜的没错……火种,根本就不在你的身上吧?难怪力量差距如此悬殊,哈哈哈……幼子,你是真的以为坐拥不死之能就可以肆无忌惮的任性吗?这么自身难保的时候,你把那么重要的东西放到哪里去了?”
话音未落,魔影之刃像之前一样高高的挥动,高空裂缝中的恶灵被刀风卷起直接吞食,那一刀以一模一样的角度朝着她砍来,她不得不将全身的力量集中在手臂的长剑上,但魔影之刃和火焰长剑撞击之后,她失去平衡往后跌去,一如濮城那样撞在了一面墙上,再定睛,巨刀从右侧横砍过来,刀刃未到,刀风已经砍断身后的建筑,她感到耳边出现刺痛和耳鸣,手却在刚才的格挡下提不上力!
眼见着熟悉的一幕又将重演,云潇只能定定的看着那一刀即将再次切过自己的身体,忽然间,雪城上空的裂缝被一刀搅碎,随即黑金色的长刀精准的击中他手里的魔刃,像一束白色流星从天而降,一把卷起云潇抽身而退。
破军一瞬回神收刀防守,兴奋的转身望去——熟悉的气息出现了,本尊终于现身了!
然而下一刻,破军顿住脚步,疑惑的望着不远处的年轻人,不对……不是本尊,可是刚才那一模一样的气息又是怎么一回事?
第七百二十五章:吞噬
云潇不可置信的看着这个忽然从天而降的人,看了好一会还是不敢相信他真的出现在了自己身边,于是伸出手小心翼翼的拂过他的脸颊,反复确认了好几遍之后才豁然松了一口气,贴着他的肩膀如释重负的依靠过去,这一刹那间所有的恐慌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由心而起泛滥的无助和委屈,忍着啜泣声低声问道:“你怎么来了,你不是在细雪谷吗?那只九婴去哪了?”
萧千夜微笑着看着云潇,他的脸庞上溅着还未擦干的血渍,尤其是嘴角那一抹格外醒目,云潇担心伸手帮他擦去血污,又担心又心疼的问道:“你受伤了?伤着哪里了?”
“没有,这不是我的血。”他淡淡回话,自己也用袖子抹了一把,感觉到胸腔里一瞬泛起的恶心,他忽然剧烈的干呕,整个脸庞骤然紧绷紧蹙着眉头,仿佛是将什么难以忍耐的东西强行咽了回去,半晌才吐了一口气。
云潇挣扎着想坐起来,但她一动,腰上就开始渗出细细的血水,萧千夜立刻将她按住,一手紧张的探入她的腰间检查伤势,云潇连连摇头,勉力朝他笑了笑不让他担心,解释道:“没事没事,魔刃并没有砍到我,只是刀风太锋利被割伤了皮肤而已。”
即使她是微笑着说着安慰的话,他还是忽然觉得脑中空白一片,只是深深地凝视着她,云潇愣愣地看着他略微扭曲的表情,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她轻轻动了一下却被腰间剧烈的疼刺激的龇牙,顿时全身酸软扣住了他的手腕,萧千夜幡然回神,没等他开口,云潇却倒抽一口寒气一把撩开他的袖子,她目瞪口呆的看着他手臂上特殊的鳞片——那不是她熟悉的古代种鳞片,而是一半赤红一半幽蓝,手指触摸之下仿佛冰火两重天。
“你……你干了什么?”云潇呆呆开口,这才重新打量起他身上的血渍,大部分的血汇聚在领口和胸口的位置,直接将衣服都染成了刺目的鲜红色,仿佛意识到了什么恐怖的事情,她瞪大眼睛近距离的看着他,萧千夜却在这一刻不知为何低头避开了云潇的视线,雪城寒冷的气候让空气变得稀薄,也让他忽然间感到有浓重的压迫感挤压着无法呼吸。
云潇抬着手,从他的脸颊轻轻的抚摸到喉间,感觉到他紧张的咽了一口沫,仿佛身体的每根神经都被冻结了一般僵硬住,半晌,云潇的动作微微停顿了一下,展开一个温柔的笑,对着他轻轻吹了一口气:“不好吃吧?”
