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书 第291章

作者:七月新番

“北方的山不比南方。”耿弇是找过向导询问的:“那千山虽然东邻岐岫,西接陇冈,长数百里,乃是泾渭分水岭。但主脊坡度平缓,到时候将驮马一弃,步行翻过去倒也不难。”

原涉还有最后一件担心的事:“陇右此番倾巢而出,后方虽然空虚,但汧县乃是陇关道要害之处,守军不会少于数百,将军以疲敝之兵抵达后,面对坚城,又要如何夺取?”

耿弇却神秘地一笑:“我自有计较。”

末了他看向原涉:“原君考虑如此周全,不似豪侠,倒像个文官。”

“老了,老了。”原涉有些惭愧,与耿国在城头目送耿弇与千余人远去,看着消失的身影,只感慨道:

“我原涉,只不过是民间里闾之雄。”

“但耿将军,乃是军中诸将中的豪侠,万夫之雄也!”

……

在原涉面前,耿弇话语虽然说得轻松,但他也很清楚:“这一仗要能成,我扭转战局,居功至伟;若是不能,就是身败名裂了。”

但这并不会妨碍他冒险,耿弇故意向东行进,一副要前往其他几座县城的架势,来自安定的陇右军得知这么多兵卒撤走,定会加紧围攻鹑觚,没料到他居然想打他们大后方!

接下来,就是与时间赛跑了!

往东走了半天后,耿弇忽带着人往西南折返,进入一条名叫“百里溪”的沟壑里,月初的雪已经化了,只在塬上还堆积着些残雪,他们迎着飒飒北风行进,鼻涕都冻在脸上。

路很难走,根本不是大队人马能行进的坦途,亏得这一路确实有不少里闾荒村可让他们在晚上容身。

第二天,军队途经阴密(灵台)县邑,这个在山沟沟里,远离一切关隘要道的小县城仿佛被人遗忘,既不属西汉,也不属魏,过去竟不曾有人来宣谕过,见耿弇军路过,从县令到百姓,只惊魂未定地看着他们。

耿弇却是想起一首诗:“古公亶父,来朝走马。率西水浒,至于岐下。”

“当值殷商之世,西北戎狄屡犯豳地,古公亶父率姬姓周氏二千乘,循漆水逾大山,去到岐山脚下周原。”

“与今日吾等路线,却是差不多。”

只是周人是在平原上迁徙,而他们则在人烟稀少的山坳沟壑里行进,如此方能把避开陇右斥候耳目。

茫茫黄土高原之上,寒冬腊月,呵气成霜,瑟瑟寒风犹如刀割。伴着脚下吱吱作响,被冻得梆硬的枯草被人脚马蹄踩成了渣。

因为驮马不够,还一路有损耗,仍有很多人得步行,今日轮到耿弇竟也带头走路,这让叫苦后悔的人也没了话说。

但耿弇从小过的是好日子,出行作战基本都是车马,不比苦出身的士卒。走着走着不太舒服,撑到下一个荒村时,脱了靴袜,发现他的脚趾已经挤出血泡,小腿也开始抽筋,疼得要命,但耿弇却只咬着牙忍耐。

“耿将军过去不怎么走远路啊。”蒙泽笑着说道,看得出来,耿弇是以为靴垫垫得越多走起来就越舒服,结果造成靴子挤脚,血流不畅,加上猛一坐地,不抽筋才怪,随军医者给他按压了半刻才缓过来。

同样症状的士卒可不少,好在可以换着骑马,屁股磨破总比脚疼好多了,实在走不动掉队的人,就留在当地待命。

第四天时下起了雪,白雪飘,寒风鸣,风越刮越大,虽有沟壑两旁的山塬阻碍,但飘起的雪花还是直往士卒们袖口和领口里钻,不少人冷得直打哆嗦。

“把脸都侧过去,不要正面朝风!”

耿弇这次倒是有经验,竟还能在寒风中放声而笑:“这风,这雪,比起塞北上谷来,差远了!”

“不错,相较于新秦中,这点小雪算什么?”蒙泽在后应和,横着身子挪到了山后无风的地方休憩。

如此一路减员,艰难走到第四天时,东西走向,绵延数百里的千山山脉就在眼前。

这山塬不算很高,坡度平缓,但马匹是万万上不去的,这也是陇右骑兵不会来的地方。

“弃马,翻过去!”

耿弇倒是活学活用,将来歙的招数学来,骑马步兵将马一扔,就无处去不得。

他手脚并用,带头往塬上爬去,仰头看着顶上,祈求千万不要有敌军伏兵出现!否则就得全军覆没了!

