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书 第363章

作者:七月新番

第五伦能制止的,只有军队公然屠戮罢了,底下的小恶,数都数不清。在人性和时代的惯性面前,第五伦也是螳螂,只能张开臂,能挡点是点,若想往回推一点点,他也需要几十年时间,需要更多双臂膀。

兵者凶器,野隼爪利,不但挠猎物,也会啄人,这吴汉是有毛病,只能像熬鹰一样,慢慢熬呗。

不提这些让第五伦有心无力的糟心事,二人又议论了如今的军情,吴汉虽然受限于出身,质朴少文采,但仍能用简单明了的语言,点出河北形势。

“铜马等贼众虽多,包围内七八万,包围外,千里之内,各郡散斗者或有十余万。然皆劫掠群盗,互不统属,胜不相让,败不相救,非有仗节死义者。臣一路南下,皆望风披靡。除了城头子路外,不足惧也。”

“只要将刘子舆歼灭,连统合群寇的首脑都没了,河北流寇将重新变成一盘散沙,可各个击破。”

听到这,第五伦基本对吴汉做出了判断。

“此人勇鸷有智谋。”

勇鸷突出于他敢手刃前郡守,起兵转战千里,相比较隔离上谷骑的慢条斯理,渔阳骑表现卓著。

智谋则体现在外表朴厚,实则有点小心机,先告罪再表功,还不忘拉副手一把,看来此人不贪小功。

他贪大功!

第五伦对吴汉比较赏识,暗道:“我麾下勇将,第七彪、郑统、张宗等,鲜有能及吴汉者。”

这评价颇高,作为一员勇将已经合格,但能否独当一面呢?不好妄下判断,没带万人以上的大部队作战前,谁也不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

但未来幽州诸郡会拉起来一支骑兵突骑,兵权宜分不宜集,不好再让耿氏来掌握,吴汉倒是不错的人选。

于是第五伦给他的犒赏也颇为丰厚。

河北诸郡,原本皆在刘子舆治下,各为其主,战场交兵后,或有改换门庭者,第五伦为了犒赏公平,以其先后及主动被迫,分为起义、投诚、投降三种。

吴汉这一类便是起义部队,将领和军队待遇也会最好,因献地起义之功,一个千户侯就到手了。

加上帮忙传檄右北平,千里奔袭,再加数百户,眼下决战未打,吴汉还要赶着回部队,也没时间搞仪式,第五伦只能口头许诺,笑问他可有兴趣封回老家南阳去?

不过给吴汉安排的军职,却是实打实的。

“魏军依照战国之制,有军、师、旅之分,一军数万人,由将军统帅,一师万余人,由偏将军统领。”

这是战时的部队编制,骠骑将军马援,左丞相、后将军耿纯,前将军景丹,都带一军,数量从两万到四万不等,全看魏王调配,不到万不得已,第五伦不会越过军这一级,去给底下的师、旅跨级指挥——打赢了还好,输了主君还要自己背锅啊?他就算微操瘾犯了,也是管管战略,给将军们下令。

但也不能完全兵权下放,第五伦还是会保留一些部队,不列入军的正常等级编制序列……

第五伦看出吴汉是个不容易服人听指挥的,也给他自由发挥,试试成色的机会。

“子颜,汝麾下虽才四千人,但余给汝万人编制,也不划归骠骑将军、后将军麾下,作为偏将军,直接隶属于余!”

“是为‘独立师’!”

当然,派遣一二郎官和绣衣使者跟着独立师,做魏王的眼睛是少不了的——不算监军,刚起义的部队,暂时只观察不贸然干涉,否则容易被人拿着鸡毛当令箭,给你整个大新闻,慢慢收紧整编为妥。

吴汉对这个结果很满意,面前的肘子也快吃完了,战争不知何时就会打响,准备拜谢告辞回军中去,第五伦却又喊住了他。

“将军的衣裳脏了破了,大军初来乍到,也找不出像样的裁缝,余与子颜身材相差不大,特以锦袍两套赐之,裹于甲中防箭!”

“只望将军鲜衣怒马,为余破此残敌!”

……

“魏王,真英明之主也!”

