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随轻风去
听说左都御史霍韬才刚过半百,最近就病恹恹的,传言是前些年被气得伤了身,落下了病根。
此刻张尚书终于发现,阁老似乎也没那么可畏,连秦德威都不敢当面训斥,还不如自己呢!
又次日,秦德威坐在文渊阁中堂,盯着奏疏批答,百思不得其解。
四夷馆增设日本馆这样一件小事,怎么就被驳回了呢?堂堂的三位一体清流、半步入阁、不预机务大学士这么没排面的吗?
就算有人看出了自己意图插手日本国朝贡事务的心思,那又怎样?
在整个大明朝廷眼里,日本国朝贡本身也是一件小事啊,有什么好较真的?
今天正好张老师在家休沐,秦德威下班后,晚上就摸进了张老师的家里。
张老师如实说了内情:“夏首辅和严阁老一致认为,你意图借小事染指朝政,故而票拟驳回奏请。
而皇上也不能为了这点小事就扫两位阁老面子,便照票拟批红,不准你新增四夷馆。”
秦德威闻言大怒,骂了一声:“奸臣只知争权夺利,耽误的却是国事!”
张老师忍不住反问了一句:“只知争权夺利的是谁?”
秦德威理直气壮的说:“我从不耽误国事,反而每每有所增益!”
忽然想起什么,秦德威又赶紧问道:“老师你不会与阁老们相同,也是那样想的吧?”
张老师叹口气,很诚实的点了点头。
秦德威转身就走,“既然老师都不肯相信我,那在这件事情上,就没什么可说的了。”
张老师顿时产生了些许不妙预感,连忙叫住了秦德威:“你想干什么?”
秦德威冷笑着说:“感谢阁老们因一己之私而驳回我的奏请,让我又有借口上疏了!”
张潮顺嘴就教训说:“你就非要争这口气?你就不能忍一忍?你看满朝官员,有谁跟你一样?”
秦德威别有感慨的说:“时人包括老师在内,考虑的都是……最多也就是天下苍生、国家百姓而已,而我确实跟你们不同。”
张老师吐槽说:“你有什么不同?难道你从不关心天下苍生、国家百姓?”
秦德威负手而立,悠然而道:“我考虑的是天道大势,是逆天改命!这就是我与你们的不同之处!”
张老师大惊失色,叱道:“孽徒!莫非你还想造反不成?”
秦德威:“……”
真无话可说了!真没法沟通了!穿越者的精神境界,你们土著真不懂!
次日,秦德威没有通过文渊阁内部通道,却跑到通政司,呈上了一本《再请增设日本馆疏》。
在这本奏疏里,秦德威炮轰礼部自侍郎及以下官员,不通夷情,尸位素餐!炮轰礼科给事中丁湛迂腐呆板,空言误国!
随后还炮轰内阁阁臣位居中枢总要,不知海外形势,不明天下变数,蒙昧盲目,只知因循守旧!
攻击范围很明显,就是参与了议论日本国朝贡事务的官员。
一本奏疏明发出去,朝野目瞪口呆,皆感到不可思议!
你秦学士至于吗?为了增设日本馆这么点小事,就如此大动干戈,把涉及这次日本朝贡事务的官员喷了个遍?
但却没有人敢轻易的认定秦学士胡闹,无数次实例证明,秦学士很少有毫无目的的胡闹。
一个只会胡闹的人,能二十一岁就半步入阁?反正在如今秦学士身上,也有了大人物的光环效应。
这本奏疏送到内阁,无人敢拟票,于是又直接摆在了嘉靖皇帝的御案上。
内阁的意思,大概就是想让皇帝亲眼看看,这姓秦的都嚣张成什么样子了!别人管不了,皇上你管不管?
“简直小题大做,胡搅蛮缠,唯恐不乱!”嘉靖皇帝对秦德威奏疏确实很不满。
换成一般大臣,早就不由分说直接下旨惩处了,但宠臣比一般大臣还是有些许优待的,有机会为自己狡辩。
嘉靖皇帝扭头对身边的太监黄锦吩咐说:“你去文渊阁问话!就问秦德威意欲何为!是何居心!”
黄锦领命而出,渡海入西华门进了宫城,又来到文渊阁。
这是代替皇帝问话,有“如朕亲临”的意思,所以秦德威只能大礼向北而拜。
黄锦不紧不慢、莫得感情的问道:“皇上问你,攻讦诸大臣,究竟意欲何为?”
秦德威答道:“臣见诸官员不明时势,议论荒唐,忍无可忍!”
黄锦继续问道:“皇上还问你,到底是何居心?”
秦德威也继续答道:“日本国朝贡及东海事务内情极其复杂,又牵涉甚广,日后必定成为朝廷大事!故而臣欲请陛下清心明察,勿要受那些不通时务的庸人蒙蔽!”
黄锦问完话,将秦德威奏答原样复述给嘉靖皇帝。
嘉靖皇帝听了这充满夸张风格的答话,就更好奇了,再次派黄锦前往文渊阁问话:“怎么个复杂?怎么个牵连甚广?”
秦德威奏答:“臣试举一例,前阁老、状元、名臣谢迁所在的余姚谢家,就是浙江最大的海贸走私坐商之一!”