他低着头一言不发,像一个犯了错被发现的孩子一样不敢看她的眼睛,云潇如释重负般的松了一口气,贴着他的胸膛靠过去,彼此心脏跳动的声音都听得一清二楚,低道:“难怪你会来的这么快,为了救我……为了救我你还是踏出了这一步,干嘛不敢看我,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永远都是我心中最喜欢的人啊!”
他依然没有回话,只是抱紧怀中的人,百感交集。
云潇抚平他皱起的眉头,又摸了摸自己脖子上的齿印,咯咯一笑:“肯定没有我好吃吧?”
他的脸就是被这突如其来的调侃撩的微微发烫,下意识的抬手放在被自己咬出来的齿印上,认真的回道:“怎么可能比的上你……那种东西,怎么可能比得上你。”
云潇依在他身上,感觉这个僵硬的人终于缓和下来,她也不易察觉的松了口气。
吞噬同类抢夺力量是凶兽的本能,一旦走出这一步就是本性的觉醒,再想抑制难上加难。
在察觉到破军的目标是雪城之后,他知道自己必须立刻破除笼罩在细雪谷上空的结界法阵,但前有黑龙后有九婴,他处在一个腹背受敌的危险位置,稍有失手都将是万劫不复,好在黑龙忌惮他手中龙神遗骸古尘的威力始终只是在高空斡旋制衡着他的脚步,这才给了他喘息之机能将更多的精力放在本就重创的九婴身上,那只九头怪物同时拥有水火之能,而古代种的血脉并不惧寒,加上皇鸟火种的协助,让它喷出的烈焰也能被轻而易举的化解。
或许是心急如焚之下激发了身体的本能,他将九婴一刀打入霜天湖底,潜意识有种剧烈的冲动迫使他紧跟不止的潜入,他在冰冷的水下看着那只重伤匍匐无法动弹的凶兽,倏然没有注意到自己的金银异瞳在不受控制的被古代种的冰蓝色取代,他一步一步靠近九婴,没有直接动手给它最后致命的一刀,而是渴望的舔了一下嘴唇,满脑子只有一个恐怖的念头——吃了它。
不同于在天之涯废墟之时他因古代种折翼之痛而丧失理智,这一次的他非常清醒的明白自己在做什么,他必须吃掉眼前这只凶兽补充体力,才有可能在回到地面之后有足够的力量去对付那条更加棘手的黑龙。
他在慢慢的感觉到帝仲的过去之后,意识和能力也在不知不觉中和他融合,此刻的他即使根本就没有学过心转之术,但一口咬下去,那种强行霸夺对手能力的禁忌之法就熟练的在身体里流动起来。
那只比他大了百倍的凶兽,似乎只是几口就被吞了个干净,血肉的味道从唇齿里一点点深入到喉部,再一点点蔓延到胸腔和全身,他竟然有了片刻的贪婪,意犹未尽的舔了舔沾满血污的嘴唇,甚至觉得如此庞然大物也完全无法满足他的胃口,霜天湖清澈的湖水在心转之术的吞噬下被染成惊心动魄的红,他在湖底第一次感受到了一种无比真实的快感,有充沛的力量正在被他抢夺,从此为他所用。
清醒过来其实也只用了短短几分钟,身为人类的本能让他顿时感到恶心想吐,当他捂着喉一阵又一阵干呕之际,才从余光中看到湖底的景象——九婴已经被他吞噬干净,除了撕咬之时涌出的血,它连一根骨头都没留下。
黑龙隔着湖水看着萧千夜,心转之术对他而言并不是什么罕见的东西,但是见到湖下的人将九婴吞噬的场面,还是让这条双生心魔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可怕,他此行的目的不是这个人,所以他也在一瞬间就做出了正确的决定,放弃细雪谷,放弃和这个人斡旋,浮世屿澈皇的火种即将熄灭,他要做的就是不在这种时候节外生枝,只要静静等待火种爆发的那一刻就好。
再等他从霜天湖出来,古尘一刀就砍破了高空结界,那只黑龙早就销声匿迹不见了踪影,他根本顾不得管那家伙去了哪里,脚不着地朝着雪城光化而来,远远的就看见魔刃横扫而过,切过城内的建筑,直击云潇而去!
