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随轻风去
严嵩:“……”
不知为何,只感气血飙升三花聚顶,被倒打一耙的气愤油然而生!你秦德威也踏马的好意思指责别人争权夺利!
无论夏言,还是严嵩,真拉不下脸面与秦德威当众吵架,关键是也知道实力不允许。
而且两个纯粹靠君恩提拔起来的大学士,威望上也镇不住秦德威。
顾鼎臣对随从使了个眼色,便有机灵的中书舍人悄悄离开,跑回了无逸殿,去搬救兵了。
没过一会儿,大臣里唯二敢训斥秦德威的礼部尚书张潮脚步匆匆的赶了过来。
张尚书也知道自己被请来是做什么的,便对秦德威明知故问道:“你怎得在此?”
秦德威行了个礼,答道:“皇上召见我们四个入直文渊阁大学士,是以在此等待面圣。老师你又所为何来?莫非想与我们同立于宫门谈笑风生?”
张潮:“……”
二话不说,张尚书转身又走了,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这里是四个入直文渊阁大学士,他一个礼部尚书强行凑过来,别人看到了,还以为自己硬蹭脸面,丢不起那人!
轻轻松松打发了老师,秦德威又看了看其余大学士们,摇了摇头。
夏首辅正考虑,要不要指挥随从暴起打人出口恶气。此刻自己加严嵩身边有四个中书舍人为随从,对秦德威明显人数占优。
秦德威经验何等丰富,立刻就感觉到了杀气。
他立刻对不远处的徐姓锦衣卫官招了招手,“过来!我有几句话要问你!”
眼看着大明文渊阁的大学士论战升级为了军备竞赛,剑拔弩张的时刻,忽然太监出来传旨了,让众人赶紧觐见。
秦德威无理由怀疑,宫里面的嘉靖皇帝一直关注着宫门外的热闹,关键时刻就出面叫停了。
四人按顺序进了仁寿宫前殿,身着道袍的嘉靖皇帝已经升座。
行过礼过后,夏言等人也不清楚皇帝为什么召见,故而没有发言,等待皇帝垂示。
结果只有秦德威抢先对嘉靖皇帝奏道:“臣前日奏请增设日本馆,干系未来国事,实有必要,再次恳请陛下准许!”
嘉靖皇帝微微错愕,今天百忙之中召见你秦德威,可不是为了增设日本馆这种上不了台面的小事!
便对秦德威回复说:“且继续说些奏疏上不能写的事情。”
秦德威左顾右看后,迟疑着说:“有外人在此,多有不便。”
其他三位大学士都听明白了,秦德威与皇上之间有小秘密!而且是不为他们所知的小秘密!
嘉靖皇帝不为所动的又对秦德威说:“这里都是阁臣,军国机密有何不可与闻?”
要说大明知道机密最多的文臣,就是屋里这几个了,你秦德威还怕什么?
秦德威就开口道:“诸公可知,我朝对日本国绝贡十六年后,日本国为何忽然又要派遣使团来朝贡?”
秦德威这话自然是对内阁阁臣们问的,当臣子的哪敢对皇帝这样问话。
但听在其它阁臣耳朵里,感觉秦德威这就是故意挑衅,真当内阁大学士都是不通夷务的书呆子?
礼部尚书没在这里,便由最熟悉礼部事务的严嵩答道:“春秋之法,夷狄叛则惩其不恪,而威之以刑;来则嘉其慕义自通,故进之也。
谨按《皇明祖训》所列诸夷国名凡十有五,而日本与焉。故自成祖文皇帝元年已容其入贡,二年始赐国王诰命、金印、永乐大统历。”
不愧是议礼出身的新贵大臣,引经据典信手拈来,秦德威忍住了打哈欠的冲动,很有礼貌的插了一句话:“说重点!”
严嵩瞥了眼值殿将军的金瓜,也按捺住了冲动,继续说:“日本之夷,嘉靖二年干犯天纪,奉有明旨,不许通贡者一十六年。
此皇上绝之之心,即太祖之心也,春秋惩其不恪之义也。以义裁之,彼帖然而畏服矣……”
秦德威有点君前失仪的长叹一声:“阁老你这都是明发奏疏上能写的表面文章,没什么实用!”
