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书 第470章

作者:七月新番

那一仗后,景丹成为御史大夫,位列三公,窦融却将功劳都让给张宗,自个默默在群臣嘲弄中俯首经营河东。

那时候,景丹视右丞相的位置如囊中之物!作为皇帝旧友、上谷僚属、关中大姓,他几乎和每个势力都沾边,军功亦足以服众,只差最后一点距离……

河北战役似乎是他的机会,但高耸的太行山撞碎了景丹的梦想,老上司耿况出于私心,故意不尽力助景丹,等他拖着病体蹒跚抵达平原时,大战几乎已经结束。战后景丹被第五伦派去幽州,虽说文武大权尽在他手,但景丹知道,陛下对自己是有点失望的。

河济剿灭赤眉本是个好机会,但幽州好死不死出了叛乱,还得冀州帮忙才平定,差点耽误了陛下大事,景丹也一病不起,对相位再不敢奢望。

他与窦融的处境仿佛完全调转,剿灭赤眉期间,窦融夙兴夜寐,支援了各路大军的粮秣,将后勤办得妥妥帖帖,更在面对王莽时,彻底表明了立场态度。

这样的“纯臣”“孤臣”,做君主的,谁会不爱呢?

故而景丹对窦融虽有羡慕,却无嫉恨,以窦周公的本事,必是一位好丞相!

正想着,却忽然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前将军、幽州刺史景丹,奉诏拱卫燕地,使辽东及乐浪,尽入贡献土,定涿郡之乱,遣上谷渔阳突骑驰援河济,有调度之功。后丹病体畏寒,不能久居幽州,今召回中朝,复为御史大夫!”

此举在群臣意料之中,只是景丹颇有这几年转了个大圈又回到原点之感,加上身体仍不好,他的积极性不是很高,正想借病推让,岂料第五伦又下了一诏。

“孙卿随予多年,体识宏远,风规久大,奉职唯谨,可托大事,再加太子太师衔!”

一时间群臣哗然,朝廷虽有太师太保太傅、少师少保少傅六职,但都是虚衔,管管教育祭祀而已,早期扔给几个前朝降将以收人心,满朝都当他们是空气。

可太子太师却不一样,是皇帝给小太子找的老师,虽说第五伦春秋鼎盛,比群臣都要年轻,按照常理来说熬死他们不在话下,但太子教育也不能忽略,将这份殊荣交给景丹,无疑是对他格外信任。

第五伦笑道:“太子年纪尚小,再在予身边待几年,等他稍稍懂事,孙卿身体也无恙后,就要交给孙卿,可得好好教他!”

景丹一时间感动非常,再无隐退之意,下拜领命。

这虽然是第五伦一儿两吃,早年用娃娃亲和耿纯上双保险取河北,如今又用太子师安抚景丹那颗受伤敏感的心,但之所以不让景丹做右相,其实也有一番苦心。

第五伦岂能不知,景丹与朝野各个区域的小集团都有点关系,情商高的可以夸他是众望所归,情商低时则可骂沾泥带水。

“更何况,孙卿是个好人啊。”

第五伦很清楚,景丹人善,耳根子软,面对熟人往往下不了狠心,这也是领军在外围作战往往不尽人意的原因之一,确实不是替第五伦站前排的好角色。还是作为御史大夫,在后打打圆场,维持朝廷和睦比较好。

反观窦融,所谓的“河东系”也没几个人,洛阳士人亦在朝中没啥声音,第五伦抬举他为右相,必招致众人嫉妒,相当于断了窦融的退路,只能硬着头皮替第五伦办“大事”。

更何况,在大汉朝,丞相是什么?就是个背锅的!就不说汉武帝时十三任丞相,七个免职五个自杀、被杀的惨剧,哪怕是元、成这种弱主,他们的丞相也往往没啥好下场,君不见那翟方进,就因为一个天灾,莫名其妙地就替皇帝死了。

第五伦再造乾坤后,取消了容易专权的内朝大将军制度,外朝相权有所恢复,哪怕一拆为左右二相,也比前汉那些可怜的人形印戳要强。

但随着北方几近一统,朝廷的改革也将渐渐进入深水区,若是遇到大问题,作为百官之首的右相,还是得负起责任来的!