荒沟加上昨日下雪,陇右军不知是没追上,还是压根没注意到,这支军队竟悄无声息从他们两军中间、本不是行军要道的地方穿插而入,就这样进入了空虚的后方。

翻上千山顶上的平塬,耿弇走到边缘,远近天地、丘陵、沟壑、城郭、田野都一片白。不少士卒患了雪盲症,眼睛有些干涩,看不清东西,倒是蒙泽教了他一个第五伦当年传授的办法:用黑土将眼睛以下鼻部等涂黑。

看了一会,耿弇的手指向二十余里丘塬外的一个小黑点。

“那就是汧县(今陇县)!”

他们花了四天半,走了两百多里,翻沟越岭,从萧关道跑到了陇关道。汧县以西,就是巍峨的陇山,陇关则在山的那头,那就不是能趁虚而入的地方了。

士卒已经颇为疲敝,几乎挪不动腿了,接下来还有一场攻城战么?

“将旗帜打出来!”

随着耿弇的一声令下,一面旗帜在飒飒寒风中舒展而开。

那是一面红旗,上面绣着一个“漢”字!

“都记住了,吾等不是来偷来袭的魏军。”

“而是从自西向东,赶赴前线驰援的陇右西汉军!”

第340章 给他一个师

“什么,汧(qiān)县(今陇县)丢了?”

腊月中旬,尚在渭南上林苑一带,与万脩隔着长安城对峙的西汉大司马大将军隗嚣,没从后方等来援兵和粮食,却惊闻此噩耗。

隗嚣麾下将校们都悚然不已,汧县乃是退往陇右的必经之路:陇关道上的重镇,乃是他们的大后方,怎么会忽遭袭击呢?

“魏军不过七百余人,冒充汉兵自汧县之西抵达,汧县令不曾有备,发觉不对时,竟为其袭门,县邑遂失。”

“魏兵据汧而守,陇关、陈仓守军两日后才闻讯赶到时,却见城门紧闭,未能攻下,魏将宣称将军已为第五伦所败,汧县不少人信以为真,竟助其守城……”

汧县得名于汧水,说起这条河流,陇右人可谓记忆深刻。当年秦国从天水往东扩张时,秦襄公以七百人向东挺进,翻陇山,进入汧水谷地,终于到达了汧渭之会的陈仓,并在那里营建新的都城,完成了东出大计。

由此可见,汧水、汧县对陇右势力的重要程度,魏军的突袭,占了座县城,虽不至于完全阻断道路,但也让陇右如噎在喉,这次进攻,当真是打在他们命门上了!

可隗嚣想破头都想不通,这批魏军是从哪冒出来的,莫非是第五伦在新秦中的旧部?他们难道会飞不成?

“飞倒是不必,但此将翻山越岭确实厉害。”

他麾下猛将牛邯倒是看出端倪,指向地图上,正在被陇右两路大军围攻的北地郡鹑觚等县。

“魏车骑将军耿弇在此,素闻此人善于用兵,胆量颇大,莫非是赶在我两路大军合围前,带着小股兵卒,从夹缝里钻了出去,竟径直往西走小道沟壑山塬,袭了我后方?”

若真如此,那此子就确实可怖了,陇右这次违反常识,隆冬出兵,就是想要夺取北地郡和萧关道,为往后第五伦从关中平原向西仰攻制造更多困难。

可如今萧关道没拿下来,陇关道竟被人反手扼住了,遂叫隗嚣如坐针毡。

“耿弇此举,恍如我军在与第五伦正面持长戈对敌时,忽然绕到后方,用一把匕首,顶着我的背啊!”

牛邯询问:“大将军,事到如今,该如何是好?”

隗嚣在关中耗了这么久,也算明白了,除非他们要学刘伯升孤注一掷,与第五伦决战赌输赢。否则继续拖下去,吃亏的还是陇右一方,区区一个陈仓的粮食,可没法与整个渭北相比,一旦开春,魏军发动反攻,今日靠着豪强投靠,占得的城郭土地,依然要丢给第五伦。

“我叔父诱敌不成,彼坚壁清野,又是冬天,这场仗,恐怕打不赢了。”

隗嚣本就不是很愿意东出,如今更是萌生退意:“让陈仓守军围住汧县,拖上十天,孺卿,你带着胡骑营断后,我大军得慢慢往后撤了。”

“撤回武功,再撤回陈仓,先解除后顾之忧要紧。”

言罢,隗嚣又看了眼地图,眼睛在那些明明难以通行的沟壑大塬间游走,说道:“谁能想得到,这僵持局面,却被区区七百兵卒打破了。”

“耿伯昭,何其神也!”

