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书 第568章

作者:七月新番

“传令,诸将及丹阳兵宗帅、士卒,能破敌陷阵者,封侯;能斩擒第五伦者,封王!”

……

刘秀下达攻坚命令后,贾复已一马当先,带着丹阳兵,与郑统部撞在了一起!

郑统以逸待劳,加上第七彪的残兵三四千人在侧,魏军兵力小优,但丹阳兵毕竟是汉军最精锐者,一时间竟打得难解难分。

其实在那座不起眼的小丘背后,尚有骑兵三千,于此驻足许久,骑都尉窦固不断让人去丘上窥探战况。

“骑都尉,汉军有一将甚猛,着白甲,骑红马披甲而战,数突魏阵。”

“此人定是贾复贾君文。”

窦固闻言顿时大急:“郑将军和卫尉竟不能制服此子?”

他回头看着这边三千三河骑士,向“护军校尉”朱弟请命:“朱护军,吾等若出,必能歼灭丹阳兵!”

朱弟却喝止:“不可,三河骑兵奉命守卫火器,于此等待君命,绝不可轻离职守!”

朱弟和张鱼,是第五伦当初在关中煤窑附近收留的孤儿,待之如家人,张鱼后来负责绣衣卫情报工作,而朱弟先是当郎官,后来又被第五伦委以重任,去终南山监制火器。

不论烟花、一窝蜂、火厢车,都是工匠们突发奇想的过渡产品,而第五伦唯一指定的两种武器,目前可堪实用的,只有眼前这大家伙……

窦固等人守卫的,正是一些笨重的管状物,感谢商周以来登峰造极的青铜铸造技术,才能在五年内制出炮管。一共才五门,每门重千斤(汉斤),必须承载于牛车之上。

第五伦曾想加轮子,但这年头路况太烂,一路颠簸,很容易将火炮磕碰坏。

没错,皇帝陛下将此物命名为炮,而不再是“砲”,其威力与射程,顶多达到了后世14世纪的水平……

经过数刻跋涉,青铜炮终于沿着匆匆修葺的坡道,被缓缓拉上小丘,在人工削平的坡顶安放。

准备工作是漫长的,窦固百无聊赖地看着士卒将沉甸甸的青铜炮管从车上搬下,架设稳定的基石。

一并取下的,还有大量黑色火药、花岗岩磨制的圆滑石弹,工匠努力调整管口,有人举着瞄准仪,经验与科学并用,对着正在鏖战的两军,一点点校正角度……

窦固就在这冗长的调试中度刻如年,不多时丘外又响起一阵剧烈的嘶喊,有候望回报:“敌将贾复陷阵,斩我军一校尉!”

这下三河骑兵尽皆哗然,关键战斗就在两里开外,他们却只能干看着,难道要坐视友军战败,冲到皇帝大本营前去才救驾么?

马蹄不安地敲动地面,所有人都望着朱弟。

而朱弟却默然不言,只令人举旗,向皇帝汇报“一切准备妥当”的旗语。

远处的大本营,一面炮旗遂缓缓举起,轻轻摆动后、猛地挥下!

那是第五伦的命令,朱弟松了口气,立刻走到坡顶,对炮匠们说道:“陛下有令,装填石弹,瞄准敌阵中后位置。”

“开炮!”

……

战斗的形势,无疑对汉军利好。

骑着刘秀所赠骏马,贾复骁勇无比,已杀数十人,斩一校尉。但这场仗,靠的不止是匹夫之勇,还有刘秀的精妙指挥,他在右翼加强了兵力,裹着青色头巾的丹阳兵短兵前击,突破了魏军一个小缺口,然后立刻增兵,以点到线,阵线一点点推进,想来击穿魏阵只是时间问题。

见此情形,刘秀仿佛再临昆阳,心中暗想:“果然,自助者,天助之!”

“陛下,看那边!”

就在此时,有负责观察周围情况的候望向刘秀禀报,刘秀目光随着手指所向,望见北方不到两里(汉里)的那座小丘。

“斥候过去侦查,为魏骑所驱,丘后无飞鸟落下,或有魏军伏兵,而丘顶之上,亦有人活动,或在组建器械……”

这份担忧并非多余,毕竟就在几刻前,看似无敌的象阵才遭到了魏军火器毁灭性的打击。

但刘秀反而更忌惮可能隐于丘后的魏骑,至于火器……

“吓人之物,不足惧也。”

因为丹阳兵已与魏军混战在一块,以火厢车的射程,以及那惨不忍睹的精准度,大概会平均落到两军头上,说不定还能给刘秀助攻……

但这种天真的想法,被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打破了!

“嘭!”

