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暗尘弥散
“至于吗……反正这些东西本来也是发给他们的。”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后面传来，柯岚转过头去，只见雷顿、伊凡和船长已经从运输舰上走了下来，就在站在不远处看着卸货的进程。
“何苦呢，你的手下踩碎的蛋白都有十几块了，让他们捡一点又怎么了？”雷顿继续对那名船长说道，“还是说，这座空间站里存在着某个管理机构，你们需要把这批物资交到管理者的手里，不能让这些人染指？”
“呃……这里并没有官方指定的管理者，我们在将货物卸装完毕之后，就会直接离开。”船长回答道。
“那为什么不让他们碰啊？”
“这个……这个是同盟的规定，卸货流程是要进行记录的，不是我们能做主的。”船长指了指一旁一名正在录像的船员说道，“为了防止贪污行为的发生，整个卸货的过程都要拍摄下来上传同盟的数据库进行备案，在运输舰没有离开空间站之前，一切事情都要按照同盟的定下的规则来办，至于我们离开之后，这些物资他们要怎么处理，就和我们没有任何关系了。”
“还真是死板啊。”伊凡用抱怨般的语气说道，“这种录像，要是被公开的话，会对同盟很不利吧？”
“不会公开，都是内部数据。”船长稍稍压低了声音，“而且，就算公开了，也没有人会相信的。”
整个卸货的流程大约花费了一个半小时，运输舰上的船员最后检查了一遍对接通道的气密阀便回到了运输舰上，随后，舱门关闭，卸货区对接通道关闭，在一阵喷射式引擎的闷响中，运输舰迅速驶离了这座与世隔绝的空间站。
包括柯岚、浅野昭以及那三具尸体在内的二十几名矿工被留了下来，全服武装的雷顿和伊凡则是站在距离货箱稍远一些的地方，背靠着背，十分警惕地注视着外围的那些当地人。
终于，这些人朝着他们走了过来。
他们分成了两批，一部分人朝着货箱走了过去，另外一部分人则是把这群新来的矿工给围了起来，至于雷顿和伊凡，则是被他们给完全无视了。
在距离这些人还有十几米远的时候，柯岚就已经闻到了他们身上那股令人难以忍受的异味，但比异味更令人不安的，则是这些人从斗篷下面掏出来的武器。
他们的武器主要是不规则的混凝土块和锈迹斑斑的钢管，其中也有几人捏着被打磨得十分锋利的金属片，金属片的前端似乎还沾染着一些干涸许久的血迹。
“有三十五……不，三十六个人靠了过来，手里拿着简陋的武器。”柯岚小声对浅野昭说道。
此时，浅野昭已经握紧了被伪装成导盲杖的战刀，他的大拇指已经挑开了裹在握柄上的布条，利刃随时都可以出鞘……但就在下一秒，柯岚却是抓住了他的小臂，稍稍用力地握了一下，示意浅野昭不要轻举妄动。
“他们的目标……不是我们。”
这些当地人走到了近前，但他们并没有对站着的矿工出手，而是找上了那几个躺在担架上的、奄奄一息的重症患者。
混凝土块被高高举起，然后落下，有气无力的惨叫声戛然而止。
第三百五十五章 初来乍到
“他、他们……在干什么？！”站在远处的雷顿一脸震惊地看着这一幕，不由得下意识后退了两步。
“他们杀死的那些人，都是已经时日无多的重症患者，或许，是为了帮他们结束痛苦吧？”伊凡沉声说道。
没一会儿，地上的尸体便由三具增加了八具，柯岚注意到，那些当地人在将重症者杀死之后，都会拔下死者的几枚牙齿放进口袋，为此，几具尸体的面部被砸得一片血肉模糊，个别尸体甚至连带着整个下颚都被钢管给撬了下来，那些人用混凝土块将牙床上的牙齿一颗颗地敲下来，再如获至宝一般地揣进兜里。
