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榭依
“你自己不要别人帮忙的。”明溪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本想骂他,但一抬头看到的是他一脸平静的表情,也只能咽了回去,萧奕白的嘴角浮起了一丝苦笑,低道,“我知道你身边人手已经非常紧缺了,一个人留在这里,外头全是魔物横行,这都抽不出人守着保护你,就别在我身上浪费了,我好歹是在这里住过几年,地形气候都比你们熟悉,雪原那些夜叉罗刹修罗鬼看见我也会识趣的躲得远远的。”
明溪没有反驳他,言多必失,他更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多说,萧奕白看他脸上似有似无的深思,总觉得这个人应该还是有什么事情瞒着他,但他几次扫过千机宫的大殿,这里都是被看不见的日冕之力层层环绕,他心中疑惑,面上却扬起了一抹清澈的微笑,退了一步指着门口说道:“要不然趁着时间还早陪我走一会吧,就当是活动活动筋骨,放松一下身体,白教我还是熟的,你是想去神农田看看草药,还是想去后山墓园烧香拜祭,我都可以奉陪。”
明溪怎么能看不出来他想干什么,但还是顺手抓起外衣披在肩上,打了个哈欠笑道:“那就去烧香吧,我听说你为了偷学禁术挖了人家三百年前老教主的坟,这不得好好认错道个歉?”
萧奕白没想到他会这么配合的接了话,反倒是自己有些尴尬的僵住,明溪已经紧了紧大衣走出千机宫,回头催促了一声:“发什么呆,带路。”
“哦……”萧奕白只能硬着头皮跟上去,随手拉上千机宫大殿的门,明溪看似懒洋洋的深呼吸了一口气,余光早已瞥见一只白骨之手在大门关闭的一瞬间爬了进去,但他也不揭穿,一路上有一句没一句的找着话题和身边心神不宁的萧奕白聊着天,一直走到后山墓园,他像模像样的学着祭祀的样子双手合十闭眼祈祷,反倒是让同行的萧奕白尴尬的不知所措,只能配合的在那个被自己亲手挖开的老教主墓前装模作样的认错道歉。
明溪憋着笑,他知道那只白骨之手是白教的骨咒,也知道萧奕白特意支开他的目的是想更好的检查大殿,但他一点也不着急,胸有成竹的陪他演着戏,这时候天边渐渐白亮起来,毕竟是历代教主的墓地,这里安静又冷清,只有缕缕特殊的灵力从泥土中如丝如线般抽出,反倒是让最近紧迫的内心莫名松懈了不少。
终于,萧奕白疑惑的望向他,看似没有任何反常的大殿却不能让他有任何的安心,他默默切断了骨咒,咬了咬嘴唇,好半天还是没忍住直接问道:“明溪,你是不是有事情瞒着我?”
明溪缓缓地转过身,和他四目相对,他此生也不是没有欺骗利用过这个好友,但此时这番毫不掩饰的质问,却真的让他有了一瞬间的迟疑,但立刻他浅金色的眼眸里就重新流转着深不可测的光芒,保持着帝王应有的风度,连语调都平稳的听不出任何端倪:“我能瞒着你什么?一大早神乎其神的,不要瞎猜。”
萧奕白静静看着他,见他弯下腰对自己温柔的笑着,轻轻搀扶了一下,把他这个还半跪在老教主坟前认错的人拉了起来,又在耳边低声吟道:“我不会害你的。”
这话倒是不假,让他一时无法反驳,无论是当年的皇太子还是如今的天尊帝,明溪对他都是包容忍让的,但也仅限他本人罢了,他身边的其他人,无论是唯一的弟弟,还是已经成为他弟妹的云潇,明溪都是能利用就不会手软,他从来都是一意孤行,除了告知他结果以外,既不会询问他的看法,也不会理会他的建议。