这声音是如此之大,震耳欲聋,将两军厮杀的喧哗惨叫都掩盖住了,正在交兵的两军士卒竟忍不住左顾右盼。

刘秀很快找到了这声响源头,正是那座他不以为然的小丘顶,冒起了一阵白烟,并有什么东西朝这边飞来……

它以抛物线到达最高处,旋即在重力拉扯下一点点斜斜坠落,距地面越来越近,最终砸到了汉军阵列后部!

有丹阳兵下意识地举盾格挡,然盾牌却轰然破碎,一起消失的还有他的半个身子,被重达百斤的石弹砸烂!

还不等汉军反应过来,接着又是“嘭嘭嘭嘭”四声巨响,伴随着地动山摇的轰鸣,这次齐射带来的震慑更大,正在纵马杀敌的贾复,其战马竟为之一惊,将贾将军甩落马下。

少顷,四枚石弹从斜角飞入汉军中,因为丹阳兵站得太密集,数十人被巨力牵扯摔倒在地,更有十余人当场死亡,而石弹则沾着血迹,冒着烟深深嵌入泥地,一个方阵顿时坏了一角。

丹阳兵们连续遭到轰击,大多数人甚至不知道飞到头顶的滚烫石弹来自何方,面面相觑间,他们的脚步没有之前坚定和迅速,反而有了肉眼可见的混乱。

有人想起了汉军中广为流传的传奇……关于昆阳大战的神话,天助刘秀,降下陨石助大汉,摧垮新军!

“陨石,此乃天外流星陨石也!”

可这一次,为何“陨石”却砸到了己方头上?难道天命,已不在炎汉这边了么!?

刘秀无法答复这个问题,回答他们的,是魏军猛然爆发的欢呼:“天助大魏!陨星破敌!”

而远在大本营的第五伦,再度举起千里镜,观察火炮初次实战的效果。

他看到小丘之上,炮口冒着烟——青铜炮管无法承受持续射击,隔一段时间就需休息以冷却。

所以火炮只是锦上添花,真正能致胜的,还是短兵交锋,山丘之后,窦固带着三千三河骑缓缓露出身形,准备发动进攻!

他看到丹阳兵士气如雪融般崩溃,开始在郑统反击下节节败退,其指挥也一时大乱,失了章法。

只可惜,他未能找到刘秀,看见这宿敌那绝望且悲壮的面容……或许在刘秀心中,不断掏出匪夷所思武器,让他猝不及防的第五伦,才是真正的“位面之子”“大魔导师”。

第五伦放下千里镜,让人挂起旗帜,一直引而不发的预备队数千人,也出现在丹阳兵侧后方,准备配合友军,一口吃掉汉军王牌。

炮声再度响起,第五伦心中石头伴随炮弹一起落地,他望向远方那风中凌乱的炎汉大旗,露出了笑。

这石破天惊的声音,似乎在替第五伦,告诉刘秀一句话。

“秀儿。”

“时代变了!”

第691章 赢得仓皇北顾

直到快入夜时,魏军才在俘虏指认下,找到了贾复的尸体,将其收敛后,抬到打扫战场的横野将军郑统面前。

“死因呢?”郑统手臂也挨了一箭,包扎后吊在胸前,听到这个消息,他还有些惋惜。

郑统生平最敬重猛将,犹记得白日大战时,贾复作为汉军先锋,骁勇无比,数突魏阵,甚至斩了他手下一个校尉。但在战至正酣时,炮声响起,贾复虽未直中炮,却被受惊的战马甩落,却仍奋力杀敌,直到汉军鸣金,这才恨恨而退。

没想到,却死在了且战且退的半路上。

“失血过多,力竭而亡。”军医如此禀报,他们检查了贾复的伤势,发现他虽然多中箭矢,却没有致命,唯独腹部肋下挨了一刀,刀刃透甲而入,划破肚皮,导致肠子都露出来一截。

换了一般人,这么重的伤,铁定要躺下了,但贾复竟只用布料随意一扎,便重新投入战斗:魏军也直到战斗结束,才知道刘秀竟亲将丹阳兵冒险,贾复正是为了掩护刘秀撤退,才拼死一战。

郑统揭开草席一看,这贾复死去时依然双目铮铮,这算是死得其所么?

“拖肠大战,不愧是‘折冲千里贾君文’啊。”

郑统唏嘘不已,一同清理战场的卫尉第七彪却不以为然,说道:“贾复固然勇锐,但他盘踞丹阳、武当之际,陛下便已派人招揽,贾复竟斩了魏使,宁可为公孙述、刘秀效命也不肯投靠大魏,选错了边,跟错了人,便是这种下场!”

言语间彪哥还有几分得意,他可恨透贾复了,早间第七彪麾下五千兵被贾复从诈败追成了真败,相比于同僚们,丢尽了脸面,他可不是善人,想要想割了贾复的脑袋,辱其尸身发泄恨意,但郑统认为不可,二人最后争执到第五伦处。

第五伦颇为冷酷:“斩首后传于上庸、房陵,邓奉尚在两处负隅顽抗,骠骑马将军偏师不能攻克,让彼辈看看,逆我者的下场!”