“上次也是这家伙动手打伤你的吧?”萧千夜嘴上平静的说着话,脑子里却一下子晃起了濮城一战的画面,如此真实的仿佛亲身经历,让他迷惘的紧握双拳用尽全力的闭上眼睛试图整理清楚这到底是谁的记忆——濮城的天空布满火焰,如一张精密的网将垂涎欲滴的死灵隔绝在外,即使已经意识不清,她也还是拼尽全力的守护着下方的普通百姓,直到他姗姗来迟,愤怒的出手将所有恶灵斩杀之后丢入火海,然后才在废墟的边缘找到昏迷的女子。
火焰似有所感开始慢慢湮灭,整个濮城荡起一片浓厚的白雾,而她脸上的表情也从痛苦缓缓平静,如释重负一般平淡的笑了笑。
萧千夜抬手按住额头,有一瞬间锥心的疼痛让他紧咬住嘴唇,那不是他自己的记忆,但此刻的他却连每一个细节都能清楚的记起来,就连她虚弱面颊上微微的细汗,散落在耳边的一缕缕发丝都好像近在昨朝,他甚至分不清谁是谁,似乎那个忍着心疼放慢脚步靠近云潇的人就是他自己。
这一眼让他不知所措,让他一阵无名的疼,他想抱起眼前的人,又不知该如何将这半截身体揽入怀中,只能靠着她一起坐下去,稍稍扶了一把,让她将头靠在他的肩上。
一如此刻,云潇靠在自己的肩头,宛如时空回溯。
萧千夜苦笑着,心有万般无奈,下意识的缓缓抬手放到了她的额头处,他根本就不会那种转移之术,只是身体不由自主的想要动起来,用指尖轻轻的搭在她的眉心。
“千夜……你没事吧?”云潇看着他莫名其妙的举动,担心的按住他的手,他也终于清醒过来,再次低下头看着这张深爱的脸庞,濮城之时因转移伤痛带来的那股致命的疼似乎也开始在他的体内穿梭起来,但他只是若无其事的抱起云潇靠在倒塌的墙壁上,不知为何在她额心轻轻的吻落,很快他镇定下来,虽然这种感觉只有几分钟,但似乎掉进一个冰冷的黑洞,整个人都在不停的下沉,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长。
“你看起来不太好。”云潇抚着他的皱眉,觉得自己的胸口都有些发闷,他忽然按住了她的手,用一种她从未见过的目光紧紧盯着她,低道,“没事了,偶尔也要给我一个英雄救美的机会吧,我不会再让他伤害你。”
随后他终于站起来望向几步之外的破军,他们站在同一条街道上,在破除了视线的迷障之后,雪城的真实景象慢慢铺开,两侧倒塌的楼房附近已经围过来天马的战士,他们虽然不知道那个身着暗色法袍似乎没有头颅的东西到底是何方神圣,但一眼看到自己曾经的长官上司还是谨慎的排开,百姓也在这短短几分钟之内退到更后方,将伤员快速转移到更加安全的地方去,一切看起来井然有条,只有巍然不动的两人像一座阴沉的雕像彼此看着对方。
这几分钟的反常被破军清楚的看在心里,也终于明白过来他出现的那一刹那为何自己会将其错认成帝仲,他有些失望,又有些奇怪的期待,这幅意识不清的混乱状态,只怕是连本尊自己都迷失其中无法自拔了吧?
第七百二十六章:破军
雪城的天空波谲云诡,死灵的裂缝被古尘强行闭合之后,皓月交织着隐秘的血色如流水一般静静的倾泻笼罩下来。
破军若有所思的看着他,见他手腕一动,古尘散去缠绕的神力刀鞘终于露出雪亮的刀锋,他也立刻重新汇聚起魔刃紧盯着对方的一举一动,下一刻,两道刀气撞击在一起,锋芒的光影横扫过这座满目疮痍的城市,将散落在地面的废墟再次震动掀起,一招出手,两人各退一步,同时暗自提力稳住手腕,再动手,古尘已经明显占据了上风,萧千夜的动作变得前所未有的流畅,好像这种陌生的刀势已经成为他身体的一部分,他抬手、顿足、转身、侧步,任何动作都能熟练的带动古尘一起攻向对手!