明溪不慌不忙的拍了拍他肩上的雪,他的眼眸内似乎有什么复杂的情绪在涌动,又被飞快的无声无息按捺了下去,只是微笑着淡淡调侃:“行了,星索老教主都死了三百年了,你就算真心道歉他也听不见,更何况你一脸毫不在意,根本也没真心实意的想认错,不信鬼神,但也要敬畏鬼神,别在这装模作样了,一会死人都要被你气活,回去吧,不必担心我,我有分寸。”
他下意识的点了头,只觉得墓园里万籁俱静,明明日光清清冷冷的从头顶轻洒而下,周围的一切却比黑夜更让人看不到光明。
他们背道而驰,一个原路返回千机宫,一个则绕过墓园,往北角封印而去。
第七百一十五章:卖命
明溪是直接返回了千机宫,在他踏入大殿之后,一抹淡淡的魂魄之影在他身后轻轻掩上门,恭敬的跪地:“陛下,他进来检查过……”
“我知道。”明溪眼都不抬径直走到莲花神座,揉了揉额心,不知是一夜未眠让精神有些萎靡,还是刚才和萧奕白的话触痛了内心,在一阵忽如其来的疲惫之后,他依靠着扶手淡淡回道,“我知道他故意支开我就是为了进来检查,也知道他用的是白教的禁术骨咒,但你也是白教出身,这种东西都应付不了的话,我也没必要浪费时间保你。”
朱厌微微一笑,这个人的语气轻描淡写,似乎对刚才那段小插曲完全不在意,但眼底深处却隐隐涌动着一丝坚定狠辣,果然是比他想象中还要冷静,仿佛一只运筹帷幄的手,能将每一颗棋子精准的落在应有的位置上,他甚至有些庆幸老天没给这个人一副健康的身体,否则如此心机手段,再若有武将那样的强悍,或是术士一样的修为,当真是一己之力就能颠覆天下吧?
仿佛是看穿了他的心思,明溪的眉间有微微的不快一闪而逝,同时目光一敛,但没等他开口,朱厌识趣的在他面前屈膝告退,他才张开的口化成一声叹息,本想靠着莲花神座稍稍睡一会,外殿又传来了零碎的脚步声,他疲惫的睁了一下眼,似乎感觉这种声音有些不对劲,不像是人类该有的脚步声,就在此时,才散去的朱厌重新回到大殿,几乎是头也不抬指尖幻化出锋利的灵气之剑,一剑砍向正前方。
那一剑看似只砍入了空气,但随后就出现清晰的破碎声,很快入侵者的轮廓慢慢浮现出来,是一只蓝色的水母,或许是适应不了雪原上严寒的气候,这种生活在海中的小东西此刻已经结成了冰,只有几根触角不知是被什么特殊的力量保护着还能柔软的向前挪动,正是因为结冰的身体在从门缝中变形钻进来的时候发出了类似脚步的声响,让行踪一瞬暴露。
朱厌一把就抓住了这只水母,它散发着蓝色的幽光,看着非常美丽,出于天生的谨慎,朱厌的指尖立刻就包裹起结界将它扔了进去,然后才递到明溪面前,解释道:“它本身没有什么危害,不过似乎有些用于窥探偷听的术法依附在体内,我已经将其阻断,陛下可以放心。”
明溪本已经很困的神智再次提起精神,心有余悸的将手慢慢收回宽大的衣袖里,不得不说朱厌的反应力远远在他之上,他还未将日冕之剑凝聚成型,这个人就已经一击必杀抓住了前来冒犯的水母,要不是他手上握着云潇这张王牌,这次他万不得已放出朱厌甚至要他保护自己的举动无疑是太过冒险,但他虽然心里这么想,脸上却依然是一点反常也没有,平静的抬手接过那只水母,低道:“水母不可能跑到雪原来,这是墟海的东西。”
“墟海……”朱厌的脸上竟然毫不掩饰的露出了一丝惊慌的表情,脱口,“是您说过的那群蛟龙族?”
