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暗尘弥散
而这个货舱里的人，除了他们两个，都是那百分之百几率的可怜人。
一阵轻微的震动从舱室周围的传来，柯岚知道这艘运输舰此时已经离港，开始朝着那座漂浮在近地轨道上的“病村”驶去。
运输舰的异动在矿工之中引发了一阵短暂的骚动，但很快就平息了下来……辐射病已经榨干了他们的体能，对这些人来说，就连交谈都算是一件十分费力的事情，更别说是挪动自己的位置了。
不少人就那么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瘦的皮包骨头的身躯和货舱的地面一道震颤着。
有一名矿工开始呕吐，但他却根本没力气从地上爬起来，用喉咙里涌出来的呕吐物又倒灌回了气管里面——他的身体开始抽搐，双脚小幅度地踢蹬着，脸庞渐渐开始变得青紫，两颗眼珠则是凸出了眼眶，就好像要从其中滚落出来一般……大概两三分钟之后，他才停止了挣扎，掐着咽喉的双手松了开来，滑落到了身体的两侧。
他的胸腔不再起伏，瞳孔也开始涣散，他死了。
坐着的那些矿工看向他，脸上是漠然而呆滞的神情，在这两三分钟之内，没有一个人愿意上前帮他一把……他们似乎已经对死亡麻木了，又或许，是完全不舍得在陌生人的身上浪费体力。
柯岚也没有动，这倒不是因为他和其他的矿工一样冷血，而是他注意到了有两名矿工的身上，纹着一个熟悉的图案……柯岚上一次看到这个图案，还是在那名对自己纠缠不休的“传教士”身上。
这两名矿工，是异端教派的人！
而且……他们在教派之中的身份，或许还不一般！
就柯岚所知，异端教派的普通信徒是不会在身上纹这种徽记的，至少他在荒坂财团的人、还有那些进入无底天坑的流放者的身上，都没有这样的徽记。
第三百五十三章 压抑的旅程
就目前掌握的信息来看，似乎只有异端教派中的“传教士”和“祭司”才会将这种徽记纹在自己的身上，而无一例外的是，他们的体内都寄生着某种危险的生物。
难道这两个矿工体内也潜藏着什么东西？
可是，每一名被送往“病村”的矿工，都应该做过检查，就算这检查没有那种自费的全身体检来得详细，但验血、放射性扫描之类的项目应该都不会少，如果他们体内寄生着什么东西的话，应该早就被发现了才对。
不……不对，既然异端教派能让这两个人混进矿工中来，那么想要瞒过例行检查也是不是多难的事情，那些负责检查的工作人员都是矿场开发同盟的雇员，既不是军人更不是安全局的特工，想要收买他们，甚至都不用花费多大的代价……
但问题是……为什么异端教派将把这两个人送到“病村”去呢？
柯岚用眼睛的余光打量着这两个人：他们的“徽记”，一个纹在脚踝处，被裤腿遮住了大半，一个则是在脖子上面，和一大堆乱七八糟的纹身混在一起。
只不过相比其他的那些纹身，这个由骷髅、触须和水滴组成的徽记明显要精细得多，这才会让柯岚一眼就注意到。
他们的目的是什么？总不能是跑到病村去传教吧？
这可是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哪怕异端教派将整个病村都给占领，那也没有任何意义，无非就是让方舟的主炮再启动一次罢了……没有空舰，任何人都没法离开这座如同监狱一般的空间站……
这里没有土地、没有资源、也没有阿尔法文明遗留下来的财富，唯一有点价值的事物或许那就是身患沉疴的矿工了……不，准确来说，就连这些人都没有任何价值。
他们无法像荒坂财团那样为异端教派提供资金、情报以及技术一类的东西，本身羸弱的体质也很难成为寄生怪物理想的“容器”，就算有极少数的矿工变异成了那种辐射怪物，和侵蚀之种相比，也只是不堪一击的杂鱼炮灰罢了。
在柯岚看来，哪怕去荒野上的流放者营地里发展教徒，也比跑到这种塞满了将死之人的空中监狱里要明智得多。
除非，这上面有着某件他们想要的东西。
