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七月新番
“对,这仗没法打了!”
传令兵没理会他们,继续高声读道:“故第五公决定,顺应天意民心,不带诸君去南边送死了!”
在第五伦故意纵容下,不愿长途跋涉去南阳作战的情绪,早就在军中憋了大半个月。甚至有人彻夜难眠,如今骤闻此言,如蒙大赦,欢呼不已。
声音在各营垒此起彼伏,第五伦早早发到众人手里的黄色巾帻被他们高高扔起。
新卒们欢声雀跃,倒是秦禾等士吏面面相觑:“南下是皇帝的诏令,若是不去,是抗诏,是谋反吧?”
但他们反而更加欢喜了:“反了好啊!”
……
等朝食吃饭后,天色即将大亮,随着鼓点阵阵,各营都在戏水之畔的平原上陆续集合,将当年王莽登上去检阅猪突豨勇、还做了中国第一次飞行实验的高台围在中间。
第五伦站在台上,望着站阵已经像模像样的新兵,自己的话,已经传到了每个人的耳中,就差最后一点佐料,彻底燃烧他们的愤慨了。
四万多人啊,也只有在这上面,才能叫众人看到。
但还不够显眼,第五伦遂伸手跟一旁的亲卫要了件衣服。
“将袍给我。”
亮黄色的袍子被第五伦披到身上,这年头黄衣服倒也没有什么特殊含义,就是想叫人看到。
虽然赤色也显眼,但刘汉以火德,其色赤,穿出来容易混淆误会,第五伦可不想莫名其妙被传成从娘胎就开始潜伏的大汉忠良。
距离远的士卒,遂只能看到高台上那个黄色小点在台边移动,好似在挥舞手臂,说一些激昂的话。
声音从台上由排列成队的壮汉一一向下传递,如同石头投入水中激起的涟漪,一点点传入各营各队中。
“第五公说,既然不去南方了,皇帝要派兵来屠尽吾等,今亡亦死,举大众或不死。出于无奈,便只带众人反击,就地举事。”
“且向西走,杀去常安,诛了贪吏奸佞,踏碎公卿之骨,打开府库,将本属于众人的钱粮,被酷吏勒索走的万万衣食,统统夺回来!”
“夺回来!”
众人狂热地呼喊,其余人也就跟着嚷嚷,等喊完才吓了一跳,真要反啊!
但纵有异议者,也已经被裹挟在汹涌的愤慨当中。
接下来喊出的,则是第五伦的口号:汤武革命,诛一夫,那是说给知识分子听的,平民百姓,商周都不一定晓得,知道个屁的汤武啊。
所以得更接地气点。
“剿新,安民!”
“吾是为‘安民大将军’!”
剿新是手段,安民是目的,简单易懂。
没有上来就对皇帝喊打喊杀,虽然对王莽早已不满多时,但大多数小老百姓心中,皇帝依然如神仙一般的存在,哪怕是赤眉、绿林,一开始也是活不下去遁入山林,没想造反,抓到大官还放了回去。
得从贪鄙小吏、郡县长官、三公九卿,这样一点点杀上去,直到最后,泥腿子才敢舍得一身剐,对着高高在上的皇帝老儿,动粗!
到那时,口号就会变成:“诛莽安民!”
在这呼喊中,众人只能见到,士卒押了一人上台来。
那是谁人?
“是皇帝身边的奸臣,宫中宦官,王业!”
“就是此僚,将赈灾的粮食分予公卿富人,导致流民只能熬煮草木为酪。”
“那酪,我入伍前吃过。”
“我也吃过!”
“吾妻便是吃了那物什,没几天胀死了!”
一时间群情激愤:“杀了他!”
而第五伦也遂了他们的愿望。
王业已经被第七彪砍了好几根手指头,失血过多的他脸色惨白,抬起头时,只看到天边彩霞映衬下,第五伦身披黄袍,手里持着那一柄砍柴斧,站在他面前,露出了笑。
“中黄门,你将是此斧、此钺斩杀的第一个人,真是荣幸啊!”