明溪干脆的点点头,挑了挑嘴角轻蔑的笑着:“来的真快,凤姬前脚离开,他们后脚就主动闯了进来,白教是当年上天界风神偶遇凤姬之后创立的,一直以来历代教主被视为神圣的象征,也是因为他们有特殊的方法可以在任何时候找到凤姬,看来这伙蛟龙是真的很怕她,又实在想要打探能对付她的手段,这才按捺不住冒险想尝试进来,看看能不能有什么新的发现吧。”
“凤姬……”提起这个名字,此刻的朱厌惊讶的发现自己再也没有了本能上的敬畏和憧憬,就连当年那份见死不救的怨恨也烟消云散,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蛟龙”两个字身上,只微微顿住了一秒就立刻紧张的回道,“凤姬和云潇是双子,能对付她的东西岂不是也能对付云潇?但是白教的所有东西我都很熟悉,若是如您所言,浮世屿的皇鸟火种只会被龙神克制,那白教里应该没有能伤到她们的东西才对。”
明溪不动声色的看着担忧不已的朱厌,在心底无声的笑了一下,这些道理他怎么可能不懂,不过是故意把话题引到云潇身上去,让他紧张起来更好的帮自己出力罢了,随即他就将那只水母丢还给朱厌,两人的视线正好撞在了一起,只是相比朱厌的不安,帝王的脸上依旧是一片沉静,眼眸深处却涌动着深深的杀气:“实不相瞒,在岑歌回来之后我就把之前被帝都运走的秘术典籍全部还了回来,朱厌,我记得你在杀她时候就是同时使用了‘血咒’和‘骨咒’双重禁术,这才让她无法苏醒被埋了大半年,眼下还是堤防一点吧,白教的东西若是落入蛟龙族之手,我怕又会节外生枝,辛苦你四下找一找,不要让漏网之鱼离开总坛半步。”
朱厌毫无怀疑,脸上的神情变化不停,最终定格在决然的狠辣之上,他屈膝告退,像一个幽灵一样无声无息的离开大殿。
明溪这才让日冕之剑重新凝聚成型,那柄金色长剑在他身前缓缓旋转,金光如萤火追着幽灵而去,而他也在透过剑身认真的看着外面发生的一切——朱厌在白教担任过大司命,他对白教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非常的熟悉,而此刻只剩魂魄的他直接掠入了神农田外围风雪交织的雪原,抬手就将掩埋在雪下尘封的白骨悉数召唤出来,然后手上动作熟练的变化着,驱使着亡魂在他面前恭敬的等待命令。
这些白骨和亡魂在骨咒和血咒的命令下,沿着白教的每一寸土地找寻,而他本人更是直接将这段时日徘徊在总坛外围的魔物全部剿灭干净,他就这么一秒不歇的从清晨追杀到黄昏,仍是不放心一遍又一遍的找寻。
明溪的眼中流转着一抹幽暗的光芒,他本可以直接下令让朱厌去做这件事,相信对方也一定会不辱使命,但他偏偏就要以这种方式来刺激他,只有这样,才会让他更加卖命。
只要动了心,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都会变得愚蠢起来。
但他也不得不承认这样赶尽杀绝的朱厌,才是传说中那个令人闻风丧的暗部统领,他可以毫不犹豫的出卖高成川,也可以眼不眨的杀了云潇,仿佛生来就是阴暗的集合体,是最为完美的杀手。
他甚至有些莫名的遗憾,若是这个人一开始就为自己所用,他是不是可以将风魔成立之初那些危险的任务交给他,这样萧奕白的身体就不会一落千丈,或许灭族之痛也不会发生,他最在意的朋友,今天也能好好的?