帝仲第一次教给他六式是在昆仑山幻魃一战,那时候的他对这种刀法惊鸿一瞥,即使在之后的数次战斗中他可以越来越熟练、越来越稳健,但只有他自己清楚这其中一直有一层看不见的屏障,让他自始至终只得其形不得其神,但是现在,古尘仿佛是他的一部分,刀刃宛如他的骨,刀气宛如他的血,只要他动,古尘就能同时给出回应。
这是他这么多年习武生涯里从未有过的体验,酣畅淋漓,不再拘泥于招数的限制,由心而起,由心而止。
破军冷赞一声,短短几分钟的交手,似乎将他一瞬间拉回了当初那场北斗之战,几百座流岛被拉到了一起,在撞击之后融合成一座面积广大的巨型流岛,所有的政权、风俗都在顷刻间土崩瓦解,他从无穷无尽的杀戮和血腥中豁然睁眼,冷酷无情的看着形色各异的流岛上充斥着贪婪和私欲,他在冥冥之中发出呢喃之语传递到每个人的心底——只要得到他的力量,就能成为这座大陆的神。
从此,一场持续百年的战争拉开帷幕,小的国家被直接吞并,灭国之后的流岛又迎来新一轮的血洗,大国之间勾心斗角,位高权重的高官们如一只只笑面虎,权势在黑暗里无声无息的斡旋起苗头,又在黑夜里被更强的手腕不留痕迹的湮灭抹去,几十年的混战之后,连最低层的平民百姓都不约而同的拿起武器,他们汇聚在一起拉帮结派,从村落到城镇开始逐步扩大,慢慢的围攻皇都,有的将皇室拉下马斩于刀下,有的被肃清屠戮如猪狗般丢弃。
破军在暗中不动声色的看着,看着每一寸土地都染上血污,白骨蔓延千里堆积成山,胜利者高举着酒杯欢呼,失败者匍匐在泥泞里喘息。
如此美好的景象,那些被战争吞噬的生命化作看不见的力量,如涓涓流水一点点汇聚到他的体内——魔神煞星,这是所有无知之人对他恭敬的称呼,就连偶尔他一时兴起随手幻化的残影,都会被君王毕恭毕敬的招待,那些身着华丽锦服高高在上的王者卑躬屈膝的跪在他的影子面前,像蝼蚁一般渺小又软弱,无论他提什么样苛刻的要求,他们都会毫不犹豫的执行。
犹记得在东方的某个大国,那位年轻的皇帝得到他的命令,一改往日恩爱的形象亲手杀死自己的妻儿做成美味宴请群臣,他第一个拿起碗筷毫不犹豫的吃下第一口,到最后连骨头都强行咬碎一起咽了下去。
而在大陆的另一端的北地之国,同样有一位仁爱孝敬的帝王活活煮熟了父母扔给了爱犬,也只是为了得到他的赏识,获得更强的力量。
他只要动动手指就能让这些居心叵测的人如愿以偿,他给了东方的帝王一根肋骨,给了北方的帝王一根腿骨,看着他们欣喜若狂的以自己国家的最高礼仪如视圣物的将修罗骨供奉起来,然后按照他指点的方法屠杀更多的生命来汲取力量,很快他们便各自集结了数量惊人的庞大军队,浩浩荡荡的企图扫平对手将其板块收入囊中,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争一打就是三十年,当最初的青年终于走到不惑之年,长久的杀戮已经泯灭了全部的人性,两国自高层至百姓,无一不是嗜血残暴,不要说对待敌人,哪怕是一言不合的战友同僚,也能一瞬反目成仇短兵相接。
而他依然每天在虚空里享受着这场血的盛宴,直到某一天,一个神采飞扬的赤发少年不请自来,他竟能肆无忌惮的穿越破军的屏障直接站到自己面前,无视了面前被誉为“魔神煞星”的他,而是笑呵呵以一种好奇的目光打量着这个虚无的世界,他背着一柄赤色长剑,剑刃上流动着炽热的火光,在反复看了好几圈之后才终于将目光毫无惧色的投过来,淡淡叫出他的本名:“破军。”
这是百年以来第一个准确叫出他名字的人,而且是以一种非常平稳的口气,不再恭敬的视他为“魔神煞星”。