以隐忍著称的严嵩彻底破防了,愤怒的说:“小子你来说!”
说就说!秦德威接过话来张口就开始说起:“十几年前,日本国内发现了银山,名曰石见银山,而且银山就在当年争贡的日本国诸侯大内氏领地内!
而在数年前,又有朝鲜国工匠传授技艺与日本之夷,此后石见银山产银数目暴增!
所以大内氏才又有了恢复朝贡的强烈愿望,这次甚至提出了改十年一贡为三年一贡的要求!”
殿里众人面面相觑,秦德威说得都是他们闻所未闻的事情,信息量还极大,让他们一时间不知从何问起。
顾鼎臣很好奇的问了句:“那银山产量有多大,能让秦学士你特意提起?”
秦德威淡淡的答道:“巅峰时也许能年产白银十万斤,而且日本国产银也不止此处。”
雾草!君臣纵然见多识广,也是齐齐倒吸一口冷气,区区一处银山竟然恐怖如斯!
只有秦德威还镇静如常,有心情继续唱高调:“当然,我天朝物产丰盈,金银之物饥不能食,寒不能衣……
对了,近二三十年来,西番佛郎机人四处劫掠古国,也是获取了海量的金银,然后不远万里来我大明海疆求购物产。
所以在我嘉靖朝,海疆忽然就不安宁了,并非朝廷失当,也非陛下失察,实在是因为外夷形势剧变!”
君臣再细细一想也就明白了,为什么日本国忽然又来朝贡,为什么十几年来闽浙外海走私屡禁不绝,甚至海寇越剿越多。
嘉靖皇帝想得更多些,难怪余姚谢家这样的诗书世家,竟然也不顾体面的干起走私买卖,因为利润太丰厚!
归根结底,原来都是西洋东洋一群土鳖暴发户忽然有了银子闹的!
嘉靖皇帝忍不住对秦德威问道:“你又从何得知这些?”
秦德威含含糊糊的说:“多方印证而已,有些是四夷馆通来的消息,有些是臣在南京时,与夷人打听来的消息。
臣向来关注夷情,故而一直有心搜罗,近乎十年积累,总能多知道些消息。”
对这个解释还是可信的,秦德威给人印象一直就是不喜钻研经义,但特别热衷杂学,对夷务很有兴趣,结果被视为一种名士怪癖。
他仅有的两本著述之一就是《西番述略》,另一本就是《唐诗三百首》了。
秦德威赶紧趁热打铁的奏请道:“又见朝中诸公不通夷情,不晓外事,臣不得已才奏请增设日本馆。今日再斗胆毛遂自荐,由臣主持夷务!”
陷入巨大信息流的内阁大学士们登时警醒,狐狸的尾巴还是露出来了!
任你秦德威千言万语,最后总是绕不过一个“夺权”!
第六百八十七章 不在一个层面
作为首辅,夏言必须要表态。斟酌了一下后,夏首辅就开口道:“若设专人主持海外夷务,不是不可,从外朝择专官就是。”
这句话有两层意思,第一层意思是,外朝那么多衙门,加一个负责夷务的衙门不是不行,从外朝找一个官员负责就是了。
第二层意思是,如果秦德威你想主持海外夷务,那就先退出文渊阁,去外朝当坐堂主官去!
文渊阁是中枢所在,虽然你秦德威不参预机务,但总不能以文渊阁职务同时兼着外朝实职主官。
如果这都可以,那阁老大学士也能兼实职六部尚书,垄断决策和执行了!
夏首辅所言也称得上有理有节,反正不能为秦德威破例。
而秦中堂虽然时常自我吐槽水货大学士,但还是很在意“入直文渊阁”这几个字的,哪里又肯退出文渊阁?
即便是半步入阁,那也是与普通外朝官员区分明显了,特别是在阁权渐重的政治大趋势下。
所以秦德威立刻辩解说:“夷务多涉及机密,不便为外界所知,设在文渊阁处置正好!”
夏言有点鄙弃的说:“夷情说到底也不过小事而已,能有多少机密?不值得设在内廷!”