黑夜再次降临的时候,整个千机宫一片万籁俱静,朱厌是在夜深之后才折返大殿,依然在他面前屈膝跪地汇报着情况,一整天的杀戮之后,明溪身上的冷静气息反而让他有种极度安定的感觉,虽然帝王的眼神像灌了冰水一样隐隐扩散着寒光,但还是让他莫名感到心底慢慢恢复平静,清晰地听到了从他口中吐出的一字一句:“你做的很好,我也势必不会给那伙蛟龙任何机会伤害她……”
明明知道这只是帝王故意在他面前提起的人,朱厌却好似得到了全天下最为重要的承诺,他微微颔首,湮灭了光影回到剑穗之中。
一天一夜的疲惫过后,明溪在死寂的大殿里沉沉睡去,倏然在睡梦中感到一只微凉的手轻抚过脸颊,而后是一声熟悉又遥远的叹息。
他在梦里眼皮微微一跳,全然没有注意到自己身旁有无数纯净的白光在汇聚,顿时整个泣雪高原的烈风暴雪一瞬缓和,这样久违的宁静,让奔波在四处的所有人都心有灵犀的仰头望向天空,阴沉的夜幕竟然缓缓散去,许久未曾有过的皎洁月光倾泻在白雪上,像有什么温和如春的力量无声扫过,最终在莲花神座那个沉睡的人身边牵扯出淡淡的人影。
那是一个女人,是这片雪原曾经的神守,也是这个帝国最具争议的皇后。
朱厌在剑穗中不可置信的看着她,这样明艳动人的脸颊,依然坚定澄澈的目光,他确实曾在暗中数次见过,从她还是四王爷的王妃开始,到她走上高台楼阁,成为母仪天下的皇后,她的身份在变,她身边的所有人都在变,只有她保持着那份赤子之心,宛如高天明月傲然而立,既有不可侵犯的神圣,又有照亮黑夜的温婉。
或许明溪身上那唯一的光,也是遗传自母亲。
而此刻,她只是抚摸着儿子的脸颊,像全天下的母亲一样,爱怜、包容又温柔。
朱厌不解,为什么温仪皇后会在这种时候出现?难道是因为她曾是泣雪高原的神守,所以才会在决战来临之际,不惜从另一个世界回来吗?
飞垣不信轮回,死亡就是一切的终点,但他知道人是有灵魂的,难道先皇后的灵魂一直未曾涣散,只是在等着某个契机,再见一眼自己唯一的孩子吗?
下一刻,先皇后望向剑穗,将手指放在唇心,即使不言不语,却比千言万语更让他心领神会,他默默低头,恭敬的收回视线,也将所有的震惊和疑惑全部收回心底。
这场梦格外的漫长,也格外的温暖,让他不愿苏醒。
第七百一十六章:踏月归
那束月光照耀在千机宫的同时,也映照在雪原上倏然顿步的凤姬身上,她从炽天凤凰背山掠下,抬手伸向许久未曾云破而出的高空皓月,月色如水如雾,缠绕着她伸出来的指尖,似有什么温柔的力量在低声吟语,即使耳边只有呜咽的风声,凤姬还是心领神会的微微一笑,像久别重逢的故友那样敞开心扉:“温仪,好久不见了,想不到会以这种方式再次见到你,我真的很开心。”
没有人回答她的自言自语,但凤姬还是在片刻的沉默后继续说道:“温仪,自我从上次的神眠之术中醒来至今,时常会想起飞垣上这几十年来发生的事情,扪心自问,若是我能早一点醒来,我必然不会同意你嫁给明泽,也不会让凤九卿有机会遇到云秋水,灵音族或许不至于被灭,云潇也不会以混血之身来到这个世界,可我有时候又觉得这一切都是必然,因为上天界迟早会来,若不是这些看似遗憾的过往,如今的飞垣拿什么对付夜王?”
