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书 第256章

作者:七月新番

“难怪第五伦弃了长安。”邓晨有点反应过来了,这是个巨大的陷阱,而己方却直接跳了进来。

若他们是赤眉,粮食不济时杀豪强吃大户。然而舂陵兵作为绿林中较尉特殊的一支军队,吃相没其他人那么难看,一路上多以团结各方为主,用的还是和南阳豪右打交道的那一套。

刘伯升道:“伟卿,你速速召集渭南降汉著姓,在城中丞相府相会,请他们捐一批粮食来,秋收刚过,各家应该还有余粮。”

邓晨知道这群人的脾性:“彼辈投降倒是快,一说缴粮,定会推脱。”

遗老遗少们口口声声爱大汉,但他们更爱自家仓库里的粮食啊!

刘伯升语气加重:“若用好言劝说不动,就用刀兵逼迫,要彼辈纳质子!”

邓晨应诺,又叹道:“但这并不长久,就算逼着各家捐得几万石粮食,亦是杯水车薪,撑不了旬月。”

“能撑半个月就行。”

刘伯升道出了自己的计划:“只要我出兵打下渭北,粮食也好,过冬也罢,便再无忧虑!”

邓晨却吓了一大跳:“伯升!万不可再因怒致战!”

“我非愠怒也,也并非因第五伦故意纵长安人劫掠宫室,而欲报复。”刘伯升好似被九庙的火烧醒了:“匹夫无罪怀璧其责,第五伦占据渭北,有粮食,就算他不搬空长安,于我而言,他也只有两个选择。”

“要么,稽首来降,献上粮食。”

“否则,便是敌人!”

在邓晨眼中,刘伯升或许不是做一位真正天子的好苗子,但若论打仗,刘伯升出了名的有决断!刘秀在昆阳的勇锐,是跟谁学了?

邓晨依然颇为犹豫:“但我军初至疲倦,立足未稳,且能打硬仗的不过六七千,而第五伦坐拥数万人马,在渭北以逸待劳,焉能交战?”

在邓晨看来,他们最应该做的,是在渭南扎下脚,东合弘农王常,南通汉中刘嘉,看能不能让两地将粮食运进来过冬,再徐徐图之。

“不然,一鼓作气,二鼓衰,三鼓竭。”

刘伯升有他的思量:“第五伦故意搬空渭南,就是要让吾等难以久持,若我占住长安不动,便要背上数十万人的嘴。大军想要维系下去,又得抄掠百姓、富户搜粮,激起民愤,必是失道寡助,入冬后自乱阵脚,士气亦竭,第五伦轻而易举便能将吾等赶出去。”

他这次得以进入关中,是欲复高皇帝故事,来了就不打算再退出,刘玄的诏令都没用!

虽然最初是令他们来击“西汉”,但陇右遥远,大军在没有粮草的情况下西进,会将后背完全暴露给第五伦,刘伯升不会干这种蠢事。

“吾等唯一的选择,便是先击魏兵,再图陇右。”

刘伯升一挥手:“倒不如乘着三军士气尚旺,一仗打过渭北去,自此便能以战养战。”

这硕大的长安犹如泥沼,人们敌我难辨的眼神让刘伯升感到不适,这是他短短数年太学生涯中没有经历过的,那时候他只需要想着如何推翻王莽,却不必忧心怎么统治京师。

倒不如让事情简单些,没有什么是一场胜仗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就连胜两次!这便是刘伯升粗暴的应对方式。

但这是赌博啊,第五伦输了还能退往河西、河东,他们一旦败了,就彻底完蛋。邓晨还是心中不安:“然渭水横列,我军没有舟楫……”

“北方的河,如何而与吾等南方相提并论?”

刘伯升却颇为轻视:“区区渭水,士卒投刃可断也!”

第300章 来而不往非礼也

刘伯升关闭了宫室,长安城的管理交给带路党,故五威司命府的孔仁及萧言等前汉遗少来管,自己住在营中,与士卒同甘苦。

今日其大帐掀起,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出,邓晨满脸愠色地追上前人,拉着他的手臂,压低声音斥责道:

“来君叔啊来君叔,我唤你来,是欲同劝伯升,勿要孤注一掷进攻渭北,方才你为何反赞同伯升之策呢?”

邓晨当真肺都要气炸了,刘伯升素来刚愎自用不听劝也就罢了,来歙(xī)颇有见识,怎也跟着他一起胡闹?

“伟卿。”来歙与邓晨都是新野大姓,相互间亦有姻亲,笑道:“此番却是伯升决断得对,若听了你的话,徐徐图之,拖到入冬甚至来年,才是坏了大事!”

