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书 第385章

作者:七月新番

那魏军骑兵的来源基本可以确定了:绕开陇山迂回而至。

成纪县城虽然还在,但周边乡邑皆已被占,隗嚣颇为焦急,但他将略阳城前后两批兵卒,分别送去围攻万脩、抵御第五伦在陇坂的总攻,身边已无多少兵员。

“骑兵尚在萧关以南,不如以骑对骑。”

身在成纪的将校们如此提议,但那四千骑兵,已是陇右最后一批机动兵力,全靠他们盯着萧关附近的各个低矮隘口,以防魏军越过,一旦派出,就再无一兵一卒可用了,故而隗嚣颇为犹豫。

“将军,敌军都已经打入宗堂,开始砸祖宗灵位了,守在门户之外的猎犬还有什么用?”

隗嚣终究还是舍不得家里的瓶瓶罐罐,下令调骑兵赶赴成纪驰援,务必将魏骑歼灭!

然而陇右良家子骑刚刚被调走,缺少人手看住各条大军难行的小道后,立刻就出了大事!

“将军,粮队在略阳附近遭袭,是魏军!或有二三千人。”

隗嚣大惊,他们陇右说好的山河之固呢?怎么忽然漏成了筛子!万脩是第一个,耿弇是第二个,这位又是谁?

来的,自然是吴汉吴子翼了,魏军的将领,好似个个都能越塔强攻。

略阳只剩下三四千兵,一半还派出去督粮被袭击溃散,隗嚣顿时大骇,一时间却不知该调谁回来救自己,颇有些绝望。

本想靠着打赢几场仗,将战争拖到冬天,好拥有足够的资本和第五伦谈判,岂料仗却越打越输,虽然还没彻底崩盘,但隗嚣已是身心俱疲。

原来,想做一个独立诸侯,割据一方这么难。

内心中某处,隗嚣甚至颓唐地想一降了之算了,但最后的尊严促使他咬咬牙:“让骑兵回来!”

他想明白了,萧关、陇坂还是拦住了魏军主力,漏进来的不过是小股部队,自己不能顾此失彼,反正骑兵已跟着魏骑在西边兜了几天圈子,依然未能将其歼灭,倒不如先拉回来,解决略阳附近的敌人!

吴汉倒也干脆,他带着二千人伐木开山,从番须口翻了过来,正好陇右骑兵西调支援成纪,让吴汉得以顺顺利利南下打到了略阳周边。他知道以自己掉队严重的小部队,不可能攻下坚城,所以先选择在名叫“街泉亭”,简称街亭的乡邑附近袭扰要道。

吴汉人虽不多,胆子却很大,在略阳周边抢了两次粮队,劫了几个里闾,也知道自己身在敌境,当手下察觉周边敌军游骑越发频繁后,便开始想退路了。

不论略阳还是街亭,城池有守备不好攻,好不容易进来,撤又不划算撤,吴汉只将目光对准了街亭南边,那座光秃秃的山上。

“这是什么山?”吴汉让人逼问俘虏。

“南山。”

这街亭的模样,正如同一柄伍皇帝宫中所用的“折扇”,两条河流汇入谷口形成一个小小的冲击扇平原,街亭城就坐落在冲击扇的西端,整个折扇的扇柄则正在南山。

这南山的地势很有特点,当地又称百亩塬,顶部是一个宽阔的平台,实际面积远大于百亩,除了南面是一条倾斜的缓坡外,北,东,西三面甚是陡峭悬崖。

望着险峻的南山,吴汉笑出了声。

“只要上山在百亩塬安营,陇右骑兵便奈何我不得。”

据吴汉所知,景丹就是依靠潼塬这样的地形,挡住了绿林的夹击,这地方是方圆百里内唯一可以利用的阻碍了,他也精通骑兵,知道在平阔地带上,以区区两千步卒,面对陇右良家子的冲锋,极可能是大败的噩梦。

所以必须寻找险地。

但唯一的问题,吴汉的属下绕了一圈后,也告知了他。

“将军,南山上,没有水源!”

……

疲惫的陇右良家子骑去成纪逮小耿,因其机动灵活扑了个空,只在成纪和略阳间跑了两个来回。

有了他们协助后,隗嚣胆气稍壮,遂带着步骑合计六千人,向街亭南山推进,手头能用的兵力就这么多。他必须解决这头闯入藩篱的野猪才行!能否拖到蜀军抵达,将战争拖入冬天,最后靠冬将军逼退第五伦,就看这一仗了!

当发现这支魏军竟在山上临时扎营,靠着抢掠来的粮食维持时,陇将们都大喜过望,提议道:“彼辈孤军深入,弃平地而上山,就是为了固守以待第五伦突破陇关。”

“但敌将愚蠢,就算掠到了能吃数日的粮食,但这街亭南山之上,是一处枯地,草木难生,也绝无水源!打井亦无用。”

“魏军饮水,全靠其山下河流,只要绝其汲道,再围住南坡,则魏军不消几日,连尿都喝尽,便将自溃了!”