“收藏死者的牙齿，为什么要这么做？这难道是‘病村’的某种习俗吗？”柯岚心中很是纳闷，这些被杀死的人，都是辐射病的重症患者，他们的尸体就是一个高强度的辐射污染源，而尸体上的骨骼和牙齿，其辐射强度更是不亚于那些危险的高纯度放射性矿石。
在旧纪元，就经常会发生一些人为的辐射污染事故：因为工作上的疏忽，一些带有强放射性的金属废料或是原矿石被当做普通垃圾送到了垃圾处理厂，被拾荒者当成是“宝贝”捡回家中，结果没几天，拾荒者和他的家人就开始出现头晕、恶心、上吐下泻的症状，紧接着便是贫血和皮肤溃烂……等到意识到不对劲，赶往医院的时候，以那个时代的医疗技术，已经是回天乏术了。
而这些病村居民的举动，简直和旧纪元拾荒者的“自杀行为”相差无几，柯岚实在没法理解他们的目的。
不过转念一想，既然这些人能在“病村”长住，其身体结构肯定也已经发生了难以描述的变异，或许他们和自己一样，并不惧怕这点辐射呢？
又或者说，辐射不仅不会对他们造成伤害，反而还能成为他们的力量的来源？
第二种猜测虽然很夸张，但也不是没有道理，辐射的本质就是一种能量，只不过以人类的生理构造无法将这种形式的能量纳为己用……但，这仅仅是对人类而言。
像阿尔法星上有很多种土著生物，就偏偏喜欢呆在强辐射的地域，对于它们来说，辐射并不是威胁，而是一种极为宝贵的“养料”，吸收的辐射越多，自身的实力也就越强。
如果人类的身体变异成了这种模样的话，那这些人怪异的举动，也就不难解释了。
但细细一想，似乎也不太对，如果是为了获得放射性物质的话，为什么放着完整的骸骨不取，而去舍本逐末地收藏几枚牙齿？
难道这真的只是一种习俗，并不存在实际的意义？
这时，那些人已经将尸体排成了一列，而那个背上长硕大肉瘤、手脚并用的家伙则是缓缓爬到了成列的尸体前，伸出枯槁的手掌，在每一具尸体的头顶轻轻抚过。
“这个人，似乎是这群家伙的首领？”柯岚站在其他矿工的身后，默默地观察着这一切。
“同胞们，你们的悲惨生涯至此结束，你们将不再痛苦，也不再会感到饥饿，这是终点，也是起点……”
柯岚微微一怔，这又是演的哪一出？诵读悼词么？
他的声音就像破了洞的风箱一样嘶哑，又如同两片生锈的铁片相互摩擦一般刺耳，但不管这声音又多么得难听，柯岚却能感受到其中的那份虔诚……这种情感是很难伪造出来的，一个装神弄鬼的神棍和一名狂热虔诚的信徒，就算他们念的是同一份祷告词，听的人也会产生截然不同的感觉。
“你们的血肉将会回归伟大神明的躯体，成为祂身躯的一部分，这是莫大的荣耀……”
听到“伟大神明”这四个字从那家伙口中说出来，柯岚的眼皮不由得猛地一跳，当即便把注意力放在了那两个身上纹有徽记的“传教士”之上，但他却发现，这两人竟然也是一脸古怪地盯着这个念念有词的家伙。
“伟大神明”，这是异端教派的教众对于他们所信奉的那个“神”所独有的称呼，那很显然，这个背上长着肉瘤的家伙，应该也是异端教派的成员。
而且，看样子他至少应该是一个“神父”一类的角色。
“病村”已经完全处在异端教派的控制之下了？可要是这样，为什么那两个混进矿工队伍中的“传教士”没有对其表明身份呢？
而且，从这两人的面部表情来看，似乎他们也不怎么理解当地人的做法。
难道异端教派的内部也出现分裂？就像旧纪元的基督教一样，尽管都信仰上帝，但天主教和新教之间却有着很大的分歧，不仅神职人员的等级制度和称呼完全不同，就连教义、理念和一些宗教仪式也都有着很大的出入。
在新教分离出去的早年，双方之间不仅互不承认，信徒之间还经常会发生流血冲突，争吵、斗殴甚至是仇杀都屡见不鲜，而不同信仰的国家之间更是爆发了多次宗教战争。直到二十世纪之后，彼此之间的矛盾才逐渐缓和下来。