“第五伦,陛下错看了你,你可对得起陛下?”
第五伦摇头:“那就得先问问,陛下是否对得起天下人?”
王业努了努嘴,看似要哭,又好似要说点什么,却被淹没在叫好声中!
斧头被第五伦高高举起,旋即猛地挥下!连续数次,王业的脖颈被砍开,鲜血溅射在黄袍之上,几乎将其染红。
随着这阉竖的尸体从台上被滚下来,头颅则悬在旗帜之上高高举着,气氛也到达了最高潮。
也不知是谁先喊起的,一个声音从万千将士中传出,渐渐被人效仿,然后杂乱地喊了起来。
“万岁!”
鸿门已经被这简单的重复呼喊淹没。
“万岁!”
……
声声万岁中,当第五伦下台来时,梁丘赐已经被吓傻了,瘫在地上,却见第五伦手里还拎着那斧头,王业的血粘在上面,也溅在黄袍上。
“梁丘将军。”
第五伦笑着将斧子递给亲卫:“你意下如何了?是欲与我一同剿新安民,做得大事业,还是……”
第五伦眼神瞥向身后挂在旗上的头颅,还是要去陪孤零零的王业呢?
今日之事,让梁丘赐震惊不已,整个人都晕乎乎的,只暗道:“我记得先前有人与我说过,第五伦面相阴德纹起,克主,没想到,现在连陛下也要克!”
这话却不敢说出来,此刻只对第五伦稽首:“梁丘赐,唯将军马首是瞻!”
此人在六尉官吏、豪强圈子里认识不少人,让他和冯衍配合,看能否多拉点朋友,也算马骨了。
三军已集,士气已振,接下来就是分秒必争的作战,第五伦预想,王业彻夜未归,常安只怕快知道他已经反了。
万脩整军完毕,前来禀报,他和小耿已经被就地升职为“偏将军”。
“大将军,耿将军先锋已至新丰县!”
宣传的大目标是杀去常安,但在此之前,却也有阻碍。
两百多年前,秦朝覆灭,楚汉之争开始,项羽兵四十万,在新丰鸿门;沛公兵十万,在霸上。
那也是鸿门与常安之间,唯一的天然屏障!第五伦的先头部队,早就在路上了。
“善,大军挥师向西,攻取灞桥,先声夺人!”
……
第239章 二五
耿弇没参与第五伦黄袍加身、登高台杀王业祭旗的大场面,他在鸡鸣后吃完饭就勒兵出发了,作为前锋,带着五千人,点着火把向西行进。
结果走到天亮时分,抵达鸿门以西十六里的新丰县附近时休憩,负责后面押阵的弟弟耿国就来报告,说这短短十六里,起码五百人没了。
如此短暂的距离,掉队迷路都难,基本都是自己跑的。虽然得知不用南下众人欢呼雀跃,但这里面不少人对第五伦不够信任,这旬月的行伍生活,将官推食食之没让他们甘心效死,得知要和朝廷精锐北军作战,贪生之心萌生,反正这段时日肚子也吃饱了,不趁着天黑开溜,更待何时?
耿弇也没法怪士吏们,总不能像大新王师那样,拴着绳子行军吧?
“背恩负义!”
“就这还想半日急行军五十里,破北军,打常安?”
耿弇服了,回头看着稀稀拉拉的众人哭笑不得:“汝等,真是我带过最烂的一支兵!”
从朔调的幽州突骑,到魏地的征召兵、流民兵,直至这些训练不及旬月,就匆匆拉上阵的武装,耿弇估计,他们的战斗力和秩序,大概和刚聚拢的王师差不多——本来就是!
耿弇觉得,自己真是被这群烂兵坑惨了,估摸到灞桥的时候,还能剩一半人就不错。想要完成奔袭五十里渡灞水击溃北军步兵营七千人的任务,简直是痴人说梦。
但耿弇已经在第五伦面前夸下了海口,还抢下了这先锋之职,若是一事无成,实在难堪。
耿弇思索片刻后,目光看向他们休憩地点南方的县城,那儿正冒着一阵烟。
“彭将军拿下新丰县了?”