伴随着她的呢喃,指尖跳动的光似乎也有所触动微弱的闪烁着,凤姬抬起眼,深深的看着那轮明月:“温仪,我知道上天界付与你们的力量的同时也会有约束之力,所以你才不得不以那么决然的方式去刺激自己的孩子,逼着他主动寻找深埋千年的真相,我应该感谢你,若非你当年的牺牲,飞垣早在飞天大梦中就会迎来毁灭,你的孩子很优秀,虽然他在某些方面像极了父亲的狠辣,但他同样有你的包容和沉稳,我会尽力护他周全,你放心。”
仿佛得到了最为重要的承诺,指尖的光像萤火一样慢慢飞了起来,凤姬的脸上笼罩着这份温和,笑了笑,终究无奈的叹道:“温仪,亡魂不该长久的游荡于人世,终有一天灵力散尽只会沦为毫无意识的死灵,我不知生命离世之后是否真的会有往生之路,若是有,愿你一路安稳再无磨难,若是没有,今生缘分至此,不必再留恋了。”
月光轻盈,在向她无声的告别,凤姬挥挥手重新跳到炽天凤凰的背上,继续前行。
而在雪原的另一边,云潇也正在好奇的抬手伸向明月,似乎是将一抹同样清澈的微光敛入了掌心,顿时有什么微妙的情绪在心底一闪而逝,她下意识的仰头往夜空的尽头处极目瞭望,萧千夜回头看着身边忽然发呆的女子,朝她目光的方向一起望了过去,到了伽罗境内之后,原本恶劣的天气让御剑术都举步维艰,忽然间一阵清风拂过,云破月出,他担心反常的气候变化会有什么危险,这才临时降落,在雪域边缘暂且休息。
云潇似乎愣了一下,心里掠起了一丝怅然,喃喃自语:“有什么人去世了……好干净纯粹的灵魂啊,那一定是个很善良的人吧。”
萧千夜察觉出她神情的微妙变化,冷酷的面容上隐隐带了几分的柔色,淡淡回道:“生老病死本就是普通人一定会经历的事情,我还以为又是什么古怪的东西大半夜的跑出来作祟呢,既然只是逝去的魂魄,我就放心了。”
“不用这么警惕吧。”云潇笑咯咯的捏了一下他的脸颊,见他的面色泛白,神色抑郁,嘟了嘟嘴安慰道,“别总是板着一张脸嘛,我们会赢的。”
他苦笑了一下,虽然云潇的话没有半点根据,但只要是她说出来的话,就会带上莫名的镇定,能安抚他焦虑不安的心,他重新运起御剑术,深吸一口气:“走吧,千机宫挺远的,天气又这么差,早些出发吧。”
“好——”云潇刻意拖上语调,在他没注意的时候偷偷眨了眨眼睛,不知道是在打着什么坏心思,剑灵腾空而起,风雪骤停之后,雪原上的视线豁然开朗,云潇在他背后故意往前蹭了蹭,紧贴着他的后背将头埋了进去,她双手缠着他的腰,脸还反复的在背上磨蹭着,用一种贪婪又渴望的语气调侃道,“好暖和啊!你的身上好暖和,这么冷的天,我都恨不得一头钻进去再也不要出来了。”
萧千夜脸色一黑,他的身上带着云潇的火种,确实是缓和了来自古代种血脉里独有的严寒,但云潇这种时候在他贴着他上蹿下跳的蹭来蹭去,又是撩的他的内心一阵难以按捺的波澜,毕竟是站在剑灵上,他只能微微转了个身看着这个嬉皮笑脸的女人,一边稳住御剑术,一边按着她的脑袋把她往后推了推,骂道:“本来就是你的东西放在我身体里而已……”
“在自己身上没有感觉嘛。”云潇抱着他,唇边扬起一抹淡淡的坏笑,“要抱着你才暖洋洋的。”
他原本铁青的脸就是被这一句话撩到双颊通红,触电般的扭头想避开那道明亮的视线,又听见耳边传来熟悉的大笑声,云潇已经将下巴搭在了他的肩膀上,吹着气阴阳怪气的说道:“难怪那时候大风抱着你不肯撒手,原来真的这么舒服!看来还是我误会她了,毕竟我们这种魔兽脑子都不太好使,会被本能吸引,哪里还考虑的了别的!”
他的脸更加红了,按捺住心头的紧张,嘴里还倔强的骂了一句:“撒手……御剑术会掉下去的。”
“怕什么,掉下去我也会接住你的。”云潇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话音未落,剑灵一个俯冲真的径直坠落下去!