为了不引起这两名“传教士”的注意，柯岚和浅野昭自始至终都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在那个被自己的呕吐物活活噎死的人断气之后差不多十分钟，两名穿着防护服、手里提着U型长柄防暴钢叉和电击棍的船员走进了货舱——很显然，在矿工们看不到的地方，应该是安装了用来监视他们的红外摄像头，要不然这些船员也不会这么快就赶过来。
两名船员走到了近前，先是环视了一圈周围的那些矿工，在确认没有其他异常之后，那个拿着防暴钢叉的那个上前一步，用手里的叉子捅了捅地上的尸体。
“已经死了，死因是窒息。”那人对同伴说道，从防护服下传出的声音听上去格外地沉闷。
“嘶……真是麻烦……”另一个人蹲了下来，拿手电筒照了照死者的脸，然后又将死者的胳膊拉了起来——包括柯岚和浅野昭在内，货舱里的每一名矿工手腕上都戴着一个橡胶圈，这东西里面装着芯片，作用就和医院里用来标记病人身份信息的腕带差不多。
他拿出一支扫描枪，对着橡胶圈扫了一下，扫描枪发出了“嘀”地一声轻响，握柄处的屏幕亮起了微微的荧光。
“是特拉明矿业有限公司的人……”他看着屏幕上的信息念道。
“要不要上报啊？”拿着钢叉的船员问道。
“算了，就丢在这里吧，等船到了站，直接把尸体拖下去就行……反正也没人关心他们的死活。把货运到空间站，我们的任务就算完成了。”拿着扫描枪的船员有些不耐烦地说道。
“也对。”另一人点了点头，“就算我们报上去了，上面的人估计也懒得回复……”
“就是说……有这时间，还不如看几部小电影呢……”
“电影？咱们都飞到这个高度了，你难道还连得上方舟的网络？”
“哼，我早就知道要出这趟任务，提前就把资源下载在PAD里了，这次有几部素人出演的，我预先瞄了几眼，质量都挺不错的，而且还都是步兵……”
“好东西啊！等会传给我看看！”
……
两名船员的声音渐行渐远，伴随着电动门合拢的声响，货舱里面再度恢复了寂静。
空气中，一股混杂着呕吐物酸腐味道的恶臭渐渐弥漫了开来……那名矿工死亡之后，排泄器官的括约肌失去了功能，积累在膀胱和直肠内的秽物开始从体内排出，在货舱的地板上流淌了开来。
辐射病严重影响了他的肠胃系统，排泄物中几乎看不到成型的粪便，全都是稀烂的墨绿色液体，其中还混杂着不少脓血和从肠道内壁上脱落的坏死组织……就算他没有因为呕吐物堵住气管而被噎死，以他的病情严重程度来看，估计也没有多少时日好活了。
“这样死去，或许反倒是种解脱吧。”柯岚在心中默念道。
又过去了几个小时，电动门再一次打开了，两名船员推着一辆手推车走了进来，在距离矿工们大约十米远的地方停住。
“开饭了，都排好队，不准争抢，不然别怪我动手。”一个船员用手中的电击棍敲了敲一旁的货箱，在“咚咚”声的催促下，那些矿工们从地上爬了起来，一言不发地在推车前排成了一条稀稀拉拉的队伍。
那个死去的矿工的尸体就横在队伍的中间，但却没有一个人动手将尸体拉到一边，他们就这么木然地从尸体上跨过去，踩着地上的秽物往前走去。
“你、你还有你，你们三个，给那边爬不起来的人带一份饭过去。”手推车前的船员随便点了三个人，然后打开了手推车的侧门。
分发的食物是装在塑料袋里的面糊状营养餐，这种食物本来是粉末状的，用水冲泡之后就可以直接食用，哪怕是那些喉咙里长着瘤子、无法吞咽的病患也能吃——但这也仅限于在运输船上的几餐了，等到了病村之后，那种黑色的、巴掌大小的蛋白块就将变成他们余生里唯一能够选择的食物了。
第三百五十四章 卸货区
“你在这边等着，我去拿饭。”柯岚对浅野昭说道，然后起身走了过去，排到了队伍的末尾。
分发食物的速度不算慢，不到两分钟，便已经排到了柯岚。
“两份食物。”他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坐在那边的浅野昭，对船员说道。
