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随轻风去
牙人就类似于中间人、经纪人,但在这时代,牙人往往是商业流通中不可或缺的一环,而且都是在县衙领了执照的。
比如批发了货物到某地,一般就是找牙人出面,撮合与本地人的交易。
与此同时,牙人还要代替官府收取交易税,经牙人撮合成功的交易,由牙人再负责收税。
所以严世蕃看到被牙人拦住,登时就反应过来,这是牙人想从自己这边牟利。
毕竟船队规模在那里摆着,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总价值不低!
但严世蕃并没有在三江口销售的意思,他的任务可是上双屿岛再销售,所以严世蕃拒绝了这位叫张启书的牙人。
张启书却没走,又问道:“你们不在这里销售,那将丝绸运来这里作甚?”
严世蕃不耐烦的说:“与你无关!”
张启书笑着说:“如果不出我所料,你们是想寻找渡船,将丝绸运往双屿岛售卖?”
严世蕃目中无人惯了,本不想理睬张启书,但听到这里,反问道:“是又如何?莫非你这个牙子还能帮着租船?”
张启书风轻云淡的说:“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没有去双屿岛的渡船,不信你们就去找找看。”
严世蕃拧着眉毛,“这怎么可能?”
张启书嘲笑道:“一看就是新来的吧?每行有每行的规矩,都要按照规矩办事。
无论你们从哪里来的,但丝绸就应该在三江口卖出去,方圆十里以内,没有渡船会拉着你们和货物去双屿岛!”
严世蕃闻言大怒,虽然对方语气不激烈,但这就是威胁!
老老实实做个生意,怎么这样难?
一匹丝绸在双屿岛价值二两,但在这里只给一两。
对方一个小小牙子,就能控制全部渡船?
第八百七十七章 秦中堂的狗
以严世蕃的智商,三言两语之间也能明白大概是怎么回事,这个牙子必定是宁波本地豪门大族的代理人,或者干脆就是豪族的一分子。
大明浙江沿海整个走私过程分好几个环节,从陆地到下海这个环节是垄断在这些豪族手里的。
因为只有这些豪族才有实力,让货物不被巡海官军和官府查获没收,安全的把货物从陆地输送到海上,然后再在双屿岛卖给各国商人。
至于为什么巡海官军和官府不会查获本地豪族的走私货物,那稍微不小白的人也能猜测出大量内幕。
同时这些豪族与双屿岛势力之间合作久了,有一定的信任基础,双屿岛势力也更放心从豪族手里收购货物。
而那些从腹地贩运到宁波的货物,比如严世蕃这次带来的几千匹丝绸,只能以略低的价格卖给本地豪族,不然根本下不了海。
如果不经本地豪族,这些货物不是被官府或者巡海官军当成走私货物查缴,也会没人给运到双屿岛,渡船都害怕得罪本地豪族。
这就是牙子张启书的底气,任何外地人来了都要按照规则办事。
其实这几千匹丝绸也不是严世蕃的货物,他就是个被迫打工的。但以严世蕃的性格脾气,真受不了牙子张启书的嚣张语气。
“这些丝绸,都是杭州城秦中堂的,你们也敢作梗?”严世蕃指着船队,用更嚣张气势的说:“若你们不识好歹,一切后果自负!”
徐惟学痛苦的捂住了脸,在做生意方面,严大爷还真是个猪队友啊!
在余姚境内遇到巡检司时,不是已经经历过一次地头蛇了吗,怎么严大爷就没有长点记性?
而且严世蕃严大爷虽然总是误判局势,但应该是个很聪明的人,怎么在这方面就执迷不悟,真有点降智啊。
和前番那位谢巡检一样,牙子张启书听到秦中堂的名号后,并不为所动。
基层永远有基层的规则,这里是属于他们几大家族的领域,进入这个领域,就要遵循他们的规则。
如果报个大佬名号,就必须特殊对待,那规则还有什么意义?
所以牙子张启书淡淡的说:“没有标识,没有牌照,也没有提前招呼,一看就是假冒秦中堂!”
严世蕃习惯性的合上折扇,指着张启书说:“既然你姓张,是不是宁波城槎湖张家的人?
你们家不就是出了个辅政詹事张邦奇么,也胆敢在我面前拿大!回头倒要问问张邦奇这个老匹夫,怎么教的族人!”
神情一直很“淡淡”,仿佛尽在掌握的张启书听到这里面,终于破防了。
目前槎湖张家官位最大的人就是张邦奇,如果外人随便诋毁张邦奇,他还无动于衷,那也别在家族里混了!
当即周围就有一群闲汉围了过来,只等张启书招呼。
面对被围殴的风险,严世蕃依然嘲弄道:“一群垃圾,怕了你们不成?”
虽然徐惟学觉得严世蕃很弱智,但此时此刻,他别无选择,出于己方大局也只能维护严世蕃。
毕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海商(贼),血勇还是有的,当即也带着一部分伙计和兵丁冲了过来。
同时徐惟学又对严世蕃说:“杀了这牙子,就向海边冲!龙山所那里还有咱们二百多人和海船!”
严世蕃:“……”
卧槽!嘴上比划比划就得了,你还来真的?
徐头领盯着严世蕃,为什么严大爷你还不下令?你在犹豫什么?
他们船队除了船夫,有一部分是秦德威派来的亲兵,一部分是徐惟学带着的伙计,加来约莫二三十人。
关键是有武器,战斗力也很强,是一支不错的武装力量了,冲到海边希望很大。
牙子张启书也被吓住了,对面这帮人看起来凶悍之极,明显不是普通的老实商人啊,怎么有点江洋大盗武装走私的味道?
