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书 第171章

作者:七月新番

“为何却像极了项羽呢?”

……

汉兵与绿林军驻扎在新都城中,而王莽旧府邸已被烧成了一片废墟。

刘秀看着这毁灭殆尽的丘墟,想起地皇二年时,第五伦曾来此处,迎接几位新朝皇子、皇女还京。刘秀虽未能与之相见,但亦使人追及,互赠了美玉。刘秀送了第五伦一枚九穗玉,人家根本没在意,直接扔在老家了。而第五伦所赠的玉制剑鼻,刘秀将其安在佩剑上。

这才短短一年多时间,当初还算粗安的天下,竟就发生了如此多的剧变,刘秀忽然想到,若是第五伦知道自己造反了,会如何想?

他兄长认为,第五伦已经彻底成为王莽的鹰犬,不但镇压了魏郡的复汉事业,还为了保卫王莽老家元城与赤眉血战。

魏地元城、南阳新都,一个是老家,另一个是龙兴之地,都拥有非同一般的政治寓意,就好比新朝的两粒肾囊,小心翼翼地护着。如今新都这一粒被老哥捏爆,消息传到朝堂,王莽只怕会疼得食不安寝,会不会让朝廷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到南阳来?

“应该不至于。”刘秀摇头自言自语:“吾等才刚刚起兵,哪能和关东赤眉相提并论?”

这时候,刘縯也在朱祐搀扶下,醉醺醺地回来了,他安排刘秀守营,自己则在马武引荐下,去绿林军那边,与新市王凤、平林廖湛等商量大事。

“文叔还记得,你让我小心提防的窦融么?”

刘縯笑道:“他奉严尤之命从江汉北上,应该是要来堵截绿林新市兵的,结果却一直游弋不进,直到绿林破了随县北上,又听闻吾等举兵,窦融听闻消息后,直接带着四千余人,一路撤到了宛城,不敢与吾等战!”

刘秀却觉得不对劲:“我在严公军中时,各部唯独棘阳岑彭与窦融练出的兵最有秩序,更何况,窦周公是连第五伯鱼都盛赞的人,知兵善谋,绝不可大意!”

“大概是军中疫病未消吧。”

刘縯也猜不透窦融究竟作何打算,但他们并不打算就此停滞不前,李通兄弟还在宛城据坞堡、铁矿作困兽之斗,指望他们去救呢,也多亏了李家的牺牲,才将前队的兵马都吸引在宛城,使汉兵能从容略取数县。

“下一步,继续沿着淯水北上,你带着邓氏之兵去攻育阳,而我则与绿林围攻棘阳。”

棘阳县是宛城的南大门,一旦夺下,郡城将无险可守,更妙的是,刘秀口中那个知兵善任的棘阳尉岑彭,已经被严尤调到南方去了。

这计划,刘縯已经和绿林诸帅敲定了,无从更改。

刘秀没什么话语权,但他在军事上有些天分,总有种感觉,窦融这次退却,似是故意引诱汉兵、绿林继续前进,拉长战线,以便在宛城下一决胜负。

眼看进军如此顺利,而弟弟却仍然颦眉不乐,刘縯便告诉了他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我在新野时,与伟卿(邓晨)一同拜会阴氏,商定的,可不止是阴家出徒附两千加入汉兵这一件事。”

“还有一桩,你的人生大事!”

刘秀愕然抬头,刘縯最是了解弟弟,早就看出他心思,又在新野听邓禹说及往事,难怪刘秀二十八了还不急着娶妻!

他素来做事干脆利落,不似弟弟踌躇半天,遂拍了板,择日不如撞日,当场就拉着邓家做媒人,去向阴氏提亲!

若换作几年前,阴家还指望与当红的权贵士族联姻,瞧不上刘家这没人做大官的前朝遗嗣,可形势比人强,阴氏也听说官军在关东大败,眼看刘家兄弟就要成事了,遂只能在这刘縯亮刀子的半强迫中,答应了请婚。

“纳彩、问名、纳吉、纳征,为兄都替你办妥了……阴丽华,原来吾弟觊觎已久的阴氏淑女叫这名啊。”

刘伯升看着欢喜到傻眼的弟弟,文叔一向镇定,极难有这神情,看来自己确实是作对事了,遂大笑着拍他道:“至于剩下的两项,等吾等打下宛城,再建大汉社稷后,你自己去办!”

做官当为执金吾,娶妻当得阴丽华。

当初这两个遥不可及的理想,如今都实现在即,若是大汉能复兴,兄长做皇帝,刘秀觉得,自己不奢求三公,最起码也能混上一个九卿吧。至于后者,更是近在眼前。

刘秀沉浸在这惊喜当中,一时间竟连未来的鏖战都顾不上担忧了,只道:

“等打完这场仗,我就回舂陵成婚!”

