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随轻风去
徐惟学很有经验的答道:“假如我的海船来装货,一定会被举报,然后被卫所官军或者官府巡捕、兵丁扣留查缴!
反正从近海到双屿岛之间的货运,被地方豪族和双屿岛势力联手垄断,并买通了许多官府和卫所的人,别人插不进手!”
严世蕃哈哈大笑道:“你是不是忘了,我们是半个官商!今天就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官商!
我告诉你,秦德威的同年好友胡宗宪是巡海御史,好友冯恩是提举市舶司,衙署都在宁波城里!
只要修书送进宁波城里,告诉他们这是秦德威的货物,那还能有什么问题?
首先这批货物会打上市舶司朝贡团的标签,其次巡海御史会特批放行你的船只,哪个官军能查缴?”
徐惟学愣了愣,事情还可以这样简单?
对于一个海商(贼)来说,这就是从未体验过的全新玩法。
严世蕃督促道:“好了,别发呆了,事不宜迟!你派人去龙山所港湾传话,我两封信给宁波城里,各自行动!”
“真的可以?”徐头领不放心,又追问了一句。
严世蕃自信的说:“放心,一切尽在掌握!优势完全在我们这边!”
于是徐惟学更不放心了,根据最近相处的经验,每当严大爷自信的时候,事情必定是相反的。
所以到底还听不听?
不过确实如同严世蕃所料,虽说冲突没正式打起来,但牙子张启书感觉还是丢了颜面。
关键是必须杀鸡骇猴,如果都像这样,那欺行霸市的牙子还怎么做?其他家族的人会不会认为张家不行了?
故而张启书决意报复,傍晚纠集了一群人,酒足饭饱后,摸黑往船队那里而去。
想着如果方便就先抓一两个人,拷打问问情况,摸清楚对方真实来头。
距离船队还有十余丈距离时,突然之间,视野陡然亮了起来。
等张启书反应过来,发现是船队中间一艘船着了大火,烧了起来。
仔细看,火势还有往旁边船只蔓延的趋势,有人从船上纷纷往水里跳。
旁边朋友问道:“张老弟,你还请了别人出手?”
张启书有点迷惑,难道这伙人还得罪了别人,先遭到了别人报复?
他下意识又往前走了几步,想看个究竟,结果在熊熊火光里看到了一张独眼胖脸,而且这张胖脸仿佛还对自己狞笑了几下。
严世蕃站在安全的岸上,看着正在燃烧的两艘船只,心里默念着,什么槎湖张家,什么秦中堂,通通都去死吧!
虽然受尽屈辱,但笑到最后的人,只能是他严世蕃!
等天亮了后,你秦德威的党羽看到了残余货物,不能不管吧?
在秦中堂党羽的安排下,秦中堂的货物公然搬上了海贼的船只,走私到双屿岛,又会被屠侨、张邦奇知道!
第八百七十八章 这是什么人性?
严世蕃很自豪,在这种龙游浅水虎落平阳的情况下,在没钱没势没人的情况下,在被当人质的情况下,自己一样还能运筹帷幄!
这几把火,都是他严世蕃亲自点燃的!
但所有人都会以为,秦中堂的货物是本地豪族张家的人烧的,这完全不需要任何证据!
如果秦德威没点表示,他在浙江还能有什么权威?他必须要动手反报复,这样才能维持住中堂大学士的威严。
就算秦德威亲自来“断案”,也只会指控这是本地恶霸所为,或者说秦中堂心里也希望如此!
而宁波四大家族同气连枝,近些年来科甲鼎盛,很是有不少人做官!尤其是屠家的左都御史屠侨和张家的詹事辅政大臣张邦奇!
等明日剩下丝绸被搬上海船,在秦德威党羽的庇护下运送到双屿岛,这种明目张胆的走私也就会成为把柄!
本地四大家族不可能觉察不到这种把柄,也不可能拿不到证据,所以一定会借此来攻讦秦德威!
如果秦德威与浙党全面撕咬起来,事情会怎么发展不好推演,但可以肯定,一定会两败俱伤!父亲严阁老一定会坐收渔翁之利!
正暗自得意的时候,严世蕃忽然瞥见,徐惟学抱着头蹲在岸边,十分痛苦的样子。
“事已至此,想开点吧!”严世蕃装模作样的“劝”道。
徐惟学仿佛是自言自语说:“秦中堂交给的五千匹丝绸,在余姚被分走了五百匹,这里又烧了一千五百匹!
还没有下海发卖,就只剩一半多了!怎么对得住秦中堂的重托!”
严世蕃吩咐说:“实在太危险了,所以此地不可久留!等明日你们的海船到了,就就速速将剩下货物都运走!”
明天自己拍拍屁股走人,留下的乱摊子自然有秦中堂去收拾!
而且说实话,收拾乱摊子这种事,也是需要权势的,没有权势就收拾不动,只能让秦中堂来了。
今夜的这场火,震惊了整个三江口,本地已经好多年没有这样连船带货一起烧的恶劣事故了。
顿时就传言四起,说什么的都有。甚至还有人说,这是倭寇奸细潜入了三江口,蓄意纵火制造乱局。
白日与严世蕃起了冲突的张启书头脑也绝对是灵活够用的,不然也不会被派出来当牙子。
看到大火后,张启书当场就意识到,这已经不是自己所能摆平的事情了。
张家在三江口这边的负责人是张启书的一位堂叔张时行,名义上只是商行的大掌柜。
张时行本人或许没有什么,但他的叔叔就是浙党大佬张邦奇,他还有个亲兄长叫张时彻,嘉靖二年进士,目前官位也做到从三品了。
有句话叫“皇权不下乡”,说的就是大族在地方基层的影响力,尤其是这种朝中有人做官的豪族。
张时彻张大掌柜大半夜的被吵起来,听了张启书的禀报后,反问道:“那把火真不是你烧的?”