在看到柯岚之后，那名船员的表情顿时出现了一丝细微的变化，然后默默从手推车的内侧取出了两袋食物，递了过来。
接过食物，柯岚回到了浅野昭的身边，只不过刚把袋子打开，他就发现了问题。
那名船长还是自作主张，把他们的食物给替换成了别的东西。
其他矿工吃的都是一种类似于面糊一样的合成营养餐，那玩意的口感就像是面粉和水简单搅拌之后的半成品，调味剂也仅限于几粒食盐，连咸味都不一定能尝的出来……
但柯岚和浅野昭袋子里的东西，虽然看上去和其他人吃的营养餐相差无几，但实际上里面装的却是用精米熬成的白粥，柯岚甚至还能用舌头辨别出掺入其中的那些配料：撕成细缕的禽肉、鲜美的干贝和融成胶糊状的燕窝……
这袋粥，估计要比船员们的标准伙食还高上几个档次。
“……”柯岚有些无奈地在心中叹了口气，尽管船长也是好意，但这样做的风险实在是有点大……要是被那两名异端教派的人注意到的话，柯岚和浅野昭的身份瞬间就会暴露。
而且，就算这袋粥再怎么好吃，这个时候柯岚也完全提不起食欲来——在这么一个弥漫着各种各样令人作呕的气味的舱室里面，再惊艳的美食恐怕也会蒙上一层阴影……更何况，鸡丝燕窝粥那黏糊糊的口感不由得让他联想到了地上流淌的排泄物，这更是让柯岚感到一阵阵反胃，没一颗足够强大的心脏，根本咽不下袋子装着的粥。
而且为了不留下痕迹，他还必须得全部吃完……
幸好这次行动猎犬没有参加，以他的嗅觉灵敏程度来说的话，估计还没到目的地整个人就已经崩溃了。
分发完食物两名船员便离开了，整个过程都还算比较自然，除了刚刚和柯岚对视时面部表情出现的少许变化之外，连多看他们一眼都没有看，这一点到还算是做得不错的。
由于异端教派的出现，柯岚此行的目的除了找人之外，又额外增添了一项任务——毕竟他和异端教派之间已经是不死不休的局面了，如果有机会的话，柯岚倒是很乐意顺手给他们“添点小乱子”。
虽然没有带上那种可以克制侵蚀之种的石锥，但本身浅野昭的战刃就已经熔入了不少石笋碎片，就算这两个人体内都寄生了侵蚀之种，浅野昭在一对二的情况下也能轻松将他们秒杀。
强忍着胃部的恶心不适，柯岚吃完了塑料袋里的燕窝粥，然后将塑料袋卷了起来，塞进了裤兜里面。
……
两天半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当这艘运输舰终于停靠在空间站的卸货区之时，密闭的货舱里又增添了三具矿工的尸体。
这三人并不是像之前第一个人那样是因为意外而死亡的，单纯就是因为病情过重，身体已经无法支撑下去才死去的。
那些纪录片里身患重度辐射病的人之所以能存活数个月之久，那纯粹是因为各种医疗手段在吊着患者的命罢了：药物、输血、营养剂、人造器官甚至是干细胞移植……虽然很难将患者从死亡线上拉回来，但让大脑多存活一段时间还是不成问题的。
如果没有这些手段，单纯只通过静脉滴注补充一些葡萄糖和电解质的话，患有重度辐射的人从开始出现恶心呕吐的症状一直到死亡，不会超过15天。
那三个人死亡的时候，腹腔处的肌肉和皮肤已经开始出现了溶解现象，脓血混杂着消化道内的秽物从溶开的口子里面滴落出来——这些东西自身就是高强度的放射源，尽管柯岚的身体可以免疫一定程度的辐射，但他暴露在空气中的皮肤依旧可以感受到一阵阵细微的刺痛。
至于那些船员，更是不怎么愿意到货舱里来了——即便发现有人死去了，他们也完全没有收敛尸体的意思，只是过来洒了一些消毒水就离开了。好在货舱里面温度始终保持在十摄氏度左右，尸体才没有出现腐坏。
伴随着刺耳的“咔咔”声，货舱外部的舱门缓缓升了上去，首先进入柯岚视野的，便是一处大约五十米宽，两百多米深的密闭空间——这里便是“病村”的卸货区，而卸货区出入口的气密阀，或许是这几年来，矿产开采同盟唯一会花钱维护的设施了。
三井财团的运输舰就打横悬停在空间站的一侧，货舱直接和空间站的卸货区进行对接，数名船员手持防暴钢叉，像是驱赶牲口一样，将货舱里面的矿工们赶下了船。