那这个病村的“异端教派”和阿尔法星上的“异端教派”，会不会也是这样的一种关系？
他们都信仰着那个“伟大神明”，但又并不把对方视作“自己人”，也正因为这样，那两个“传教士”才会选择和柯岚他们一样的方式，将自己隐藏在矿工队伍之中？
柯岚觉得，自己应该距离正确答案十分接近了，就算没有全对，至少也已经猜对了一大部分。
整个“悼念仪式”差不多持续了十分钟，在将最后一句悼词说完之后，那个背负着硕大肉瘤的“神父”才有些吃力地抬起了头，看向了柯岚他们这些新来的人。
他的面容很是苍老，脸颊的皮肤下几乎没有什么脂肪和肌肉，乍一眼看去就如同一个皮包骨头的骷髅一般，光秃秃的头顶上生长着足以令密恐患者抓狂的疥疮，两颗浑浊的灰黄色眼珠嵌在深深凹陷的眼眶之内，眼眶的边缘则是像晒干的树皮一样，布满了皲裂的纹路。
他一点都不像人，反而更像是个鬼——这是柯岚对这名“神父”的第一印象。
第三百五十六章 神父
“你们，来到这里，首先要，学习我们的规矩。”他一字一顿地说道。
“如果有人，违背了伟大神明定下的规矩。”他瞪圆了眼睛，阴冷的目光从每一名矿工的身上扫过，“将会由祂，亲自对你们处以刑罚。”
亲自处以刑法？柯岚脑袋里面又冒出来了一个问号，就他所知，地面上的那个“异端教派”，他们所崇拜的伟大神明是个看不到摸不着的存在，除了使用“圣言”的时候，更多情况下，伟大神明只是一个象征性的符号罢了。
可在这名“神父”的口中，这个伟大神明又好像是真实存在的生物一般。
这会不会只是一个比喻？柯岚不由得想起了以前看到过的一个冷笑话，某个罪人即将被送上刑场，他自称自己是一名虔诚的信徒，只有上帝才有资格审判他，但负责行刑的人却只对他说了一句话：好啊，你现在可以想一下，等会见到了上帝之后，你要怎么在他老人家的面前为你的罪行狡辩。
而和这个冷笑话有着异曲同工之妙的则是一句知名度更高的电影台词：“原谅他们是上帝的事情，而我的任务是送他们去见上帝。”
这个神父说的让伟大神明来亲自对违规者处以刑法……大概就是把人直接杀了吧？
然而神父的下一句，瞬间让柯岚意识到，事情似乎没有那么简单。
那名神父转过身去，对刚刚那些杀死重症患者的人说道：“将他们的血肉带到伟大神明那里，让他们成为伟大神明的养料……这是他们旧生的终点，也将是他们新生的起点。”
“带到伟大神明那里？！”
他们所信仰的伟大神明，难道就在这座空间站上？！
柯岚感到自己的心跳似乎有些加速，他用力攥了攥拳头，用眼角的余光看了一眼远离人员的雷顿和伊凡，他们携带的装备之中有着窃听装置，自然也能听到这名“神父”所说的话。
两人都显得有些紧张，雷顿甚至从背包里掏出高斯突击步枪，抄在手中，随时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他的举动，自然引起了当地人的注意，那名神父用极为厌恶的眼神打量了一下雷顿两人，低声嘟哝了几句。
“他说，‘那不是我们的同胞。’”浅野昭在柯岚的耳边说道。
对此，柯岚倒是并不感到意外，在前几批探索者的记录之中，就有提到病村的居民极其排外，如果以调查者的身份进入空间站的话，根本就没法和当地人进行交流。
“他们……他们有枪，我们要动手吗？”另一名披着斗篷，手里提着钢管，身形高大的人向“神父”问道，柯岚注意到，这个人虽然有将近两米高，但却并不强壮，身上根本就没多少肌肉，之所以会给人一种看上去很魁梧的感觉，那完全是拜他那高度畸形的骨架所赐——如果不是亲眼看到，柯岚也很难想象这样的一具骨架是怎么做出那些和人类近似的动作，相较之下，灵长类动物的骨架要远比这个家伙更加接近人类。