“孙卿是十多年交情的老朋友了,我可不舍得他受这些大委屈。”

第五伦将目光转向朝堂之上,那个奋力为他宣布一道道诏书的男人,心里颇为舒服。

“周公则不然。”

“受得了寂寞,经得起诱惑,守得住繁华,过得起平淡,关键时刻,还背得了黑锅,是为右相上佳之选也!”

……

“这才晚到几日,陛下的洛阳之会,就有如此多的人事易动。”

骠骑将军马援匆匆赶到洛阳时,已是九月中旬,他不但错过了窦融的拜相、景丹为太子师,连后续的一系列“小动作”都没赶上。

原来,第五伦加大了刺史的职权,非但监察,民政、经济、教育都可以插手,除了不能摸兵权外,几与新朝的州牧相当。

而后,第五伦又更改了各州辖境,最显著的变化,是撤销了司隶校尉,改称“司州”,辖右扶风、左冯翊、弘农、河东、河内五个郡。

“那京兆及河南两郡呢?”马援人还没到洛阳,在置所听闻这消息,感到奇怪。

来人告诉他:“因西京、中京之设,与北京邺城所在的魏成尹一起,作为直隶郡,由朝廷直接派官,不归州上管了!”

“直隶?”

这名号让人听着陌生而不适应,但满朝文武很快就接受了,甚至暗地里纷纷自我安慰:

“陛下只是稍动辖区沿革而已,总比王莽乱改名字强多了!”

除了辖区稍动外,各州刺史的更易也很大,除了并州刺史为三朝老臣郭伋,凉州刺史皇亲第八矫不变外,其余都有了变化。

马援听说,景丹重新回朝做御史大夫后,一向被他看重的上谷系官员寇恂,理所当然成了幽州刺史。

冀州刺史,则由曾经和马援在河北大战里深度合作过的邳彤担任。

新成立的司州刺史,则是故京兆尹陈遵,这位汉、新大侠颇受第五伦器重,可谓平步青云。

然而新夺取的豫州、兖州却不设刺史,一来两州都有郡县在敌国手中,二来百姓离散,秩序混乱,不能以寻常建制来管辖,依然设为军管区,南边颍川、南阳、汝南交给镇南将军岑彭镇守,东边的陈留、淮阳、梁、沛郡控制在横野将军郑统手里,兖州数郡有平东将军张宗镇戍。三将军与新上任的郡守们合作,以屯田为要务。

看似稳妥之策,但马援却暗地里吐槽:“多半是陛下无人可用了。”

第五伦目前的人才库,确实有些捉襟见肘,谁让扩张太过迅猛呢?九卿们不能轻动,而新近投靠的人里,有能力的不一定忠诚,有忠诚的可能没能力,往往是县令当郡守用,郡守当刺史使,看来文官考试,恐怕得一年一次才够。

如此,第五伦不得不以权宜之策,让御史大夫景丹常驻西京长安;左丞相耿纯常驻北京邺城;右丞相窦融常驻中京,分别协助处理三方政务。

等马援抵达洛阳南宫时,也算吃了一路的瓜,他能明显感觉到,第五伦这是要赶在新的大战前,将内政理顺,让最合适的人,去到最合适的位置啊!

岂料入了宫内,甫一见到第五伦,马援才发现,自己吃瓜,居然吃到了自己头上!

“文渊总算来了。”

第五伦让他少礼,却感慨道:“大风起兮云飞扬,安得猛士兮守四方?如今,予总算是感受到汉高之虑了!”