但末了又道:“至于尸身,且就地埋葬,他日可与首级复合。”

第五伦确实没工夫搭理跟他不熟的贾复,他已移师于刚刚占领的当阳县城,正接待一位“故人”。

此人正是汉将王常,原来,白日丹阳兵在当阳河北遭到魏军炮轰伏击,纵然全员勇猛,也陷入了溃败。因刘秀亦在其中,汉军指挥系统瘫痪,各部群龙无首,或各自为战,或提前撤离战场。

倒是王常,刚会战时,绿林老兵颇为拉跨,被万脩压着打,之后不断有逃兵出现,但王常本人,却策应刘秀退到当阳河南。刘秀是安全了,但王常却难以突围,最终被俘。

王常被缚带到时,第五伦难得站起身,朝他颔首:

“王将军,吾等又见面了。”

王常看着眼前不再年轻的第五皇帝,也一时恍惚,想当初天下反莽,各地势力都拥戴刘姓,一时间西汉、北汉、绿汉并立。而第五伦这个反新第一干将,却颇为鸡贼地只称“魏王”,他坐拥长安、河东、河内、魏郡,颇具势力,成了诸汉都想争取的对象。

当时王常还是更始政权的“舞阳王”,但心里是向着刘伯升的,他唯恐刘伯升入关中后与第五伦火并两败俱伤,遂擅自去河内游说第五伦,劝他接受刘玄的印绶,做一个“大汉魏王”岂不美哉?

那会第五伦才二十多岁吧,其善变心机,就给王常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非但不接受条件,甚至巧施离间,最后这场会面不欢而散。再之后,就是王常协助刘伯升进攻关中,被魏军在潼坂大败……

第五伦不以阶下囚对待王常,令人松绑赐座,他倒也懒得寒暄,直接道明意图:“当初将军劝予归汉,投桃报李,今日予也希望将军能降魏,如何?”

王常缓缓抬起头来,目光中有对生的骐骥,但嘴里的话,却直面死亡。

“王常早年未遇明主,直到昆阳一役,才知道谁才是真命天子,在中原辗转多年,先被魏王所败,又遭赤眉之乱,狼狈南奔。蒙汉皇不弃,仍收容我与诸位绿林将校老卒,给吾等一个安身之所,王常一直愧疚在南阳时,未能坚持拥立刘伯升兄弟,君恩不曾有报,岂敢生出叛心?”

他伸出手,请第五伦重新将自己绑上:“更何况,十多年来,不论为更始,还是东南之汉,王常一直站在炎炎汉旗下奋战,习惯了这颜色,宁可蒙着它下黄泉,不想换色了!”

第五伦了然,叹道:“当年河内初见,予便知王颜卿心如金石。”

“今日一见,君心坚依旧,不愧是绿林老将,残汉砥柱啊。”

他一挥手,让人将王常带出去:“送王常将军上路!遂其心愿,以汉旗随葬!”

王常弯腰长拜,以表感谢,旋即慷慨而出!

第五伦指着王常背影,对帐内诸人说道:“先是贾复死战,再是王常赴难,刘秀之得人,不亚于予。”

他之所以想要招降王常,是因为经此一战,汉军主力泰半覆灭、被俘,足足有三四万人,逃走的那一半,也将在西凉骑、三河骑追击下损失惨重。

更别说,小耿已经摸到江陵以北,就等着拦截败兵呢!

战争几乎算得结束了,未来需要考虑的,是迅速横扫江汉,进而取得淮南,这就需要一根“马骨”,方便第五伦传檄而定,减少损失。

但第五伦这边没几个够分量的汉军降将,如今王常不肯降服,第五伦心里估量了一番,大概只能利用那个献出冥厄三关的“平越将军”庞萌,还有前几天投奔的老熟人,故更始政权诸侯李轶了……

但这俩,作为马骨还不够格,第五伦想到一个最合适的人选。

“李通,李次元。”

他传诏道:“邳彤等将冀州兵,因沿途大雨失期,回去告诉他,不必到当阳来了,直接拐个弯,带上李轶去随县。李通与吴将坚镡在此负隅顽抗,李轶或可说降其兄,入秋前,予要见到李通……”

“或是李通的头颅!”

大胜之后,魏军现在是全线南压,迫近江陵,势要席卷荆北,而第五伦心里最记挂的,自然还是刘秀,丹阳兵败退后,贾复拼命护得刘秀突围,倒也顺利过了当阳河南遁,只是沿途骑兵追击、小耿拦截,秀儿,能安然到达江边吗?

“陛下希望刘秀死么?”朱弟曾私下如此问,第五伦一笑了之,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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