他和这个少年静静的对视,他的身上有极为强悍的汹涌神力,而且澄澈敦实,确实不是人间该有的东西,这也让他情不自禁的想起了这些年听到过的一些传闻,一句被万千流岛视为传说广泛流传的话突兀的在耳边念起:“九霄云顶,有流岛万千,悬浮于野,宛如大星缀尘寰。云外有云,天外有天,流岛之巅,得黑龙庇佑之处,为神之领域,呼之上天界。”
“上天界。”他开口回应了对方,转而是无边的嘲笑,不屑的讽刺道,“那些愚民都说天空的制高点是神之领域上天界,然而天外有天,天空的尽头仍是天空,既然根本不存在制高点这一说法,又哪里来的神之领域上天界?说白了,那只是流岛的制高点罢了,而你们不过披着伪神的外衣,自恃为神。”
少年在他面前盘膝而坐,拖着下腮笑呵呵,以同样讽刺的语气不留情面的回道:“彼此彼此罢了,传说中的魔神煞星破军也是伪神罢了,否则又怎么会以这种手段吸食生魂之力据为已用,以此来获得新生呢?”
说罢他随手摆弄着那柄赤色长剑,只是轻轻一点,火光如流星一般穿越虚空屏障,将下方满目疮痍的流岛展露在眼前,上天界虽然被誉为流岛的统治者,但少年的眼里却并没有多少感情,他非常冷定平淡的看着还在厮杀的人群,开口的语气也听不出情绪的起伏,就好像是例行公事一般,甚至有些不耐烦的说道:“在我来之前沉轩曾用鬼王签占过一卦,这片撞击之后融合成一体的大陆是由四百二十五座流岛组成,历经百年,边缘已有近一百座流岛碎裂坠天,而剩余的三百多座流岛合并成了八个大国,相互之间一直征战不断,搅得民不聊生,连路过想下来喝口水的小鸟都会被捕杀拿去充饥,有几只命大的逃了出去跑到紫苏那里求医,还和她抱怨了许久。”
“上天界一贯不插手流岛的恩怨。”破军狡黠的回话,“一百多年过去了,这才想起来自己是流岛的统治者吗?未免也太后知后觉了。”
少年抚着长剑,那危险的火焰开始在他指尖跳动起来,低头回道:“上天界不插手流岛的恩怨,他们的勾心斗角,改朝换代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你出现了,这四百座流岛、千百万人生命能满足你的胃口吗?如果不能,那么下一步你会去哪里,是不是又要拉几百座流岛撞在一起让他们自伤残杀,然后你坐收渔翁之利?”
再抬头,他看见少年的瞳孔里带着逼命的火光,和他手上那柄同样绚烂夺目的长剑一样透出凛冽的杀气,他在这一瞬间清晰的感觉到了一种极端的压迫力,也终于明白为何上天界会被尊为神之领域。
火焰……忽然想起来一件事情,破军的思绪从遥远的过去一瞬间被拉回当下,似有一束目光穿过萧千夜直勾勾的落到他后面的女人身上。
冥王的能力对他而言可谓完美的克制,那些因北斗大阵而亡的生命之力在他的手下死灰复燃,竟然可以摆脱自己的控制为他所用,然而“死灰复燃”不等同于真正的重生,因冥王之力短暂获得新生的死灵很快就会以更加残忍的方式再次死去,当这种失而复得、得而复失的情绪在本就极其危险的死灵中游荡而起的时候,它们就会变得极端暴戾嗜杀,直到连冥王本人也忌惮这股怨恨的魔力之后,他就会用手中那柄火色长剑将其彻底的斩杀。
冥王的能力太危险了,而那不仅仅是保护他的一柄长剑,更是束缚他、克制他的一道枷锁,而当初剑上的那种火,和现在这个女人身上的火焰如出一辙,是一种让他也会敬而远之,却又渴望拥有的至纯之力。
“你是他手里的那柄剑……”破军喃喃自语,语气内带着一丝恼意,“就是因为那柄剑,将北斗大阵过半的力量烧成灰烬,否则那座持续百年混战的巨型流岛一旦为我所用,上天界也必须退避三舍!”
