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随轻风去
自从秦德威师从王以旌学《春秋》,并中了状元后,这里就已经是南京城最著名的私塾了。
站在状元塾大门外,秦德威就听到了琅琅读书声。走到院中,又透过窗户,看到书堂里坐着些人。
秦德威没有贸然打扰,站在院中叹道:“老师真是个生性淡泊、品行高洁之人。”
如果一个人的学生是殿阁大学士,弟弟是户部尚书,那在南京城绝对是横着走的角色,可以有很多无法无天的事情可以做。
但王以旌这位老先生却一直坚持开私塾,依然兢兢业业的亲自教书,费用与从前一样不变,品性可想而知。
徐老三撇撇嘴,吐槽说:“都是甘于平凡,你老师就是生性淡泊,品行高洁,我就是不思进取?”
秦德威懒得和徐老三废话,就站在院中等待。王老先生虽然已经知道秦德威来了,但没有中断课业,仍然继续授课。
但也没有等太久,课堂就散了。秦中堂在一干少年读书郎的敬畏目光里,走进了书堂,拜见老师。
王老先生又把秦德威和徐世安带到了后堂,坐下来喝茶说话。
徐世安却很不专心,一直在向外面看。他也很好奇,到底会不会有人预判成功,来这里找秦德威。
又过了一刻钟,就有仆役站在房门外,禀报说:“外面来了客人,说是求见秦状元。”
“真有人来了?”徐世安表示有点震惊。
秦德威“哈哈”一笑,对徐老三说:“我就说,这么大一个南京城,不可能没有能跟上我脚步的人才!我这样身居高位的人,就是要善于挖掘人才!”
说着,秦德威也不等仆役详细禀报,打算亲自去招揽这样的顶级人才。便对王老先生告了个罪,大步向外走去,徐世安也连忙跟上。
走到大门里时,却只看到个老妇人只能在门外,秦德威再仔细看了看,终于认了出来。
此人正是秦淮行院人家的陈老鸨子,王怜卿王美人当年还在乐籍时的养母。
秦德威左看右看,再也没有看到其他访客。
旁边的仆役连忙介绍说:“来求见秦状元的,就是这位妇人。要仔细禀报,结果秦状元自行就往外走了。”
秦德威:“……”
“哈哈哈哈!”徐世安实在忍不住了,在旁边捧腹大笑,你秦中堂期待的人才就是这?一个秦楼楚馆的老鸨子,你也想招揽?
秦德威感觉今天真是诸事不利!一天恼羞成怒的次数,比过去十年都多!
他不想搭理陈老鸨,这人能有什么正事?转身就要往里面走。
但陈老鸨已经瞧见了秦德威身影,急忙大声叫道:“秦状元!柳月没了!”
秦德威有所触动,停住了脚步,需老三也略感惊讶。
当年最开始柳月是徐老三的婢女,犯了事作为惩罚又被送给秦德威当婢女。
其后柳月因为个性喜欢虚名,不甘于平凡,自愿去了陈老鸨那里学习,然后终于成为花魁。
虽然柳月对秦德威现在而言,是个无足轻重的小角色,是死是活都影响不了什么。
但毕竟这是他穿越十一年以来,第一个去世的“熟人”,让秦德威产生了些许人生无常的感慨。
“怎么没的?”秦德威还是问了句,难道是非正常死亡,陈老鸨想找自己伸冤?
陈老鸨有点悲伤的答道:“是前几天自尽身亡的,与别人倒是无干,还是她自己想不开,心气放不下。”
原来前几年柳月出道后,凭借一点诗才炒作和“秦状元弃妇”的名头,迅速成为秦淮旧院花界新的花魁人物,一时间风光无两,达成了她出名的夙愿。
但近一两年来,随着年龄渐长,新鲜感消失,以及性格缺陷等原因,柳月的名气和地位开始严重下滑。
这种事在花界其实也很正常,正所谓一代新人换旧人,当红人物过气的事情屡见不鲜。
但心高气傲、性子又有点偏激的柳月却接受不了这种巨大落差,前几天就投缳自尽了。
秦德威听完陈老鸨说完,也是唏嘘了一番。以柳月那极度追求虚荣的性格,接受不了落差而想不开,也是很有可能。
虽然无缘无份,但好歹也是相识一场,当过几天主婢,秦德威便又问道:“那你到这里找我,又是做什么?”
陈老鸨就说:“柳月留了遗书,想请秦状元念一点旧情份,给她写首诗词。
又说虽然生前不能声名长久,但死后能留下一点余音也算值了,不枉到人世间走一遭。”
秦德威无语,这柳月为了留名后世简直走火入魔了,他甚至怀疑,柳月就是为了换自己的“绝命哀悼”诗词才自尽的。
徐老三摇摇头,对秦德威道:“我看人死为大,别计较那么多了。”
有些诗词吧,一般也用不上,能用时不用白不用,当然也不必用太好的。
秦状元就让仆役取了纸笔来,当场写下一首词:
“杨柳章台,早香絮落尽,游丝空结。庭院谁伴吹箫,黄昏奈何月。
春去也、珠帘似雾,便钗影钏声都灭。灼泪难封,蛮腰易减,鹦鹉休说。
恨当日、匆促分携,到事后、思量更凄绝。难讳那时薄幸,对残灯呜咽。
何处采、蘼芜怨绿。问断红、愿化蝴蝶。毕竟世短情长,未能成佛。”
陈老鸨看得泪眼婆娑,捧着诗词就走了。
目送陈老鸨离去,秦德威放下这段感慨,正要再回后堂,忽然听到大门外车马声响起,显然又有人来了。
秦德威与徐老三就向外看去,远远的望见从马车下来一个中年官员。
于是秦中堂松了口气,这次总算是个正常人了。若还是个类似陈老鸨的角色,只怕要被徐老三笑话一辈子!