隗嚣颔首,让士卒稍加休憩后,便开始令人毕竟水边,要将水边的魏兵驱走,他们竟也不做反击,乖乖跑回了山上,让陇兵占住了又浅又小的河流。

然而山上的吴汉,却露出了笑!

绝汲道?这对一心守于山头的人而言,确实有用,但于吴汉,却毫无效果!

隗嚣以为,他吴汉舍水上山只是为了依托有利地形坚守待援?

可吴汉的字典里,从来就没有防守二字,和耿伯昭一样,他脸上只写满了进攻,侵略如火!

吴汉令人将最后送上山的一点水,分给二千士卒,一人仅得数口,在这大热天里,只能止一时之渴。

“诸君!”

“想喝水么?”

吴汉拔出了他的佩刀,指着山下自以为绝了魏军汲道,正得意地在水边泼洒炫耀的陇兵,指向被他引出略阳的隗嚣大旗。

“走,随我老吴,下去割开彼辈的喉咙,就着敌军的血,喝个痛快!”

能跟吴汉翻山越岭跑到这来的,自然都是骁勇之士,如今太阳火辣,刚才那点水哪够喝啊,迟早要喝得嗓子冒烟,士卒们也急,咬咬牙,披挂起轻甲,开始在南山的缓坡头,迅速列阵。

这就是吴汉想要的效果。

“不论敌军来的是骑是步,只要敢做出围山断水之势,我便挥师冲下山,将其一举击溃,只要击溃敌主力,不论街亭还是略阳,甚至是隗嚣的人头,还不是我掌中之物?”

投之亡地而后存,陷之死地然后生,古有韩信背水一战,如今,就轮到他粗中有细的吴子翼,来打一场……

“绝水一战!”

第453章 天下第一

街亭南山,大战一触即发,而在距此半天行程外,一支骑兵也慢慢靠近了战场,正是耿弇的部队。

耿弇此番迂回,本是想搅乱天水局面和隗嚣的部属,最终从陇右内部打开门栓——因为莽汉吴汉的缘故,自外开门的机会已经完全丧失了。

他事先甚至都没通知“友军”吴汉一声,故而当抓到的俘虏说,街亭附近出现了一支魏军时,耿弇下意识就想到了那个人。

“莫非是卫将军万君游?”

“万兄何其速也!”耿弇颇感惊喜,突入陇右后,他才发现这趟冒险不似想象中容易,他们天时地利人和都不占,只能和陇右骑躲猫猫。难怪来追击自己的陇骑匆忙后撤,原来是有把刀威胁到其心脏了!隗嚣不得不将手缩回来护着。

等斥候靠得更近,将双方正在鏖战的场面回报给耿弇后,他心中对万脩这“中驷”的评价越来越高。

“我看轻万将军了。”耿弇难得放下了自己的傲气,平素叫万脩,如今却叫万兄、万将军:“他颇有马服君赵奢之风。”

古时候,秦侵赵地,军队驻扎在阏与,赵王连召廉颇、乐乘两员宿将,二人都认为没救了。直到询问赵奢时,随着那句“狭路相逢勇者胜”的名句,赵奢领兵出征。这岂不是像极了万脩请缨走渭水狭道,孤军袭陇右的勇气?

“本以为狭道难行,就算走通了也无力做什么,不曾想,竟一路杀到了如此靠北的地方,一定很难吧。”耿弇心中,对万脩的评价越来越高。

“如今上山应敌也做得不错,兵法有云:险形者,我先居之,必居高阳以待敌;若敌先居之,引而去之,勿从也。昔日赵奢在阏与战胜秦军,靠的就是发兵万人抢占阏与北山高地。秦军后到,攻山不下,赵奢乘势,居高临下,猛击秦军,遂得大捷。”

这一仗不但合乎兵法,与阏与似有异曲同工之妙,在耿弇看来,山上的友军以一敌三略显劣势,可是……

“我既已抵达,形势便大不相同了,愿同万将军共会猎于陇上!”

……

街亭南山的战事,从一开始就进入了焦灼状态。

隗嚣本意是断了魏军汲水之道,然后将其困得疲敝不堪时再攻上去。

但他没料到,敌军竟半分防守的打算都没有,当陇兵才占住溪水,还没构建起工事之际,就忽然以密集的阵列,从南山上冲了下来!