柯岚注意到，在卸货区的边缘，聚着一群身披破烂斗篷的人，他们大多身形佝偻，暴露在斗篷外面的身体上布满触目惊心的增生组织……而其中最为特殊的则是一个四肢着地趴在地上的人，他背部的斗篷被撑得很高，好像在他的身上还骑着一个小孩似的。
但从斗篷被撑起的一角可以看到，这人背上生长着一个巨大的肉瘤，这颗肉瘤上面布满了粗大的血管，这些血管和下方那具瘦骨嶙峋的躯体所连接，显然已经成为了他身上无法被分割的一部分……
像这种程度的异化症状，就算用手术将这颗巨型肉瘤切除，这人估计也会立马死亡……这根本已经分不清是人身上长了个瘤子，还是瘤子身上长了个人……
这些都是“病村”的居民，他们和运输舰保持着约莫两百多米的距离，冷眼注视着柯岚他们这些被船员赶下来的“新人”。
虽然和这些当地人还没有正式接触，但亲眼见到之后建立的第一印象，就让柯岚感到了一阵来自生理本能的抗拒。他总觉得，这些居民已经不能算是人类了，尽管他们还保留着人类的外形……
“这地方……要远比那些记录里描述得更加让人不舒服啊……”柯岚心中想道，他们瞥了一眼周围的那些矿工，这些人似乎没有察觉到危险的地方，他们迷茫的眼神之中多了一丝好奇，打量着周围的环境，同时也打量着那些注视着他们的当地人。
“这些当地人的眼神……怎么看怎么觉得诡异，就好像是在打量猎物似的……”柯岚凑到了浅野昭的身边，用只有对方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
“我没有感受到杀气。”浅野昭淡淡说道。
“当然不会有杀气，这些人看向矿工的眼神，并不是那种‘我要杀了你’的眼神，而那种研究这个生物身上那部位的肉更好吃的眼神……我觉得等会可能会爆发冲突，你做好准备。”柯岚继续说道。
“有我在，没人伤得了你。”浅野昭说出了一句很多小说和影视作品都出现过的台词……不过柯岚也明白，他这么说绝非是在装逼，就算卸货区里的那些当地人每一个都有着东九区辐射怪物那样的实力，浅野昭想要杀光他们，也不会浪费太多的时间。
这家伙，本身就是个很难用常理去解释的“怪物”。
说到这里，柯岚不由得想起了他们此行的目的——那个叫做“马歇尔”的家伙，据浅野昭所说，此人在秘密实验部队里的时候，能力就是所有实验体里面数一数二的。而现在浅野昭这种吊车尾都这么变态，那这个马歇尔如果没有被能力所反噬的话，那又会强到一个什么样的程度？
柯岚很难想象。
总不能，真的有人可以御剑飞行吧？
在出发之前，柯岚就问过浅野昭这个问题，但浅野昭自己也不清楚马歇尔的实力……准确来说，除了他自己之外，其他实验体的具体能力他都一概不知。
虽然实验体们平日里都是生活在一起的，但进行测试的时候，都是在单独的房间内进行的，实验体之间也严禁相互打斗，浅野昭之所以能知道自己的吊车尾，完全就是因为他的编号排在最后几位——实验体的编号都是根据测试出来的能力排的，这一点，是实验的总负责人亲口告诉他们的。
参与那项实验的人大约有五百人，而通过初筛，获得编号则只有不到两百个。
浅野昭的排名编号是“第159号”，而那个马歇尔，则是……
第2号。
……
这个时候，运输舰上的船员们已经将装着蛋白块、水循环处理设备和药物的货箱搬到了卸货区，和柯岚预想之中的不同——那些在远处围观的当地人并没有上来哄抢，哪怕有一个货箱在搬运的过程之中不小心倾倒，其中用塑料薄膜裹着的蛋白块散落了一地，那些人依旧是无动于衷。
反倒是这边和柯岚他们一道乘运输舰来的矿工，有几个人没忍住开始捡拾起了地上的蛋白块，但很快，那些船员手里的钢叉就抽打在了他们的身上——
“滚开！你今天的食物配额已经领完了！”那名船员厉声骂道，用钢叉将一名矿工顶在了地上，然后抬起脚，将那些从矿工怀里掉出来的蛋白块踩得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