萧千夜的唇边扬起了一丝了然的笑意,刚才破军回忆的种种画面,其实也清晰如画的在他的眼前一点点浮现起来,一万五千年前,对人类而言那是多么遥远的过去,而对此刻的他来说,竟然恍若昨朝,仿佛亲身经历。
第七百二十七章:私欲
当煌焰和破军厮杀在一起之时,他还漫无目的的在其它流岛上漂泊,等他得到消息姗姗来迟,整座大陆宛如人间炼狱,上天界本是为了阻止北斗大阵继续吞噬无辜的生命才破例插手破军之祸,然而杀红眼的煌焰比起传说中的魔神煞星更加恐怖,亡魂在他的手中死灰复燃,然后再次被剥夺生命,如此反复直到彻底失控爆发又被一剑斩灭,被誉为“神之领域”的上天界,第一次在流岛众生面前展露了自己最为恐怖的一面,比杀戮、毁坏的化身破军更加心狠手辣,宛如真正的恶魔降临。
他加入战局的时候,破军失去死灵之力的支持已经必不可免的呈现出颓败之势,但那一战依然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艰难,也不得不承认那是上天界遭逢过的最强劲的对手之一,他根本不记得搏斗到底持续了多久,只有余光里交迭反复的日月在无声的铭记着这场恶战,直到古尘最后一刀砍落头颅,赤麟同时从腰部横切而过,随后蓬山牵引着星辰之力强行让北斗七星重回原位,璀璨的星光将分裂成三份的魔神重新封入虚无,耗时百年的北斗大阵终于彻底消失,而散落各地被视为圣物的修罗骨也风化成粉末,幡然醒悟的人们面对满目疮痍的国家,露出的却是迷惘而呆滞的神情。
那样失去一切希望的眼神,和死灵也没有太大区别了,百年征战一朝结束,他们的灵魂和理智也好像随着血与火一起消失了。
当所有人都放下手里的武器之后,他们在这座巨型流岛最大一个国家的皇都里,在一座人类一手建立的高塔顶端找到了关于召唤魔神的残页,虽然只是一些看起来像天方夜谭般只言片语的记载,也让王座上的皇者不惜一切代价决定反复尝试,原来早在四百多座流岛撞击在一起之前,这附近只不过是一处较为罕见的六岛平行地势,相互之间隔得不算太远,最近的两座流岛甚至可以遥遥相望,但这样特殊的环境并没有让这六座岛和平共处,反而是处处提防着对方,并在暗中较劲,试图将其它五座吞并,建立更强大、更统一的帝国。
单单是这样的尝试就持续了三百年,直到第一根修罗骨从献祭的法阵中破空而出,欣喜若狂的法师们将其视为圣物供奉起来,在之后的一百年时间里,他们在自己的国家进行了一场惨无人道的杀戮,终于在某一天将虚无中沉睡的魔神煞星唤醒,当破军的呢喃之语第一次响彻这座高塔之时,六座流岛被巨大的力量牵引撞击在一起,从此成为完整的大陆。
然而令所有人措手不及的意外发生了,第一次撞击发生之后,第二次、第三次的撞击持续不断的传来,越来越多的流岛被破军牵扯而来,他像一个饥渴难耐的困兽,渴望着一场前所未有的厮杀。
原来这一切灾难的初始,也是出自人心的贪婪。
坦白说,类似修罗骨这样的残页之卷散落在万千流岛上,就算是拥有点苍穹之术可以快速观察到流岛情况的上天界也没有办法彻底将其毁掉,但这一次的破军之灾显然超出了预料,迫使他们在之后的百年时间里费尽心机的在所有管辖的流岛范围内仔细检查了一番,将类似的禁术全部毁去,这一举动是上天界第一次打破不插手流岛内政的惯例,并且前所未有的坚决。
想到这里,萧千夜抬手下意识的揉了揉眉头,好像感觉自己的身体也因为那一场恶战而变得有些疲倦,很快他的眼前再次浮现起当年的景象,他也在那座高塔上,看着夜空下北斗七星的位置慢慢恢复,所有的星辰褪去血腥雾霾重现光辉,然后和身边的同修一样,不约而同的低头俯视着脚下荒凉一片的土地,他们的目光可以穿过高山和大河,一眼将所有的景色尽收眼底,然而哪怕是最为偏僻的小村落也被卷入了这场百年的战乱中,寸草不生。