这是吴汉谢恩离开宋子臣后,回味与魏王见面的感触。

当今之世,非独君择臣,臣亦择君,魏王伦的表现,确实让吴汉觉得值得效力。

聪明秀出,谓之英,对他的封赏颇为得当,指点江山起来,英姿勃发。

细查秋毫,谓之明,连他身上衣裳脏破都注意到了,有人情味,令吴汉如沐春风。

但吴汉准备安心打工之余,对这新老板也有点小小遗憾。

“只可惜,少了些王霸之气,不似雄主啊!”

第426章 就算是五万头猪

吴汉是起义部队中的先进分子,带着几千骑外加一个郡投靠,直接给自己挣了个侯位。

而前北汉丞相、信都太守李忠,则只能算作“投诚”。

当初信都一役,李忠在邳彤入城苦劝的情况下无动于衷,直到马援用“抉目”之计让李忠里外不是人,再无退路,他才不得已宣布投魏。

这样的人,在政策和待遇上当然与备受魏王器重的吴汉有重大不同,赏了个伯爵当马骨而已,兵权是想都别想,甚至都不放心让他继续呆在信都。第五伦找了个借口将李忠调到身边,充作顾问。

李忠想起信都之事就觉得惭愧,只觉得自己是“李不忠”,不干净了。当初本打算成仁的他,入了魏营后,只要魏王想不起来问话,李忠就一言不发。

直到大战前夕,第五伦开完军议,不知为何忽然想起来,招来李忠一句:“仲都见过王郎多次,此何许人也?”

虽然第五伦让人给李忠展示过刘子舆乃邯郸卜者王郎假冒的诸多证据,但李忠心中还是不太确信,只因刘子舆给他留下的印象太深刻了。

于是李忠不顾对面的耿纯朝他暗暗使眼色,竟直说道:“也算是一时英雄。”

如此高的评价,第五伦倒是颇为诧异:“为何?”

李忠如实答道:“聪明秀出,谓之英;胆力过人,谓之雄,这两者,刘……王郎都占了。”

如果这身份真是假的,岂不是更显得王郎胆大过人?

第五伦不以为然,在他心里,当然是“天下英雄,唯秀君与伦耳”。

与他们这俩挂逼相比,刘子舆不过是靠诈术侥幸一时,他也算英雄的话,那后世搞传销的家伙们,岂不是人均英雄?

耿纯看出魏王不快,说道:“仲都不识人也!我看那王郎,做卜者时,不过是李少君之流,靠言语方术蒙骗世人,胆子虽大,也算聪明,不过是小道。”

也就他舅父刘杨那种傻子,才会上刘子舆的当咧!

“王郎与铜马合流,不再是傀儡后,这一年来也未见有什么治国领军之能,反而使郡国越发混乱。藉使王郎有庸主之才,麾下数十万铜马,纵是人臣仅得中佐,河北虽乱,也不可能被大王数月之内逼入维谷。”

李忠忍不住反驳:“子婴纵有心拒六国之兵,却也无力回天,形势使然也。魏王东出,犹如秦扫六合,设使成帝复生,天下不可得,况诈子舆者乎?”

看似奉承第五伦,其实暗含的意思是,若给刘子舆一年半载时间,整合河北,战事就不会这么顺利了。

可大争之世,谁会容你耐心发展?去年第五伦在关中还没站稳时,刘伯升和隗氏给他时间了么?

不过,一味贬低王郎也没必要——对手如果真的是菜鸡,那你魏王的胜利也要打折扣啊!往后史书里,还是得给此人一席之地。

“好了。”第五伦让二人停止议论,下了定论:“余问卿王郎为人,是想知道,如今之势,以他的性情,会如何抉择?”

料敌知机在方寸,不但要考量敌我数量、甲兵、天时地利人和,连主君的性格也得参详。

王郎是在下曲阳坐守等死、突围逃窜,还是心存侥幸,鼓起勇气来和第五伦打一场大决战?

“应该会死战。”李忠依然认为,刘子舆有雄主之胆。

第五伦道:“卿是说,事到如今,他会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耿纯却笑道:“王郎本来就是瓦,自以为是玉罢了,大王,臣赌他会跑。”

话音刚落,结果就来了,绣衣都尉张鱼匆匆来禀:“大王、左丞相,斥候及渔阳突骑,皆发现下曲阳城外铜马军出动,人数或有数万之众,伪帝炎旗亦在其中,向东行进!”

东边数十里外,是正在缓缓向西靠拢的马援军。

耿纯拊掌而笑:“我说什么来着?”

“瓦,终究是瓦,定是想击破马骠骑,然后东遁与城头子路汇合。”

李忠垂首不语,是他看错了么?