第547章 换马

“朝廷地方虽是缺乏人手,并州、司州刺史,乃至于我朝右相,都得起用前新旧臣,但世事便是如此,事机凑泊,只能一边发掘人才,一面继续往前走,争天下如逆水行舟,容不得停下太久。”

第五伦叹息后道:“不说这些了,今日召文渊归来,却是要商议大事。”

他说道:“秦始皇帝扫灭六合,其丞相李斯建议先攻韩赵。赵举则韩亡,韩亡则荆魏不能独立,荆魏不能独立则是一举而坏韩、蠹魏、拔荆,东以弱齐燕。”

“但最后的顺序,却是先韩魏而后赵燕,最后灭楚降齐。”

“文渊今日也与予论一论,我朝欲一天下,又将如何用兵?”

马援道:“先东后西,此乃陛下所定之策,莫非又有更易?”

第五伦笑道:“那只是大的方向,但具体的细略,予今日才第一次与人分说。”

说着,第五伦让朱弟摊开宽大的方舆地图,方今天下的“六国”都在上面:中央为魏,北方是重新控制西域的庞大匈奴,及其傀儡胡汉,牢牢占着朔方数郡。西南为公孙述的成家政权,荆州是小小楚黎王,东南是刚称帝的“东汉”,正东则是瑟瑟发抖的齐王张步。

二人在厅堂中只着足衣,第五伦遂唤马援一起踩在上面。

第五伦的脚步从长安往东,走到天下之中的洛阳,而后,他解下腰间长长的皇帝佩剑,手握剑柄,剑鞘尖尖却在豫州、兖州以及河北分别点了一下:“既然要先东后西,关东须得集结大众,予打算在在豫州、幽冀、兖州各设置一军。”

魏国军制,一师万人,一军则往往将辎重部队也算进去,共计五到十万人不等。

第五伦手中的剑鞘尖,从河北处猛然举起,而后重重敲击在青州上!

“凡攻取之道,从易者始。当今惟齐易图。”

“黄河、济水与魏共享,亢父关也控制在我军手中,其南部更有泰山、鲁郡赤眉残党。所谓的东秦十二之险,已去其半。”

“如今的形势,与昔日晋师入齐,尽东其亩相似,硕大平原无险可守。再加上张步兵弱,以幽冀一军,骑从为辅,出渤海、平原,足以长驱直入!”

第五伦猛地将左手一收,志在必得:“从济南到北海间,二千里山河,席卷而下!”

马援的眼睛却不看已是第五伦囊中之物,还傻乎乎向他进贡海参鲍鱼的青州,反而盯着淮北:“张步必先灭亡,但我军击青州,齐王必向刘秀求援,当如何?”

“予就怕刘秀不救!”

第五伦笑着往前迈步,步步踏入青州,一脚踩在北海郡那条名叫“潍水”的河流处,手中指画:“若刘秀派大军北上入齐,正要与我部决战,便能打出昔日韩信与龙且对战的局面,若能将汉军主力歼灭于此!这场逐鹿之战,胜负已定!此为甲策!”

马援微微摇头:“甲策虽速,但以臣所见,刘秀恐怕不会尽力相助张步。”

这么说是有依据的,先前第五伦得到间谍情报,说刘秀将于五月底前后在泗水亭举行即位仪式,第五伦故意让马援挑着日子向东出兵,结果刘秀没有丝毫犹豫,直接带人撤回彭城,只留兵歼灭了一营追得太紧的魏兵。

这之后不管马援如何拆泗水高祖庙,刘秀都不受激,就耐着心经营他的东海、淮北防线,而魏军也苦于中原屯田恢复生产未成,粮食不够充足,不敢孤军深入,没多久就撤回,双方恢复了在淮泗的对峙。

马援开始推演起刘秀的应对来:“刘文叔或派一部北上,占据琅琊郡险要之地,阻挡我青州之兵。而后支持张步退居东莱、胶东,凭借丘陵地带与我久持,汉军主力仍在淮泗防御。”

“那便从此出兵。”第五伦迅速抛出了他的“乙策”:“兖州一军向东击彭城,吸引刘秀主力。”

但他真正的杀招,在南方:“豫州一军则自出汝南,从淮北横切而东,收临淮,断泗水航道,在配合兖州军,包围聚歼汉军于彭城附近!”