“先不要招惹他们。”神父说道，“他们想做什么，就随他们去，但绝对不能让他们接近伟大神明的居所。”
“是。”畸形巨人极为恭敬地回答道。
伟大神明的居所……
所以说，这东西真的住在空间站上吗？
也怪不得这伙人和地面上的异端教派会出现分歧了，两者信仰的神虽然都被称之为“伟大神明”，但实际上却根本不是一种东西。
这些人所信仰的“伟大神明”，该不会是一头拥有强大实力的怪物吧？
可问题就在于，这座空间站是与世隔绝的，阿尔法星上的土著生物根本没法进入其中，就算有怪物……
那也只有一种可能。
它是由人类变成的。
“你们。”神父看向了柯岚等人，“跟我来。”
……
在他的带领下，包括柯岚、浅野昭以及那两名“传教士”在内的十几个人向着卸货区的出口走去。
那个畸形巨人则是取出了几捆用铜芯电线搓成的缆索，将两具尸体绑在一起，扛在了自己的背上，另外几个人也都一言不发地背起了剩余的尸体，跟着他朝另一处出口走去。
雷顿和伊凡当即跟了上来，他们没有选择尾随那些背尸体的人，而是跟在柯岚他们的身后，为了避免不必要的冲突，他们还刻意和矿工的队伍保持了五十米以上的距离。
卸货区顶部的吊车发出了刺耳的“嘎吱”巨响，硕大的金属吊钩降了下来，将那些装着物资的货箱吊到半空，但柯岚还没有看到这些货箱被送去了什么地方，神父就已经领着他们穿过了一道低矮的金属门，进入的了一片狭窄而昏暗的空间之内。
柯岚回忆了一下脑海里空间站的构造图，如果空间站的构造在那之后没有出现过改动的话，那这里，应该就是唯二两个有人居住的地方。
B区。
第三百五十七章 B区
按照空间站原本的设计意图，这个B区最初是算是一处大型机库，专门用来停放进出空间站的飞行器，如果将B区和卸货区之间的隔板打开的话，就连体积稍小一些的运输舰也能停泊到空间站的内部来。
但现在，原本空旷的机库经过改建之后，已经被一间间比“胶囊旅馆”还要狭小的舱室所堆满了。
胶囊旅馆的每一格铺位好歹还有一米多高的空间，虽然容易碰到脑袋，至少能够让人在床上坐起来，而这里的舱室，每一间的高度都不超过五十公分——要不是整个B区都处在微重力状态之下，没点本事恐怕都钻不进那些层数较高的舱室里面。
柯岚觉得，用胶囊旅馆来形容这些舱室并不贴切，在他看来，这些格子间更像是医院里用来存放尸体的冷藏柜。
大概是为了节约能源，B区的重力模拟装置被调到了最低功率的那一档，这地方的重力大概只有阿尔法星上的五分之一左右，那些新来的矿工并没有适应这地方的重力，刚踏入其中，便因为控制不好迈步的力量，纷纷飘了起来。
但那些病村的居民们似乎已经预料到了这一点，矿工们刚飘起来就被他们给拽了下来，而他们自己，则是伸手握住了近在咫尺的钢管。
这些钢管并不是专门为失重状况而准备的扶手，而是胶囊舱室外部没有被拆除掉的脚手架，这些由钢管焊接而成脚手架几乎到处都是，从地面一直延伸到了五十多米高的顶壁。
很多脚手架上面都缠绕着错综复杂的电线，这些电线外部的绝缘橡胶层已经严重老化，甚至出现了脱落，再加之脚手架本身就是金属材质，想来这地方发生应该很容易发生触电事故，只不过不知道为什么，病村的居民似乎并没有想要去修缮这些电路的想法。
“奇怪……为什么这里会有这么多脚手架？”
照理来说，在无重力环境下改建舱室，脚手架的必要性并没有在地面上那么显著。除了少数需要用框架结构固定的地方之外，绝大多数的场合，施工人员和建筑材料完全可以用“漂浮”的方式前往高处，在工作的时候，也只需要一根安全索，就可以让人悬停在半空之中……由此可见，这些框架应该还有另外的用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