云潇一声惊呼,没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又被一双手温柔的揽入怀中,他反手收起剑灵,不知为何赌气般的没有及时使用光化之术,两人从云层坠落,四目相对,竟然都没有使用任何的武学调整姿势,直到快要砸到地面的前一瞬,萧千夜才在空中翻了个身,神力像一道无形的屏障保护着身体砸入厚厚的积雪,转眼就将两人直接掩埋。
他在柔软的雪中抱着怀里的人,无声笑了,直到云潇挣扎着探出脑袋用力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才慢悠悠的拨开身上的雪淡道:“我说了会掉下来,你没接住吧?”
“是你按着我的手不让我接的!”云潇气急败坏的反驳,一拳就捶在了他的胸口,萧千夜耸耸眉,固执的重复:“反正就是没接住。”
“谁说我接不住你的?”云潇脸上的情绪变得飞快,刚才还怒气冲天的,这会挑眉一笑,萧千夜一瞬间就察觉到这个满脑子坏主意的女人此刻肯定又是要捉弄他,但不等他从雪里爬起来,云潇已经拎着他的衣服直接把他拽了起来,她看起来只是个瘦弱的女孩子,但毕竟是浮世屿皇鸟的血统,轻轻一提之下火焰托举着身体直接将他整个人朝上扔了出去!
这样蛮不讲理的举动真的让他半天都没反应过来,再定睛的时候,身下的火焰发出一连串嘻嘻哈哈的声音向四周散去,顿时他就失去托举之力再次从天上摔了下来,紧接着云潇在地面上伸出手,装模作样的摆出一副要接住他的手势,他也立刻调整动作不想如她所愿,但他一动,火焰像长了眼睛一般重新汇聚过来,硬生生按住身体的每一寸不许他挣扎,他就只能无奈的掉入云潇的手臂里,然后听见她放肆的大笑声,乐呵呵的抱着他眨了眨眼睛。
“看,我说了能接住你吧。”她凑过来,注视着那样让他怦然心动的天真笑颜,鬼使神差的点了点头,带着些许乞求的神情,好声好气的道,“好师妹,我信了还不行?别再把我丢出去了,你是个女孩子,能不能注意点形象,别像个母夜叉一样凶狠。”
云潇的唇边绽放了一个灿烂的笑容,这才美滋滋的放了手,和他并肩坐在雪地里:“好师兄,你是不是瘦了,好像没有以前那么沉了哎!”
“天天风餐露宿,不瘦难道还能长肉?”萧千夜没好气的回答,抬手抹了抹她脸上的雪珠,连声音都更加轻快了几分,“倒是你,你吃了好几天的桃酥了,就算吃不腻也要注意牙齿啊,快张嘴让我看看有没有蛀牙。”
“我怎么可能会有蛀牙!”云潇面红耳赤的甩开他的手,偷偷看了他一眼,然后才不情不愿的说道,“虽然化形之术确实和我的原身息息相关,要是断个翅膀,化形之术就会缺少一只手,但我又不像你们人类那样,鸟……鸟儿才不会有蛀牙呢!”
他憋着笑,没想到云潇会以这种奇怪的方式反驳他的话,反而更加勾起了好奇心,然后,他忽然像想起来什么事情,神色复杂地看了她一眼,目光慢慢下移到胸口的位置,尴尬的咳了一声,目光闪躲的问道:“阿潇,你说化形之术会和你的原身息息相关,那……这里,这里是鸟儿身上的哪个部位?”
云潇看着他手指的地方,“唰”的一下脸庞通红,然后她就看见萧千夜捂着嘴按捺不住的笑起来,更是把她羞的脑门都在冒烟,顺手拍打过身边厚厚的积雪直接往他脸上砸去。
他也不躲,任凭云潇把他裹成雪堆之后,在外头哼哼的发脾气。
原本一直焦虑的心情终于在这番嬉戏打闹下有了片刻的松懈,他知道云潇只是故意逗他开心,不由心里微微一动,涌起了一丝异样的温柔。
第七百一十七章:寒风骤起
再到云潇把他从雪堆里挖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他笑嘻嘻的看着还在鼓着腮帮子生气的姑娘,调侃道:“雪鹿寨的时候我埋了你一次,这回你又埋了我一次,总算是扯平了吧?”