二打一,这可不是夹生饭,而是烂稀饭喽。

这是第五伦设想中,最可能发生的决战,就和刘秀在徐州打一仗,打他一个淮海出来!如此,便能避免魏军在淮南水泽之地作战,汉军主力不存后,翻不起大浪,必遭各地豪强抛弃,两三年内可定胜负。

乙策的可能性更高,马援颔首,但又道:“若刘秀仍保存主力,放弃淮北,继续退,而陛下的豫州军遭其偏师阻挠,亦未能断绝退路呢?”

马援在前线待了半年,屯田之余,也收到了来自南方的线报,刘秀似乎对其侧翼颇为关注,在临淮等地增修城池,布置了不少人手经营。

“若如此,这仗便要打得无甚乐趣了。”第五伦唏嘘,如果刘秀一退再退,想用放弃空间来拉长魏军补给,以期盼在淮南定胜负的话,那第五伦就偏不和他决战,就靠着豫、兖两军稳步推进,一点点把刘秀逼回江东去,偏安一隅。

可一旦那样,魏军以北人居多,不熟悉水战,易生疫病,轻易渡江恐怕不利,统一战争,就长达五年十年了。

第五伦道:“届时,江东不可速图,否则易为敌所乘,就只能调头,先灭成家,经营数载,再以高屋建瓴之势,从巴蜀向东舟船直下,配合淮南江汉习惯水战之兵,数路大军过江,方能一举灭亡刘秀!”

“所以予这方略,看似是先东后西,实则是东西并重啊。”

第五伦回到了地图的西侧:“未来几年,东方用武之际,西边要做三件事。”

“其一,关中练一军新兵随时备用,提防巴蜀与吴联合,北上偷袭,往后可以调遣南下,击灭成家;其二,凉州要有一军,近来先零羌受公孙述策士煽动,频频作乱,西羌诸部与其解仇结盟,东羌和氐人、属国胡人也蠢蠢欲动,陇右决不能乱;其三,匈奴与胡汉绝不会坐视予一统天下,势必骚扰,甚至与羌人配合,击河西四郡,故并州亦要有一军,适时击灭胡汉,御匈奴于河上。”

直到这时候,第五伦才道出了自己最大的难处:“东边自有予在洛阳全权指挥,但西边,却需要一位大将坐镇,为予看好后背!”

这也是第五伦无奈的选择,军政人才出现断档,在补上来前,像这种需要微操的大战役,他得亲自统筹才行,难怪当初刘邦和项羽交战,为什么不待在长安,而非要奔赴前线了……

马援是聪明人,拱手道:“陛下可想好这大将人选了?”

“这便是予在犯难之事,耿纯、景丹号称文武双全,然而治国有余,用兵却略逊。”

第五伦点评道:“耿弇锐气十足,能主一州军务,但要想统筹三军,却还差了些。”

“岑彭倒是娴熟兵法,行事稳重,偶有奇招,可毕竟差了些威望。”

至于吴汉等人,第五伦提都没提,一切就尽在不言中了。

“万君游坐镇关中,愿意接下练兵事宜,同时也向予举荐了一人,可总关西戎事。”

听罢此言,马援哪还能不明白?应道:“君游推荐的人,肯定是臣!陛下想用的,也一定是臣!”

他单膝而拜:“臣有三利,熟悉关西,早年去凉州游历,不但与豪强熟悉,连羌胡的酒也喝过,知道如何分而治之,能平羌乱。”

“臣又在新秦中待过,几乎将卢芳斩杀,明白如何对付胡虏。”

“臣还是公孙述同乡发小,公孙子阳臀上有几颗痣都清清楚楚,知己知彼,管他几路北上,自能百战不殆。”

马援将第五伦要说的话都说了,让皇帝免费口舌,他心里欢喜,又给老马加了一条,扶起马援道:“予与文渊互信,予移驾洛阳,横扫关东之际,唯有卿作为后背,予才能安心啊!”

“既然如此,这坐镇关西之事,臣当仁不让!”马援作揖道:“臣只欲向陛下求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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