正在这时,恰好有一小队巡捕路过,看到这边仿佛要有几十人的大火并,这队巡捕立刻转身就走,留给了双方一群背影。
虽然是县衙安排在三江口的巡捕差役,但眼前这大阵仗明显不是他们一小队巡捕能管的!
严世蕃却假装吃了一惊,大声对牙子张启书说:“既然有巡捕看着,就卖一个面子,今日便饶了你!”
又对徐惟学说:“暂时撤回船上!”
随即严大爷一马当先,率先离开了现场。
徐头领简直难以理解,严世蕃今天这表现简直跟精神分裂一样,毫无逻辑!
如果要服软,那一开始就该按规则办事,别去挑衅对方,结果严世蕃硬是把对方说破防了!
如果要强硬,既然都准备开打了,那就干到底,结果严世蕃又怂了!
徐惟学追上了严世蕃的撤退脚步,忍不住质问道:“严大爷何故如此反复无常?
这样根本做不成事,如何才能完成秦中堂命令,将这几千匹丝绸贩运到双屿岛?”
严世蕃瞥了一眼徐惟学,嗤之以鼻的说:“你以为,秦中堂让我们做什么来的?”
徐头领觉得这个问题太简单了,不假思索地答道:“贩运丝绸,换取幕府经费啊。”
严世蕃回应说:“错!大错特错!你完全不明白!秦德威的真正目的,是让我们做炮灰来的!”
徐惟学叫道:“不可能!我刚投靠秦中堂,便被委以重任,怎么可能是炮灰!”
严世蕃耐心解释说:“秦德威岂能不知道沿海走私的弊情?只不过缺少抓手和契机而已!
所以他才会派了我们出来走私,而且严格指定我们必须去双屿岛发卖货物!
其实就是想让我们与地方产生冲突,将事情闹大,然后秦德威才有了抓手,直接介入各个环节!
但这样却把我们投进了危险之中,地方这些豪族的势力根深蒂固,又不缺少杀人越货的狠辣手段,所以我们很可能会遭到报复!
我们实际上已经是秦德威的弃子,这不是炮灰又是什么?
也许在秦德威心里,死了的我们才是最好的我们,这样才能给他最大的筹码!”
徐惟学失声道:“这不可能!秦中堂怎么会是这样的人!我可是真心投靠秦中堂,怎么会被当作弃子炮灰看待!
秦中堂如果有挑事的意思,为什么不肯明说?难道我徐惟学是怕事的人?”
严世蕃冷笑着说:“还需要明说?你以为秦德威将一万匹分成了两个批次,是为了安全保险?他早就打定了主意,第一批次丝绸可以当成牺牲品损失掉!
你以为你秦中堂让我们带着五千匹这样量级的丝绸招摇过市,却又不给任何凭证,是为了保密?他是让我们宛如幼童持金,引来别人的觊觎!
你以为秦中堂指定我们必须去双屿岛发卖货物,是为了探知双屿岛的情报?其实是逼着我们与垄断走私的地方豪势起冲突!
你以为让我跟你一起贩运丝绸,难道是为了怕你跑了?其实秦中堂想把我一起陷进去,借地方豪族来除掉我!”
徐头领只感到自己的一腔热血,像是被泼了一盆冷水。这就是庙堂级大佬的深意?
高层大人物都是这样没人性、没人味的吗?所有人在他们眼里,真的就是冰冷的棋子,可以随手牺牲?
严世蕃又反问道:“现在你明白我的苦衷了吧?”
徐惟学下意识的点了点头,他也是有点脑子的人,自然也想明白了严世蕃为什么表现那么怪异和别扭了。
首先必须要表现出一个形式给秦德威看,所以才会与牙子张启书互骂,甚至准备动手,假装是有了冲突;
然后又不想真出现危险,所以每每到关键时刻又怂了,不愿意真弄出流血牺牲的事件。
严世蕃拍了拍徐惟学的肩膀,“所以我们才是真正一条线上的人,那秦德威只会把我们当成狗看!”
徐头领喃喃自语说:“其实能做秦中堂的狗,就是最大的荣幸啊。”
严世蕃:“……”
你徐惟学这思想,很不对劲!
“接下来应该如何是好?”徐头领又问道。
严世蕃胸有成竹的说:“放心,一切都在我预料中!首先我断定,那姓张的牙子,一定会来报复我们!”
不用怀疑张启书有没有这个能力,张家是宁波城四大家族之一,如果连报复能力都没有,那就枉为四大家族,拿什么垄断走私?
严世蕃又继续说:“你速速派人去龙山所传话,让你那海船冲到三江口来,等那姓张的牙子报复了我们,我们就把丝绸货物搬到你的海船上去。”
前段时间,徐惟学绑架严世蕃为人质,上岸去杭州前,座驾海船就停在了龙山所附近一处港湾里,随船还有二百多手下。
龙山所港湾距离三江口也不算太远,完全可以派人去传递消息。
三江口虽然不是海边港湾,但距离海边也就几里地了,海船可以从海上开到三江口。
所以严世蕃这个要求,技术上完全不是问题,但最大的问题还是在于“软件”上。
徐头领犹豫着说:“按照江湖规矩,我的海船是不能到三江口来装货的,甚至不能在浙江任何海岸装货。
只有双屿岛上许氏兄弟、李光头势力的船只,可以过来装货,或者本地渡船可以装货并运到双屿岛。
我的海船要想从事贸易,只能从双屿岛买货装货,然后贩往别国。”
严世蕃只问了句:“为什么不能?丝绸是咱们自己的,往自己的船上装,谁会阻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