邓晨更不高兴了,但来歙让他来到长安北边横门的阴影下避着八月底的太阳,笑道:“伟卿甚少离开南阳,更未去过函谷和汉中罢?”

邓晨确实很少离开南阳,而来歙相反,生性喜欢游历,不但往来于长安宛城间,甚至连汉中、洛阳都去过。

来歙说道:“刘嘉在汉中,王常在弘农,二人皆与伯升兄弟相善不假,但两地皆非富庶之地,多山而少农田,加上这两年时局纷乱,两郡皆沦为战场,说不定彼辈自己都缺粮食,安能有余粮助吾等?”

“就算有,汉中北来,有许多条谷道,但褒斜道在右扶风,为隗氏陇右骑监视。吾等能控制的,不过是子午谷、傥骆道两条,道路狭窄,翻山越岭,人走尚且难,更何况粮食?”

弘农也一样,虽然旧函谷关拆了,但华山崤函天险仍在,道路只容一车之行,就算王常有本事从河南、陈留的绿林渠帅那搞到粮食送来,第五伦只需要派千余人阻拦,便能断绝道路。

来歙戳破了邓晨的期盼:别指望再有外援,这趟入关,只能靠他们自己!

“更始绝不可能派来援兵,拖得越久,对吾等越不利。”

来歙看得很明白,此番更始让伯升来关中,用意不良,不予太多兵卒,只让他带本部六千人马,其余都是沿途收的降兵或流寇。这样的兵他也带过,一旦散出去,就收不回来了。

“而若是按照更始意图,去击西汉,仰攻陇坂,必使第五伦与西汉联手,夹击我军。”

邓晨恍然大悟:“难怪当初文叔来信,劝伯升勿要请求入关,而去徇南方江淮之地,那才是生路!而照君叔之言,进关中,俨然是一条死路!”

这是第五伦给后来者设的陷阱。

“若是退出去……”

这念头才刚刚从邓晨心中闪过,就被他自己否定了:“伯升不会退,也不能退啊!”

一旦退出去,那刘伯升连带他们,就彻底完了,当初是你力请入关,若是站不住脚撤回去,岂不是叫天下人耻笑?刘玄和绿林渠帅们也能以此为借口,解除刘伯升的兵权,到时就是真的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世人皆言秦汉皆兴于关中,如今已然成了困龙之地。”

来歙这些天在渭南转了一圈,亦有此感,关中虽号称天府,但没了渭北之粮,渭南就只剩下一个烂摊子,豪强们态度叵测,庞大的人口不能为你所用,反而成了拖累。

“可吾等如今,却得将死路,走成生路!”

刘伯升还真说对了,孤注一掷打渭北,就是他们最好的选择!

来歙分析道:“第五伦本心是欲驱吾等去与陇右交锋,他好坐收渔利,但局面却偏离其筹划。陇右隗氏谨慎,不来争长安,吾等未必会如他期盼的打起来,第五伦更不会想到……”

来歙哈哈笑道:“两位汉帝,刘婴和刘玄,确实不能并立。”

“但隗氏和刘伯升,却可以两存!”

……

与邓晨达成共识后,来歙与他复入刘伯升帐中陈说厉害,击渭北的大方略不变,但细节却得改改,愣愣地直接渡渭进攻太过于冒险,需要稍稍周旋。

比如,解除已经在右扶风一带窥探形势的陇右良家子骑的威胁。

“新莽还未覆灭时,我尝与隗嚣相遇长安,在武功一带抓住俘虏,他说隗嚣如今正在陈仓!我愿替将军去见之!”

来歙自告奋勇,说起自己与隗嚣的交情来,隗季孟好游侠,与他喝过几顿酒:“此人仁厚犹豫,必不愿与我力战,反而乐见将军攻渭北,与第五伦两伤。”

他需要破坏第五伦与隗氏脆弱的盟约,给己方赢得进攻时间。

来歙道:“我愿得奉将军威命,开以丹青之信,说以利害,嚣必束手而观两方成败。”

刘伯升颔首,刘玄容不下西汉的元统皇帝,简直是不可共戴天,但他们不一样。众人当初本就是希望刘伯升做皇帝,刘玄是什么东西?如今咎待解决的问题是在关中落脚,该谈就谈,反正也不指望身后有援。

以他们的实力,对付第五伦都勉强,若是再加上陇右,就更加被动,遂准了来歙的提议。

邓晨受到来歙的启发,如今也积极地查遗补缺:“伯升,吾等与第五伦,亦不宜一开始便喊打喊杀,将军不是曾收得其师严伯石兵书及随身之物么?不如遣使给第五伦送去,顺便提出吾等想要向他购粮。”

来歙立刻打断了他:“伟卿,我知道这是欲麻痹第五伦,但这借口太过粗糙,黄金、粮食、布匹、工匠,尽在彼手,吾等拿什么购?”