第五伦知道张鱼和吴汉有“误会”,另点一个绣衣使者传讯:“去告诉吴汉,带幽州突骑衔尾追之,但勿要靠太近,只等主力交战后再伺机陷阵。”

但第五伦却没有急着令大军一窝蜂追击,只点了耿纯道:“伯山带两师向东行进,争取与文渊东西夹击,歼敌于野。”

“再遣一师,去看住下曲阳城,提防城内还有铜马藏匿使诈。”

“余自将一师殿后。”

李忠的话,第五伦还是听进去了,对王郎这个最大的变量不得不防。

第五伦赫然起身:“但不管王郎是玉是瓦,就算外面包了一层‘铜’马,碰上了余的铁军,都会被击得粉碎!”

……

被第五伦夸为“铁军”的魏军以善站著称,魏王美其名为“阵地战”。

他们喜欢依托地形,与敌人打正面阵战或消耗战,然后用己方比较完善的后勤拖垮对方。

建国以来的大仗,潼塬之战、渭水之战、周原之战等,莫不如此。

但赤眉、铜马这些流寇却与之相反,擅长的是大范围的流动作战,他们在数郡诸州间来回穿插奔波,在运动中寻找战机,伺机进行突破。

先前几个月,被刘子舆后的铜马从流寇变坐寇,心态出现了变化,加上天气、地形所限,铜马放弃了自己所长,傻乎乎地被魏王牵着鼻子走,和他对峙消耗,损失惨重,也打得憋屈。

直到今日,已经决定抛弃河北的东山荒秃,才找到了纵横幽冀大地的肆意快活来。他带着下曲阳的大半铜马兵,乘着一个雾天,多树旗帜扬起烟尘,开始向东突围。

按照东山荒秃估计,魏军人数,其实不比他们多多少,所以这“包围圈”,其实有许多大漏洞。

既然是突围,也不必拥在一起,直接分成了十多支各散而走,每支二三千人不等,朝着东面广袤的平原分散撤退。

马援的东路军只有两万正卒,聚拢拦截罢,可能会叫刘子舆跑了,分散追击吧,铜马冷不丁就掉过头来反击。

有句玩笑是“就是5万头猪,抓3天也抓不完”,这笑话放哪个时代都不会过时。新莽时期,成昌、昆阳的十万、三十万新军比猪还不如,成建制地溃败、投降,都不用三天就没了。

但如今铜马却是直接一躺到底,发挥流寇本色,直接将一心想跑,没有战心的人,当成了几万头猪来用!

抓吧!看多少天你能抓完!

就算有渔阳骑兵游弋在下曲阳,也不过三四千骑,半数还在千里奔袭中失去了马匹,只能充当步卒。

长距离折腾,对于人和马都是巨大的耐力考验,渔阳骑兵虽然骁勇,但经过十多天的奔波,也疲累到了手不能握住缰绳,而需要用布条将缰绳缠在肩上来驾驭战马的地步。不少人马都形容枯槁,几近乞丐,亏得在宋子吃魏王辎重补给了一波。

只可惜他们挑错了方向,马文渊,是大魏善站之师中,最擅长打运动战的将领,之一。

见到这拙劣的伎俩后,马援不由冷笑:“铜马欺我脑子像新莽庸将一般愚笨,不知变通么?”

魏军之制,万人为师,一师五旅,校尉统之,马援调出来一师,让五旅校尉各自拦截敌散兵,但要保持阵型不准乱追,互为犄角,随时能够相互驰援。

“让军后方一师信都、清河民兵也结垒阻挡,能拦下多少是多少。”

而马援则自将一师,在万猪乱奔中保持战斗阵型,岿然不动。

这便让在后带着两万主力,打算在马援中计散而自斗之际冲杀过去,一举将其打败的东山荒秃无从下手,也只能让手下渠帅各自散走。

聚聚合合,这就是流寇的日常,离开前,东山荒秃还对渠帅们说道:“若能逃过这一遭,天气转暖后,就在渤海郡城外,那棵歪脖子老槐树下聚合!”

今天已经是腊月三十,明日就是新的一年了。

分散离开的各营都带着一辆马车,车上竖炎汉旗帜,唯独东山荒秃这支队伍什么都没打,只带着无帜之车,从魏军的围追堵截中巧妙地穿插过去。

但毕竟是大平原,人多的一方真想乱跑,还拦得住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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