第199章 害群之马

时间进入十一月中旬,一天冷过一天,虽然还没降雪,但不出太阳的时候,气温已经逼近零度,冰益壮,地始坼。

阳平(山东莘县)与东武阳之间,就隔着三十里路,第五伦在对岸的赤眉退兵后,将自己行署移动到这,方便各路兵卒集合,讨伐辖区内的五楼贼。

“主公抵达阳平县,当地著姓皆稽首伏拜,唯独这王莫一次没来,反而要让主公派人去邀约才肯赴宴,真是岂有此理。”

黄长对此愤愤不平,顺便一提,随着第五伦盘子再度做大,他们这群门下吏对第五伦的称呼,在黄长带头下,都变成了“主公”,都巴巴盼着在第五伦组建的寿良郡府中混个高职呢。

“话不能这么说。”

第五伦却未见恼怒,起码表面上如此,他说道:“这阳平侯王莫,好歹是皇室宗亲。”

王家兴盛,始于王政君入宫为后,她的家族就此飞黄腾达,其父被封为阳平侯,汉成帝时的大司马大将军王凤继承了这爵位,如今已经传到第五代,王莫。

论辈分,阳平侯王莫是王莽的远房侄孙,但和位列四辅三公的王邑、王匡等人不同,新朝建立后,阳平侯一系一直不受重用。又因王莽对宗室管得极严,这王莫便索性回了阳平老家之国,乐得做一方土豪。

第五伦进入寿良以来,当地豪右纷纷喜迎王师,唯独王莫,虽然上半年他的坞堡也被赤眉围过。可事到如今,竟还自持宗室身份,不肯屈尊去拜访第五伦。

即便如此,第五伦还是借了县寺的地盘,设宴相邀,他主要是好奇,在地方上的今朝宗亲,其势力相较于遍地开花的前朝宗室如何?

在宴飨前,第五伦让人调了地亩图籍来看,本地小吏指点着那普通人看不懂的图册告诉第五伦,哪些田宅是属于王莫的。

不看不知道,看后第五伦都惊了:“你确定,才三十顷?”

“就是三十顷,在郡县上的皇室,不论是侯还是伯子,都只有此数,不得超过。”

第五伦都有点可怜王莫了,三千亩地,还没第五氏最初时多呢,若按地产算,这堂堂阳平侯,其实就是个小地主,跟动辄三四百顷甚至上千顷的河北诸刘相比,简直是个弟弟。

原来是王莽在自家人里严格执行王田制限田令的结果,这政策虽在全天下难以推广,可不妨碍王莽在宗亲里做试点,一个个管得死死的,全无前朝王氏五侯时“坏决高都,连竟外杜”的跋扈奢靡,王莽对儿子都动辄打杀,宗亲们都战战兢兢。

反观河北诸刘,地连阡陌,甚至架空了郡县,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不愧是大新,前朝的剑,还真能斩今朝的官。”

不过,大概是压抑太久的缘故,在上半年迟昭平退走后,阳平侯就开始了疯狂的占地,利用自己的宗亲侯爵地位,在坞堡周边大肆圈地,当地人员残缺的官府敢说他半句,王莫就搬出在常安的一大群高官贵胄的亲戚来压。

这又与第五伦欲以无主田地作为公田的计划相冲。

思索间,外头高呼:“阳平侯到!”

第五伦起身相迎,却见王莫二十余岁年纪,高冠博带,朝第五伦拱手,还给他带了礼物。

却是两个小侏儒,专在宴飨上表演滑稽百戏的,看来这就是王莫平素在家打发有钱人空虚乏味生活的乐事了。

王莫与第五伦见了礼,瞥眼看到一旁的黄长,奇道:“原来第五公也豢养了侏儒。”

第五伦肃然作色:“阳平侯认错了,这是我的门下掾,内黄人黄孟高是也。”

王莫瞪大眼睛看着小矮子,又瞧瞧自己身后的两个小倡优,忍俊不禁,只用袖子掩着笑,说是自己口误,向黄长道歉,黄长倒是嘿然笑着似不以为忤,只在心中勃然大怒,整个宴飨中都恨恨看着王莫。

聊了几句后,第五伦发现,这阳平侯确实是极看不清形势,第五伦号召寿良诸姓出粮出人一起协防击贼,王莫竟也想搞特殊,借口说自己田亩狭小,家中徒附稀少,反过来还要第五伦派人保护他呢!

至于这期间私占的田,也绝不肯撒手。

第五伦停箸道:“陛下对宗室一向严厉,若是阳平侯所作所为叫京师知道了……”

“此时非同彼时,我已通过大司空向陛下上书。”王莫竟是丝毫不惧,笑道:“依我看,这冀州兖州之所以如此混乱,还是宗室不强之故也,应该效仿古时,封建亲戚,以藩屏周,时至今日,是时候重用宗亲了!”

这王莫指不定还想和濮阳那服毒的王闳一样,混个郡大尹呢!