走得近些,秦德威也认出了对方,不禁脱口而出:“雾草!这都十多年了,到处都物是人非了,齐知县你还在南京城当知县呢?”
那中年人正是冯恩冯老爷曾经的隔壁死敌、上元县的齐知县,听到秦德威的话,就尴尬的停住了脚步。
你秦中堂能不能做个人,别这样当面揭短!
第八百六十一章 不服不行
按照大明的官场制度,三年一考,九年考满,大概意思就是三年算一个任期,在一个位置上最多干三任九年。
其实超过九年的也有,但都是极其罕见的个别例子,秦德威还是第一次遇到齐知县这样连续在任十多年的情况。
在大明官场上,这都能算“活化石”了,不由得秦中堂不惊奇。
“怎么你去京师叙职时,也没来看看我?”秦德威居高临下的问道。
这很正常,地位差距在这里,不居高临下才是不正常。
按道理说,地方官进京时,都会拜会下“本地”的在京大佬,此乃人之常情。
谁拜访过自己,秦中堂或许记不清,但谁没有拜访过自己,秦中堂肯定记得很清楚。
在秦德威印象里,齐知县并没来拜访过自己,这个历史问题必须说清楚。
齐知县尴尬了笑了笑,“前番两次进京叙职考察时,终究是不巧,也是无缘,没能遇上中堂在京,下官也毫无办法。”
秦德威便又好奇的问:“你怎么做到的,能在上元一连当了十多年知县?
当年你隔壁的江宁县冯老爷,如今都是户部郎中兼管宁波市舶司了,结果你还是知县。”
说这姓齐的有后台吧,这多年不动地方,一直原地踏步;说他没后台吧,但又能占着京县位置不动,也没人把他赶下去或者贬谪。
秦中堂看似闲扯,还有点尖酸,其实都是有目的,主要就是看齐知县对自己老实不老实。
就是对于这些问题,齐知县确实有点扎心,还是简单的答了句:“在下与昔年费首辅有些渊源,故而如此。”
虽然这答案很简单,但以秦中堂的智慧,一定能理解自己的尴尬之处。
秦德威确实也恍然大悟,大致明白怎么回事。
齐知县说的这个费首辅,乃是横跨成化、弘治、正德、嘉靖的几朝元老费宏。
但嘉靖初年费宏退休后,齐知县就没硬靠山了,连冯恩这样的小白都能硬刚齐知县了。
嘉靖十四年费宏确实也短暂的起复过,但还没多久又去世了,齐知县就彻底没了指望。
因为老首辅余荫,别人也不会把齐知县怎么样,刻意从京县发配到别处;但京县知县再往上升,那都是好位置了,别人也不会给齐知县。
所以就形成了这个尴尬局面,动也没地方可动,升也升不上去,结果齐知县就一直在京县位置呆着了。
这样类似的事情在官场很多,并不算稀奇,个人的进程不但要看能力,还要看机遇。
见怪不怪的秦中堂对齐知县的际遇没有多大反应,问道:“你今日来拜访我,所为何来?”
齐知县就答道:“听说秦中堂出镇浙闽,愿助一臂之力!”
秦德威回应说:“我幕中确实缺人,不但在京师抽调人员,而且已经遣人去请罗洪先、唐顺之等人了。”
这潜台词的意思就是,我看中的人都是罗洪先、唐顺之这样的人,你姓齐的自己掂量掂量。
齐知县毫不犹豫的再次说:“下官确实有心出力!”
齐知县要是个历史名人,秦中堂说不定就直接收了。
但在原本时空里,齐知县早就湮没于历史长河里,秦德威没有“善于相人”的金手指可用,只能亲自测试了。
故而接下来随口考校说:“我去浙江,应该做什么?”
齐知县胸有成竹的答道:“世人皆以为中堂出镇东南,主要目的为了平倭,下官却以为不然!”
在旁边看着俩文官场面应酬和互相试探,只感到百无聊赖的徐老三听闻这句,忍不住插话说:
“齐大人你这话说的好生怪异,秦兄弟怎么就不是为了平倭?如果不是倭乱,秦兄弟去浙江作甚?”
齐知县看了眼徐世安,便又对秦中堂继续说:“这里没有外人,下官也就直言不讳了。
倭乱虽然算是祸患,但遣几员合用猛将,练一些精兵,总能对付了,何至于劳驾中堂长驱三千里?
下官斗胆妄加揣测,中堂真正所关注的乃是海事,倭乱可能反而是其次。”
秦德威有些诧异,他还以为,自己真正心思除了几个亲近“幕席”之外,没人能猜测出来。
“你为何敢这样猜?”秦中堂不动声色的问道。
齐知县就答道:“中堂莫非忘了?十年前在南京写过《西番述略》,其后更名为《西洋述略》。从小可以见大,由此可见中堂之志向所在!”
秦德威也有点无奈,作为一个高层大佬,总会被别人详细的剖析揣摩,要习惯于这点。当然也有玩不起的大佬,比如杀了杨修的曹丞相。
齐知县又说:“而且下官还有个大胆猜测,中堂心里倾向于开海,对禁海十分不喜。”
看自己当初对恢复倭国朝贡贸易的态度,能猜出这点并不意外,故而秦德威回应说:
“能看出来这些,也不算什么本事。我需要的并不是发现问题的人,而是能解决问题的人。”
秦中堂不问齐知县的态度和立场,既然想投靠自己,那就必须与自己立场一致。
齐知县答道:“开海与禁海,近几十年反复争论,但如今政策偏向是严厉禁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