按照官升一级的原则,彭宠也从校尉直升裨将军,他出发比耿弇还早,昨夜就来了,带着千余人进攻新丰县——第五伦早就派人把这个县渗透成筛子了,加上里面还有大司马幕府,董忠剩了些党羽在内,随时可以发动。
而县官至今不知朝中剧变,只当第五伦要按照计划,明日开拔南征,不曾防备。竟都被彭宠控制住,只有县尉忠于职守,拒不投降,发县卒与之交战,发生了零星的战斗。
在彭宠与众人进攻仅剩的城门之际,耿弇也带着前锋开到,里应外合,平旦攻城,日上一竿时便轻松拿下。
这让彭宠十分诧异:“耿将军不是应该迅速西去么?”他十分担心耿弇是要来抢夺新丰之功,自己奉耿纯为上司、伯乐,对耿家人敬重三分,但这小耿也不能蹬鼻子上脸吧?
“只是让士卒们练练手。”
耿弇对区区小城没兴趣,他只是看出,自己麾下新卒人心不安,对战争胜利没有信念,故而多有逃遁。直接带着他们和北军打硬仗,很可能没开打就自己溃了,得循序渐进,先在新丰找找自信。
遂让彭宠将新丰县里试图反抗的县尉等十余人押解出来的,当着士卒的面处死!
十几颗人头悬了起来,城头旗帜亦换成了“五”,而后耿弇指着新丰,让人告知麾下士卒道:“片刻之间,我军兵不血刃,已下一县,平素欺压汝等的王师官兵,亦不过如此,以数万之众,攻取常安又岂在话下?”
又打开新丰县府库,取其丝帛,当场宣布,发给攻城门时作战英勇先登的一个队,一人一匹,当场发!任他们喜滋滋将丝帛缠绕在身上。
“攻取城池越多,打的胜仗越多,犒赏也越丰厚,往后甚至还能像老兵一样,分到田、宅!再不必过流民佃农的苦日子!”
第五伦军队里激励士气的话术三板斧,耿弇也耳濡目染,此刻说出来竟毫无违和。
果然,亲眼见到造反后轻取新丰,新兵们士气大振,摩拳擦掌要去下一个县城捡丝绸,而耿弇又让彭宠将新丰城内一部分人放走,使其向西奔归,还特别告诉他们:“吾等接下来要去打霸陵县!”
彭宠感到不解:“按大将军的计划,不是要急行军袭击灞桥北军么?”
“以此之众,如何出其不意?那王业不是招供,说他就是靠着步兵营协助,才拿下了董忠,彼辈早有防备,此时此刻,只怕灞水两岸,皆已知鸿门新丰之变!”
在耿弇眼里,第五伦就是个玩兵权谋的,他懂个屁的兵形势!
在魏地时,战略级别的目标可以由第五大将军来定,战术级别的具体细节怎么打,多是马援张罗。虽然耿弇不太愿意承认,但这趟西来,自己要起的就是马援的作用。
耿弇让彭宠认清现实,他们麾下的烂兵,就别想完成幽州突骑或猪突豨勇这等精锐才能做到的战术了,得用一些更脏的方式获胜。
耿弇告诉彭宠:“吾等阴缓生口,令得亡归。归者必告之于霸陵,霸陵得知我前锋将至,必恐。霸陵宰只有两种选择,要么弃城而走,如此我军可轻易再下一城,使士气高涨。”
这些新丰县的残兵败卒,将成为心理攻势的免费宣传队,他们逃到霸陵甚至常安,可以大肆宣扬,闹得守军百姓人心惶惶。
“要么霸陵宰将向驻守灞桥的北军步兵营求救,使其移动营至灞水东岸协防!”
耿弇琢磨过了,他的人马绝对无法击破步兵营阵列,哪怕对方临时更换将校,哪怕朝廷昏庸,但常备军就是常备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