他言语中各种攀龙附凤,要么是皇帝陛下每年派人送来几次赏赐,亦或是大司空王邑多疼自己,毕竟按辈分,他家才是王家大宗。

如此拎不清,难怪在一众酒囊饭袋的王家人里都混不出头。

第五伦笑眯眯地送走喝得醉醺醺的王莫后,黄长便立刻凑过来了。

“主公,我近来读庄子《徐无鬼》一篇,颇有心得。”

“夫为天下者,亦奚以异乎牧马者哉?亦去其害马者而已矣!”

言下之意,王莫就是寿良郡中那匹害群之马。而且有此人在侧,仗着宗室身份,大事小事都能给朝中打小报告,甚至叫五威司命知晓,会让第五伦没法放开手脚做事。

但不论黄长如何劝,第五伦都不表态,天才黑,第五伦就表示今日饮酒,不办公了,打着哈欠下去休憩。

行署每天都要有一位随行的曹掾当值,今天就轮到了黄长,他仍念着宴会前王莫对自己的羞辱,愤愤难平,心里想着无数种报复王莫的办法。

等到天全黑时,被第五伦升为寿良贼曹掾的第七彪匆匆赶来禀报。

“出事了,阳平侯车驾在回坞堡时遇袭!”

“什么!”

黄长又惊又喜,这是哪位英雄干的好事!

第七彪道:“当然是赤眉,有赤眉贼不知用了什么法子渡河而来,等我带人赶到时,已经来不及了。”

阳平侯当场死去,徒附十余人亦多有死伤,目击者都作证,说看到数十全副武装,额染褐土的赤眉贼乘夜而来,又摸黑而去,如今整个阳平的驻军都被发动起来,搜捕赤眉贼呢。

但这怎么可能呢?马援将河防看得严严实实,就算有小股赤眉泅渡过来,为何专挑阳平侯下手呢?除非……

黄长一个激灵,看向第五伦那紧闭的寝门,生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他只是提个意见,岂料主公宴会还没结束,觉得王莫不可相与后,就直接安排人动手了!

而痛击友军这种事,第七彪早在新秦中时,就帮第五伦干过不少,真是驾轻就熟。

等二人轻轻叩响第五伦寝房,将此事告知他后,第五伦倒也没当场痛哭流涕,只嗟叹道:“惜哉阳平侯。”

第五伦感慨之余,也让黄长立刻起草奏疏:“赤眉竟张狂至此,害了阳平侯性命,大概是聊城五楼贼协助所为吧。等朝中得知阳平侯之薨时,应该能明白,寿良的赤眉贼患,严重到了何种程度!”

黄长欣然应诺,但第五伦又单独叫住了他:“孟高今日受委屈了。”

“主公!”黄长直接拜倒在地,难道第五公做此事,也有为自己出气的心思么?他一时感激涕零。

第五伦笑道:“不过往后,害群之马这句话,可不要当着马文渊的面说,他若听到了,只怕要恼你。”

……

阳平侯身死之事,聪明人都知道是谁干的,但都只能噤若寒蝉,王莫一去,寿良郡再无人能直接与朝廷沟通,是黑是白,是贼是官,还不都是第五伦说了算?

若非时机未到,第五伦都想和对岸的迟昭平一起,将元城的王家祖坟刨了。

动不了元城,还动不了你区区阳平侯?眼看王莫实在是拎不清,第五伦也没那耐心与他慢慢玩,直接指示第七彪动手,这一杀,真是干脆利落,痛快淋漓。

王莽连亲孙子死都不见得在乎,哪会在意这区区远房侄孙,也不见得会申饬第五伦,反倒会觉得赤眉贼患确实严重。

有了阳平侯惨死的教训后,郡中诸姓也更加积极拥抱第五公的新政府,粮食积极捐献,人力也皆出徒附之半,四个县得两千余人,加上魏郡豪右凑出来的三四千,第五军团麾下一支豪强武装杂牌军就此诞生。

这批人,第五伦亲自指挥,毕竟除了他,旁人很难使唤得动豪右们。

主力仍是马援的两千流民兵,耿纯亦拉着两千改编月余的更始残兵过来,到了十一月下旬时,阳平县附近大军云集,旗帜如云,营垒似丘,只不过因为互不统属,显得有些混乱,还是靠着第五伦安排,才各自为营,恢复了些许秩序。

第五伦表面稳如老狗,心里慌得一批。

“人数近万,这是我打过最大的一场仗了。”

在耍权术人心上,第五伦在大新官场混迹这些年,不敢说入室,起码也登堂了。

但在打仗方面,第五伦还是有点不太自信,想当年他初次在第五里举办大型活动:秋社时,被爷爷第五霸嘲笑,说孙儿只能做一个“屯长”。

慢慢锻炼后,第五霸说他可以做“当百”“军候”,直到扬雄死后,第五伦为了自保请命赴边,成了猪突豨勇军司马,将千人,确实也料理得井井有条。

但自新秦中击匈奴后,第五伦已经两年多没指挥过作战了,自己现在,有能将万人的本事了么?

他握着自己的手,心道:“事在人为,得乘着对手只是小小贼众时练练手啊,否则日后遇上更强的敌人该如何是好?我麾下的新兵溃卒如此,我亦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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