“不如改成借粮。”

粮是肯定借不到的,就是要表现出己方不欲与渭北开战。

“总归得先派人去谈谈,让第五伦以为,我军一如他所预料,欲西向进攻陈仓,取当地粮食,以图陇右!”

“派谁去?”

刘伯升看向众人:“岑彭如何?”

岑彭在宛城投降,被刘伯升带在身边,他很看中岑彭的才干,平日里经常让岑彭出入营帐,询问兵略,甚至准许他带剑进来,也不设防。邓晨劝了几次,刘伯升都一笑置之,他从来都是如此。

倒是岑彭颇受感动,虽然没有实权,也不掌兵,但还是倾力相助。

邓晨对岑彭还是颇为提防的,提出派去的,必须是自己人。

“不如让阴识去。”他提了一个人选,帐内顿时默然,刘伯升和来歙面面相觑,都明白了邓晨的苦心。

因为刘秀的未婚妻阴丽华,尚在第五伦处。

邓晨的爱妻死在了小长安之战,三个女儿多亏刘秀拼死相救才得生还。他一直念着妻弟的好,感慨自己的不幸之余,也希望刘秀不要有遗憾。虽然刘秀如今另娶马氏为妻,但他了解文叔,肯定记挂着阴丽华,若能顺手要回来,也是一桩好事。

计策已定,众人分头行事。

“十天,君叔,我只等你十天。”

刘伯升送来歙和阴识离开,与来歙作别时,约定了时限。他们是拖不起的一方,虽然刘伯升和邓晨相互唱和,连吓带劝让迎接自己的渭南豪强出了点粮,但连一个月都不够吃,若逼要再多……他们或许就转头与第五伦暗通款曲了。

“既然不能依靠统治长安和渭南来赢得战争。”

“那就只能反过来,先赢得战争!”

……

阴识是阴丽华的异母兄,他先前在昆阳参加完刘秀与马氏的婚礼后,得了冯异点拨,带着数百阴氏徒附,匆匆来追刘伯升,在武关堪堪赶上,被任命为校尉。

和绿林草莽不同,刘伯升兄弟俩身边的朋党,有一个算一个,都颇有背景,祖上皆是高官大族,阴氏虽没出过二千石,但耐不住钱多,阴识靠家里砸钱成为太学生,在长安居住数载,对关中并不陌生。

昔日作为桥梁的渭水,如今却犹如一条界线,三座渭桥在第五伦颠覆新莽时被北军烧毁,过河必须坐小舟,舟楫都被收了,渔民漕船也绝迹,阴识光找船就花了小半天,渡过去时对面放哨的游骑早早发现了他,用弩箭远远瞄着。

阴识非得举起“五”字旗,同时将兵器扔进水中,来表明自己的使者身份。

这之后,他的旅途是蒙着眼睛,在颠簸的车上渡过的,然后被带到一处乡邑,安置在一间屋子里,窗户被封了,看不到外面情形,只知道天已经黑了,算算距离,应该不是栎阳,而是五陵。

“不是阳陵,就是长陵。”

阴识已经和负责的官吏表明了自己的来意,然而一直在这屋子里被晾了整整两天,一直到阴识已经极为不耐的时候,第五伦才不紧不慢召见了他。

“阴次伯?”

第五伦看着面前这位仪态端庄的使者,阴识是个美男子,模样和阴丽华还有些像:说来奇怪,第五伦也见过阴丽华的同母弟阴兴,却与她全然不似。

“外臣此来,是奉大司徒之命,将故新纳言大将军严公随身之物,交还大王。”

阴识献上的严尤佩剑,第五伦让人收了交上来。

第五伦与第一位老师扬雄羁绊较深,不止是他对弟子的爱护,以及相信自己是“天下之士”的期盼让第五伦深受感动,也因为一年多在宣明里朝夕相处,有了感情。

对严尤差了点,虽有师徒之名,但传道授业较少,更多是借书给第五伦看。

但当第五伦抽出剑后,尚能感觉到上头留下的血腥味,忍不住鼻子一酸。

严尤是个儒将,佩剑从不杀人。想到老师就是用它结束了自己的人生,为一个不值得付出性命的王朝殉葬,第五感到无比难受。

“伯石公,宛城之败,非汝之过也。”

第五伦心里是记恨刘伯升的,但嘴上却叹息道:“大司徒有心了,我素与文叔相善,先前却未能结识其兄,真是可惜。”

上一篇:这个剑修有点稳

下一篇:渡劫之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