许久,鬼王把玩着手里的白玉签,凝视着签象上呈现出来的占卜之语,面无表情的开口:“日隐、月沉、星坠,是大凶之兆,战乱让经济崩溃,百年之内的物资产出远远满足不了普通人的需求,瘟疫、贫困会接肘而至让他们雪上加霜,生存面前没有人性可言,新一轮的战火不日就会卷起。”
即使不用鬼王签的预言,他们也明白祸不单行的道理,毕竟这是四百多座流岛撞击在一起产生的巨型大陆,原本风土人情就各不相同,再经历一场百年厮杀之后,人与人之间的信任荡然无存,有的只是敌视和戒备,什么杀子之仇、夺妻之恨、兄弟反目、手足相残的事情比比皆是,上天界能终止破军之灾,终止不了种在人们心底的仇恨,除非他们愿意花费大量的时间和精力来帮助重建,但很显然,上天界没有这样的义务,更没有这样的耐心。
鬼王一手晃着白玉签,嘴角微抿,一脸若有所思的样子,他的眼眸里极快掠过一丝阴郁,然后咧嘴笑了起来:“哎……行了,我来处理吧,你们回去歇着,要是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就去紫苏那住几天。”
那时候的帝仲根本无心理会沉轩口中的“处理”指的是什么方法,他一直看着靠窗静默发呆的煌焰,当旷日持久的恶战结束之后,从亢奋状态回归平静的冥王就一直这么一言不发的拖着脸颊看着远方,忽然间有种奇怪的情绪让他不由心里微微一动,直觉敏锐的察觉到一抹暗沉的黑焰似乎从他赤橙的眼底一闪而逝,随即耳畔响起陌生的轻笑,就在他蹙眉疑惑的想要找寻声音的来源之时,煌焰站了起来,仿佛方才的那声笑只是错觉,他冷着脸走过来,声音也像砸进死水的石子让人不寒而栗:“帝仲,我们好久不见了,你来的这么迟,下次干脆不来也罢。”
话音未落人已经大步走远,只留下沉默不语的帝仲凝重的看着他之前坐着的位置,或许连他自己都没察觉,这一刻他嘴角微扬的弧度已经抿成了一条严肃的直线——他竟然看到那里还坐着一个模糊的人影,冲他微笑。
萧千夜豁然回神,心里泛起一种说不清的烦躁情绪,时隔这么久他终于清晰的想起来当年靠窗而笑那个影子的面容,那不就是如今阴魂不散时不时冒出来的那条黑龙的脸?
一万五千年前……早在一万五千年前那家伙就已经试图影响煌焰的理智了吗?
不对,或许应该还要更早一些,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
他的心一下子被揪紧,煌焰的笑在他眼前反反复复的摇曳起来,像迷雾中一朵恍若隔世的花,从最初的明朗纯粹到一点点染上阴霾,曾几何时他们并肩而战走过万千流岛,身边那个风采神俊的少年会咧着一张阳光灿烂的笑脸将累瘫在地的他强行拽起来,也会在遭遇强敌之时信任的将背后空门留给自己守护,可不知道从什么开始,他们之间的交谈越来越少,越来越平淡,到最后只剩下无声的眼神互换,然后各奔东西。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这个问题突兀的横在萧千夜的脑中,甚至让他有了一瞬间的迷惘,迫不及待的想要从更遥远的记忆里挖寻蛛丝马迹。
“千夜……”云潇担心的扶着墙努力往前靠近,轻轻抓着他冰凉的手喊了一句,他心神不宁的转过来,反而让云潇心里“咯噔”一下,这一瞬间他的脸庞显得有些陌生,好像并不是她熟悉的那个人,即使这样的感觉稍纵即逝,但云潇还是立刻就有一种强烈的违和感挥散不去,她不知不觉紧紧抓着他的手,生怕稍微松开就会失去,低声道,“千夜,你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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