魏军远道而来虽然披甲不多,但南山的地形也铺不开大的阵列,将甲集中在前排死士即可,这一冲恍若猛虎下山,陇军的箭矢没能挡住他们的步伐。

因为隗嚣将大多数步兵派去堵截南方万脩部,如今将亲卫队押上去都顶不住吴汉的冲锋,急切之下,只能令在狭小战场里无用武之地,连绕后都被南山峭壁挡住的良家子骑下马步射。

可不等隗嚣下令将人从溪水边撤回来,尽量将战线铺开,对方便主动撞了过来,与陇兵混战在一起。

如此一来,陇兵本占优势的远射武器也无从开射,只能硬着头皮,以最原始的肉搏械斗与魏军消耗,承受一波又一波来自山上的攻势。

偏偏此时,却有斥候跑来禀报隗嚣,又有敌军出现了!

“是那支骑兵?”隗嚣顿感头疼,这魏国的将军怎胆子这么大!对方人数虽少,但此时也足以致命,隗嚣只好调了两千陇右良家子骑前去迎战。

以近待远,以逸待劳,以饱待机,此治力者也,可陇右骑刚经历了一趟奔波折腾,比起客军来毫无体力优势,驱使累得够呛的战马,堪堪绕到南山以西,在山于街亭乡邑中间的开阔河谷上,迎上了并州兵骑。

这还是双方第一次交手,但一方大迂回后疲敝不堪,马儿羸瘦,人也满身灰土;一方来回救援疲于奔命,尽管是在主场应敌,却人心惶惶:本以为是天险的陇山屡屡被绕道、突破,敌人越来越多,对战争的信念越来越低,无疑是对他们心理巨大的考验。

但这一战,不但事关两个政权的兴亡,也关系到另一件事,关乎两支军队的尊严胜负。

“谁才是天下第一突骑!”

陇右良家子骑们,撑着疲乏的身体,披挂起留在略阳城的甲胄,发出了一声声喝令。

“上马!”

虽然隗嚣调了两千骑过来,但真正的“良家子骑”,其实只有一千,另一千骑是他们的仆骑,每个良家子骑背后,基本都是一个较为富庶的陇右地主,甲胄兵器世代相传,所以看上去五花八门,有的漆成黑,有的染成红,甚至还有涂成黄的。式样也有新有旧,札甲、鱼鳞甲、襦铠。在这儿,你能找到从秦朝至今所有类型的甲胄。

这是一支历史悠久的军队,久到两百年前,李广就带着家乡子弟战斗在各个边郡,赢得了“李广才气,天下无双”的美名。

他们才是突骑战术的最早开创者啊,其祖辈曾跟着卫、霍在漠北打得匈奴不敢南顾。

祖辈的骄傲沉浸在血液里,所有对战争的迷惑,对未来的疑虑,在骑到马背上的那一刻,就消失了,只剩下打赢这场仗的欲望。

“听说这些并州人在一年前,还多是羊倌、牧童、农夫呢!”

他们说得没错,并州兵骑确实颇为稚嫩,从小就接受训练的陇右骑完全有资格,对成军不过才一年的并州兵骑嗤之以鼻。

但其成长,却也是一步步在塞外与匈奴鏖战磨练出来的,更何况,第五伦更不惜重金,倾力打造这支军队。

最重要的是,第五伦给并州兵骑,找到了或许是这世上最优秀的骑兵将领!

“敌与匈奴截然不同!”

因为此番带着迂回的骑兵不多,耿将军重新变成了一个旅长,对营校们耳提面命:“陇右良家子骑虽也能骑射,但更喜欢突触。”

前年,耿弇虽因奔袭汧邑,错过了周原之战,但也听说过那一战里良家子骑的勇猛,只是这锐利的矛,没能击破景丹、万脩一起构建的盾,魏军以站对骑,已经颇为娴熟。

“但今日之战,没有盾。”

耿弇跨上了战马,他已经很久没有亲自率队冲阵了,今日被南山上的“万将军”激励,热血再度沸腾起来。

“只有矛对矛,刀对刀!”

……

耿弇能远远观察到陇右骑的布阵:他们用的应该是传统战法:五骑一长,十骑一吏,百骑一率,二百骑一将。

因为是在平地河谷里交战,属于“易战”,所以陇右骑每五骑为一列,前后相去二十步,左右四步,队间相隔五十步,结成了较为松散的骑阵。而两翼稍稍张开,呈鹤翼状,以便利用兵力优势将敌骑包抄。

和陇右骑不同,并州兵骑结的,居然是在狭隘处才用的“险战”之法。各列间前后相去十步,左右二步,队间二十五步,纵横相去百步,跟后世的墙式冲锋当然没得比,但队形上比陇骑要密集。

而所用的兵器也前后有所差异:前排一百骑,穿着专门用驮马驮着运输的鳞甲,持长达丈余的长马槊,由骑术最精湛的武骑士充当。

第二排之后则只着皮甲,毕竟家伙太重可没法转战千里,持的是矛戟。

第三排较为特殊,持的是改造后变短了许多,可以单手所持的铁殳——这玩意是钝器,又沉又重,打匈奴时根本派不上用场,是耿将军专门针对陇右良家子骑才推广的武器,因为良家子骑多有家族庄园支撑,披甲率很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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