“还贫嘴,快出来!”云潇想笑,又一直憋着不肯示弱,只能用力拽着胳膊把雪堆里的人拉出来,萧千夜借力跳起,装作身体僵硬的样子朝她倒了过去,云潇本能的扶住他,这才想起来他的身体会因为火种的特性一直保持温热,她一跺脚,意识到对方是故意的,没等她一脚将身边的人踹走,萧千夜赶紧一把将她死死揽入怀中,好声好气的哄道:“刚刚才和你说过不要那么凶狠,你是个女孩子,温柔一点行不行?”
“谁说女孩子就一定要温柔的?你以前可没有这么贫嘴的,现在满肚子坏水。”云潇据理力争,虽然脸庞还是一瞬间通红,气恼的鼓起了腮帮子,但面子上还是要装模作样的在他怀中挣扎着。
“到底谁才是满肚子坏水啊?”萧千夜按住她的脑袋,拉着她一起坐在高起的雪堆上休息,回忆着从小到大两人之间发生过的点点滴滴,轻轻将她的手握入自己的掌心,深深呼吸了一口,这难得的雪停风止让空气都更加清澈,也让他神清气爽的感慨道,“也对,你从小就不温柔,我才是那个从小就被你捉弄的人好不好?”
“你还不是从小就板着一张脸。”云潇誓不罢休的回答,瞪了他一眼,想起他之前说的话,忽然好奇的用肩膀推了推,笑呵呵的道,“你说梦见过我几次,那在梦里我们都在做什么?”
“咳咳……”他连忙尴尬的清了清嗓子,年少时期的那些懵懂的冲动,自然是不能和她如实相告,只能拐弯抹角的扯开话题,“以前有很多避讳的东西,现在只要你开心就好。”
她的心里扬起一丝丝小小的欣喜,被这样简单又直接的话撩拨起情绪,让本就明艳的脸庞更增添了几分灵动,萧千夜的眼眸里极快掠过一抹宠爱,不由心里怦然一动,脱口:“你这是第几次想踹我了?就算真的忍不住想揍我,动动手就算了,不要每次都动脚踢人行不行?就算你不给我留颜面,好歹注意一下自己的形象吧?你是个女孩子。”
“你……你自己躲不开也能怪我?”云潇脱口反驳,不知为什么,心里却泛起了一种说不清的幸福情绪,抬眼望向萧千夜,只见他嘴角微抿,一脸若有所思的样子,小声嘀咕道,“你踹的,我哪里敢躲。”
“哈哈!既然不敢躲,就不要怪本姑娘踢腿无情!”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云潇钻在他怀里紧紧抱着不放手,他下意识的低头,望着她脸上带着天真浪漫的笑脸,那般毫不掩饰的纯真,映着雪原上最皎洁的月光,让他一瞬间迷了眼睛久久的凝视起来,这短短的几分钟,连他自己也没发现,他嘴角已经情不自禁的向上微扬起浅浅的弧度。
这就是他最为期待的幸福,哪怕转瞬即逝,他也深深的投入其中无法自拔。
但这样的安宁很快就随着忽然平地而起的寒风戛然而止,萧千夜朝着风起的方向谨慎的蹙眉望过去,迟疑了一瞬,低道:“伽罗虽然大多数地方都是雪原和冰川,但实际上也有冬夏之分,往年正常的时候,现在这个季节就正好是夏令,迁徙出去过冬的伽罗人也会带着丰富的资源重新回到自己的村落去,但是今年以来暴雪几乎没有停过,不仅仅是雪原灾害严重,边缘冰川一带也是危险异常,阿潇,我们现在就在伽罗的边缘,继续深入的话,天亮左右就会进入禁地泣雪高原,到时候天气会更加反常,你可不能再调皮了,要是再从剑灵上掉下来,我也不知道会掉到哪里去。”
“好嘛。”云潇心虚的嘟嘟嘴,绞着手指为自己辩解,“我也是看你一直皱着眉头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这才忍不住想逗你玩,让你笑一笑。”
“嗯,我知道。”萧千夜轻叹了一口气,拉着她的手,又抬手勾了一下云潇的鼻尖,会心一笑,“确实是我太紧张了,从回到飞垣开始,夜王本尊一直不见踪影,破军、墟海又掺杂其中不知到底有何阴谋,我简直一闭上眼睛脑子就乱成一锅粥,不过现在好多了,放心吧,我不会再一直苦着脸让你担心了。”
说罢御剑术横在两人身边,云潇奇怪的看了一眼剑尖所指的方向,抬手确认般的问道:“我当时受伤在细雪谷养病的时候曾经看过你们飞垣全境的地图,虽然不是记得特别清楚,但那边应该是冰川之森的方向吧?”