“绝对不是!”张启书答道。
张大掌柜沉吟片刻后,又开口说:“是不是你,其实都无关紧要了,或者说无论是谁做的,都不重要!
如果我们执着于这些船只货物是谁烧的,就一定会牵着鼻子走!
不管这批货是谁的,明天先把这批货定性为走私货物,如此才能进可攻退可守!”
“叔父所言极是!”张启书附和着说。
于是张时行张大掌柜又吩咐说:“天亮之后,你速速进城去府衙找杨巡捕,让他过来缉私!
而我这边则发话下去,点五十个乡兵集合,等着配合杨巡捕!”
近年来倭寇,所以沿海很多地方放松了管制,允许地方大户牵头组织本土勇壮为乡兵,算是沿海卫所的补充武力。
听到张大掌柜有条不紊的安排,张启书也就放了心。
大家族们垄断走私,这些年遇到的事情还少了?不都顺利的应付过去了吗?
及到次日,严世蕃依旧站在岸边,守着剩余的船只,等待着各路妖魔鬼怪上场。
就是不知道徐惟学徐头领那十几个伙计,跑到哪去了。但严世蕃对此毫不介意,船队还剩十几个精锐幕府标营军兵,足够保证自己安全了。
天亮后没多久,便看到两名官员联袂而来。一个是户部郎中提举市舶司冯恩冯老爷,另一个是巡海御史胡宗宪胡大人。
两人昨日收到了严世蕃的书信后,今日一大早便出北城门,往城外三江口而来。
毕竟有人声称是秦德威秦中堂的货物,第一次路过境内,怎么也得观摩一二。
在路上,两人在北城门偶遇,便一路同行,一起到了三江口。
严世蕃没有迎接,还是站在岸边,然后与两人平礼相见。
现在他严世蕃可是代表着秦中堂来的,而这两名官员都是秦中堂的党羽,不配让自己迎接!
冯恩冯老爷没有在意严世蕃的态度,只是反复打量着河道里的船只,似乎不太相信的说:“真是秦板桥派你来贩运大批量丝绸的?”
严世蕃拍着胸脯保证说:“千真万确,怎能有假?如果没有秦中堂首肯,我能带着如此多丝绸出杭州城?我又怎能借得钱塘县的官船使用?”
这时胡宗宪又插话说:“你与秦中堂之间的事情,我也略知一二。以秦中堂之智慧,特意派你贩运丝绸,必定是有深意啊。”
透着点阴阳怪气,但又是一种试探。
严世蕃打个哈哈说:“能有什么深意?不过是想利用我的聪明才智罢了!”
又故意低声说:“可能秦中堂认为,与这边大族打交道,可能我严世蕃比较合适。”
冯恩冯老爷又道:“但秦中堂并没有提前对我们说过,让我们来关照这批货物。”
严世蕃便神神秘秘的说:“很多事情并不方便落于纸面上,只能通过口信来传达。我这不就将情况对你说明白了吗?”
话说到这里,严大爷的说服工作已经到了尾声,冯恩和胡宗宪两人毕竟都是秦党成员,总不能耽误事情。
正当严世蕃想着中午怎么吃的时候,却不料冯恩突然变了脸色,叱道:
“呸!秦德威当年阻拦我入朝参与庙堂大计,将我丢到了遥远的东海之滨不闻不问,还想让我帮他?”
严世蕃:“???”
你冯恩这是党羽所应该有的语气?难道你平常就是这么和秦德威说话的?
还没等严世蕃反应过来,又听到冯恩说:“如今秦板桥不来亲自向我问候致歉,就是看不起我冯恩!
若只想通过你这个中间人,说一句话就指使我办事,简直是痴人说梦!而且你严世蕃的脸面,还没大到如此地步!”
严世蕃很生气,原本以为打着秦中堂的招牌,能无往而不利,结果没想到冯恩如此不给面子!
所以反过来斥责道:“这是秦中堂的货物,你真敢弃之不管?”
冯恩冯老爷傲然地转身就走,说不管就不管!谁还能没点小脾气了?
再说你严世蕃算老几,还敢狐假虎威?就是秦德威本人在这里,他也一样刚正!
严世蕃被冯恩气得气抖冷,但事情还是要办,又对胡宗宪说:
“一会儿等海船来了,剩余货物都要搬到海船上,但能不能顺利渡海去双屿岛,就要靠你了!”
方法无非就是两种,一种是直接开出牌票,简单粗暴;
另一种方法就是用御史座船引导徐惟学的船下海。只要到了海上,就是天高地阔来日方长了。
胡宗宪却没有应声答应,片刻后只说了句:“恕难从命了。”
严世蕃强忍着不满,询问道:“胡大人你又怎么了?”
胡宗宪很机智的说:“我把这批货物想来想去,只能理解成,秦中堂这是想坑你!
既然明知秦中堂要坑你,那我还陪着你跳进去作甚?所以我为了自保,不能参与你的事情!”
胡宗宪的逻辑好有道理,严世蕃无言以对。
目送离去,严世蕃不禁喃喃自语:“他们怎么能这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