其实在朝廷高层眼里,夷人海寇什么的,大概与早年间的广西瑶人作乱差不多。
瑶乱前前后后折腾了好几十年,最后不也平息了。也没听说当初为了平息瑶乱,专门在朝廷设个衙门和专官。
时人的这种观念,都在秦德威预料之中,他也只能震耳发聩的说:
“阁老,时代变了!时移则世易,海外夷情与过往截然不同,在今后的大明,海防与塞防必须并重!”
秦德威从入朝以来,在常人眼里仿佛言行风格很极端,其实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他一直在有目的的强化自己的话语权,为的就是能说出这些听起来像是天方夜谭的话,并且说出来还有人听。
如果没有话语权,如果不是文魁状元,如果不是嘉靖男儿,如果不是能发现“天道”的人,如果不是对万里之外的安南事件预料精准,他连说这些话的机会都没有。
甚至勉强说出来也没人听,只会被当成疯子。
即便这样,当秦德威说出了真实“历史趋势”时,满殿君臣仍然都不太相信。
秦德威叹口气,又道:“第一,就是银子!银子!银子!周边哪些夷人能有这么多银子?
日本夷人加上佛郎机人,每年能拿出上百万甚至几百万两银子与大明通商,十年是多少?几十年又是多少?
即便禁海绝贡,那也有屡禁不绝的走私!如果几十年间上亿两银子流入大明,那对我大明的影响是什么样的?朝廷诸公可能预想过?
敢问阁老们,这样前所未有的夷务,能以旧日章法应对吗?你们翻遍史书,有过这样往大明输入海量银子的夷情吗?”
几位阁老都不知道该如何答话,感觉与秦德威所思所想完全不是一个层次的,他们完全不明白秦德威想什么。
还有,也不知道这些话是不是秦德威胡编出来,故意危言耸听的。
秦德威没管别人心思,继续说:“第二,事情皆有好坏两面,有钱能使鬼推磨,银子这个东西足以打动人心!
能拿出巨额银子的夷人,若心有歹意,招兵买马、收买内奸,应付起来只怕不比北虏轻松!
何况佛郎机人船坚炮利,在海外大肆攻掠,我大明也不可不防!
二十年前,前兵部尚书汪鋐任广东按察使时,曾于佛郎机人大战过!当时以数倍船只水路夹击,才得以击败十艘佛郎机战船!
就是朝廷拥有如此多能工巧匠,也不得不仿制佛郎机炮!诸位阁老便览史书,请问可曾见过比中原还要船坚炮利的夷人?”
这个问话,又把几位大学士问住了。一来是不熟悉这个领域,二来他们也不敢像秦德威那样,很确定的预测和表态。
在皇帝面前,讲话是要负责任的,如果以后发生了与自己意见相左的情况,那今日表态就成自己的黑历史了。
秦德威见阁老们不说话,便再次对嘉靖皇帝奏道:“海外夷务或许在今日是小事,但在十年后、数十年后绝对不是小事!
古人赵武灵王尚知胡服骑射,难道我大明朝廷就不知变通么?”
嘉靖皇帝的心思其实已经偏离了,他就是觉得麻烦事情太多的话,影响自己修仙。
为何列祖列宗都按部就班、墨守成规即可,但江山到了自己手里后,却多出了这么多完全理解不了的新麻烦!
就是一个是否允许日本国来朝贡的小破事,怎么议着议着就如此波澜壮阔了?
其实这会儿大明国库还没有亏空,嘉靖皇帝对银子也没那么敏感,又刚抄了两个张家,暂时不缺钱。
所以听到秦德威描述后,嘉靖皇帝只觉得事情太麻烦,还没想到从中搞钱。再怎么说嘉靖皇帝也是个文艺青年,谈钱太俗。
当然再过两年就不一样了……把西苑修建成地上仙国,日夜做法,烧的青词都要用金粉写,没银子怎么行?
次辅顾鼎臣偷眼瞥见嘉靖皇帝眉头紧皱,忽然上前一步,奏道:“陛下勿虑也!正该有嘉靖男儿应运而生,为陛下排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