萧千夜点点头,目光依然是严厉的像一柄出鞘的利剑,认真的回答:“嗯,风是从那个方向吹来的,有些不对劲,我记得军阁的报告里曾经说过,入侵飞垣的外来魔兽之一九婴曾经在雪城附近出现过,雪城是天马的管辖地,但天马其实并不是战力很强的军团,只是因为雪城的地理位置往上比邻陪都洛城,往东和万佑城、千禧城也隔得不远,它们耐力极佳,既能适应寒冷,又能快速在山野林地穿行,所以一直以来,相较于白狼、白虎每日巡逻剿魔除恶,天马更主要的任务是保护往来的商队和百姓,我实在有些担心他们遇到九婴会无法对抗,反正此地距离雪城也就几十里地,过去看看怎么回事吧。”
云潇眨眨眼睛,心里莫名地泛起了阵阵涟漪,都到了这种腹背受敌的时候,他还是放不下曾经的战友同僚,但只是一秒过后,她还是温柔的拉住他的手,点点头:“好。”
剑灵从冰川之森上空飞过,先前那短暂的雪停过后,又是一阵阵凛冽的寒风从四面八方吹来,高大的雪杉树在烈风里发出耸人的悲鸣,由于天气太过恶劣,他根本无法看清现在的森林内部究竟是什么样子,继续深入,快到封魔座遗址的时候,风雪被更加强悍的力量硬生生隔绝在外,但是封印地的严寒却是更加刺骨,那是冰封一切的死寂,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触手能将擅自靠近的所有生命拽入冻结。
云潇吃惊的看着下方被冰雾笼罩的森林,还记得圣盲族就是在这里的地下裂缝中生活,他们自己的处境都极为艰难,还是守着古老的誓言集全族之力镇压着魇魔的一部分,她轻轻拉了一下萧千夜的袖子,小声问道:“魇魔已经被你除掉了,它没有为难你吧?”
萧千夜本还有些心神不宁,被她一句话拉回当下——魇魔,那是飞垣三魔之一,能入梦、窃梦,汲取人的精神力据为己有,是一种可以从内而外吞噬人心的魔物。
那时候他整个人浑浑噩噩,云潇从烈火中苏醒,和他分道扬镳独自前往浮世屿,他则在短短的一个月之内奔赴另外两处封印地,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毁坏了位于圣盲族地下裂缝里的封魔座,而“声”、“形”、“心”三体全数落入他手中的魇魔也只是瓮中之鳖,只要他轻轻一提刀,就能将这只作乱飞垣数千年的魔物轻而易举的铲除,然而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一贯以蛊惑人心为手段的魇魔却出奇的安静,它不言不语,甚至没有发出一丝声响,就用那双空旷如黑洞的眼睛,看穿一切的盯着他。
这种死一般的沉默,比锋锐的咒骂更让他无法忍受,像无形的箭击中他心底最隐晦的痛,以至于他在一刀砍过魔物躯体之后,自己竟然也无力的瘫倒在地。
时至今日想起来,萧千夜的肩膀微微一紧,快速的将目光转向别处,轻轻摇头:“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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