……

被这意外弄傻的不止是隗嚣,第五伦也傻了。

对这场仗,作为全局总指挥,第五伦追求的无非是一个“稳”字。

隗氏的意图很明显:围点打援。围攻北地数县,诱使魏军支援。

第五伦上万部队被绿汉牵制在潼关、峣关,万脩手下还有万余人,与隗嚣对峙于长安两侧,真正布置在五陵的军力并不多,守则有余,攻则不足。

于是第五伦也乐得拖下去,寒冬腊月对进攻方不利,反正隗氏一时半会也打不下北地郡,不如以空间换时间,等到春暖花开,从长安、五陵征募的新卒练成,他就有足够的兵力发动反攻。

可万万没想到,前几日耿弇让人送来一份请罪奏疏,自劾奏矫制,将第五伦惊得坐不住了。

“耿伯昭,意欲何为?”

上次与刘伯升决战时敲打了一番,还以为小耿听话了,这个冬天,就让他在北地那几个县打打防御战,再磨一磨性子,立功的机会留给其他人。

可第五伦没料到,耿弇竟没听从自己“坚守”之令。

第五伦气归气,但还是仔细看了陈言兵状,情绪开始变为了忧虑。

虽然棋手发现棋子在自己动,不是什么太美妙的体验,但不得不承认,这确实是一子妙棋,而只有耿弇这等胆大包天之辈才敢走,恐怕连敌人都没料到。

“此乃敌后穿插,挺进陇东啊,可筹划与实操毕竟不同。”

计划就是用来打破的,敌方甚至是友军,往往都不会按你设想的行动,第五伦都习惯了。耿弇的方略看似环环相扣,可一个环节出了问题,便是覆军杀将的惨败!

“这要是不慎败了,非但坏我军略,连他的小命都要搭进去!”

第五伦开始犹豫起来,是置之不理,让这小子自生自灭,还是……

尽管不太喜欢下属打乱自己的计划,但第五伦负手思索良久,还是琢磨如何才能帮上耿弇的忙,遂招来负责渭北作战的御史大夫景丹。

“大王,我军部属在五陵半个师,前锋在醴泉乡提防陇右兵深入,老卒新卒加一起,也才半个师,倒是民夫较多,有两师之众,都发了兵刃,披甲者约有一成,但未经太久训练。”

在这场大战前,第五伦刚对军制进行了小小改革,按照古之制度,最高的是军,其次是师,以万人为一师,后面则是部、曲、营、队、什、伍。统辖一师的,已是将军了。

“新兵能站就行,我的旧部,哪一支不是这么过来的?”第五伦自嘲地如是说,下令道:“让在醴泉乡的第七彪拔营,率众向西进发,收复好畴县!”

“而卿则带着五陵士卒及民兵,紧随其后!”

景丹没搞懂第五伦忽然破坏计划是为哪般:“大王是要支援北边?”

第五伦道:“不,向西进发,一直打到岐山脚下去,做出截断隗崔军退路之状。”

景丹有些忧虑:“彼辈多骑兵,而我以步卒为主,若非敌军主动去战,恐怕截不住啊。”

第五伦笑道:“截不住不要紧,此乃吓敌之策也。”

对双方来说,耿弇的行动就是个意外,不管他奇袭成与不成,都会吓隗氏一大跳。

尽管第五伦也惊出了一头冷汗,但对外人,却得说:“耿伯昭乃是依余计行事。”

尤其得让敌人也如此认为,毕竟对方猜不透第五伦心思。这边若能适当配合,将一个意外,包装成一次魏王亲自策划的迂回大包抄,一副要全歼隗氏大军的架势,让隗氏叔侄越发惊恐。

第五伦说道:“三军之灾,起于狐疑。这一恐,仓促撤军之下,或许就能给魏军提供战机。”

景丹明白了,不由暗暗感慨:“大王对伯昭当真是厚爱啊。”

若是换了旁人,景丹肯定会劝第五伦,这种不听号令的将军,就不能纵容惯着,更不可为他改变大计划。但耿弇不同,景丹曾在其父亲麾下做过很多年的官,回来投效第五伦前,相当于耿家的“门生故吏”,与小耿也关系莫逆……

等等,景丹猛地警醒,正因如此,有些话,他才更得说啊!

景丹遂赫然下拜道,肃然道:“但大王已严令耿伯昭与原涉在北地坚守,若因其一意孤行冒险,导致数县沦陷,那便是得不偿失。千里之堤毁于蚁穴,车骑将军此次矫制兴师,纵侥幸得手,渐不可开也。”

“卿言有理。”

上一篇:这个剑修有点稳

下一篇:渡劫之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