黄锦:“……”
本来黄锦黄太监就是个传话的工具人,不该有任何情感表示,但此时听到秦德威答话,顿时也震惊到瞠目结舌!
谢迁虽然没当过首辅,但名气是非常大的,被视为一代名臣。
好劲爆的八卦,皇上有得听了!
第六百八十六章 说点奏疏上不能写的事
等黄锦回过神来后,期待感瞬间拉满了,等着继续听惊天大爆料。但秦德威这时却闭口不言,不再往下说了。
“秦学士为何停下了?”黄太监催促说。
秦德威便又答道:“已经奏答完了。陛下询问情况到底如何复杂,为何牵连甚广,这一个例子就足以说明问题了,又何须再多言。”
黄锦大失所望,抱怨说:“不能多说几句?”
秦德威回应说:“几句话根本说不清楚,若陛下真有意深入了解,我再写奏疏详述。”
黄锦是从少年时就陪伴嘉靖皇帝成长的大伴,嘉靖皇帝登基后,因为黄锦年轻,大部分时间都从事服务性工作。
比如嘉靖皇帝的膳食、穿衣等事务,也只有黄锦最明白皇帝口味,其后又掌握了御马监禁兵。
随着年纪渐长,黄太监也渐渐向政治型太监转型,对政治的敏感性也直线上升。
所以听到秦德威的话后,当即就意识到,如果把这些爆料玩意写成正式奏疏,那效果就跟火上浇油一样了。
鉴于国情,地方大族根深蒂固,正所谓皇权不下乡,不是皇帝一道圣旨就能轻易摆平地方事务的。
举个例子,如果派人去浙江余姚查走私,只怕什么关键事实也查不出来,最后来一个查无实据。
那么上奏疏爆料的秦德威岂不就成了诽谤和诬陷,又该怎么处理?
所以秦德威故意这么说,应该不是为了作死,估计别有小心思。
于是黄锦也不再问了,转身就回西苑仁寿宫,向嘉靖皇帝复命。
嘉靖皇帝听到秦德威的爆料时,同样感到惊愕。
其实作为一个皇帝,他肯定知道,近十几年来东南时常有海寇出没,而且海商与海寇界限模糊不清,经常都是同一伙人。
而且嘉靖皇帝也知道,海寇时常与陆地“奸民”勾结,得知虚实后便上岸劫掠。
所以才会有越发严格的海禁政策,用应对北方鞑虏的思路来应对海寇,在海岸线严防死守,但却始终无法彻底根除海寇。
不过海寇规模有限,也没有什么政治旗帜,成不了大气候,影响不到朝廷统治根基,只被视为轻度的疥癣之患而已。
乃至于与海上事务连带有关的事情,比如与日本国关系、日本国朝贡事务,更是完全不重要的小事了。
如果不是水货大学士秦德威拿这个当“借口”来争权,大明朝廷上下根本没人把日本国朝贡太当回事。
但嘉靖皇帝却没想到,海上问题居然牵涉如此之深,竟然连出了状元阁老、世受国恩的谢家都成了最大的走私贸易坐商之一。
如果只扯朝贡、海寇海商这些老生常谈,嘉靖皇帝未必会关注。但秦德威爆料谢家,就成功引起了嘉靖皇帝的兴趣。
至于秦德威是不是信口胡编乱造,嘉靖皇帝并没有产生怀疑。
从秦德威多年来的信誉看,虽然秦德威经常语出惊人,但却都能落到实处,没有犯过欺君之罪,至少明面上没有。
嘉靖皇帝还想知道更多爆料,但黄锦就带回了这么一句话,下面没了。
黄锦就奏道:“秦德威说,陛下若想知晓更多,他可以详细写成章疏进呈御览。”
嘉靖皇帝对此嗤之以鼻,“他有胆量把这些写进奏疏?”
然后嘉靖皇帝又对黄锦吩咐道:“让秦德威过来,给朕说点奏疏上不能写的事情!”
黄锦再次领命而去,才走到门口,嘉靖皇帝忽然又叫道:“慢着!将所有阁臣也召来,一起参议!”
内阁的阁臣们正在集体抗拒秦德威“侵权”,如果此时只单独召见秦德威,而不召见阁臣,会让朝廷上下产生重大误解,甚至误判!
阁臣们若是想不开了,只怕明天要齐刷刷请辞,挽留起来也麻烦!
当个“负责任”的皇帝有时候也很踏马的心累!
秦德威在文渊阁中堂接到皇帝召见的旨意,立刻起身前往西苑。
当他渡海来到西岸,过迎和门,远远的看到在仁寿宫门外,夏言、顾鼎臣、严嵩三位大学士已经早到了。
想想也在情理之中,秦德威过来面君,需要东西穿越整个皇宫。
而另外三位大学士从无逸殿出来,只需要走几十步,肯定比秦德威更早站在仁寿宫门。
本来首辅夏言今日可以出宫休沐,结果听到召见,又不得不留下。
望见秦德威“姗姗来迟”,三位阁老都有点不舒服,因为按照一般规矩,最晚到的人往往最为尊贵。
可他们也说不出什么,毕竟秦德威离得最远,总不能让秦德威飞过来。
四人都已经到齐了,但还是没有从仁寿宫里传出旨意,让四人上殿觐见,也不知道是不是嘉靖皇帝修仙尚未结束。
进也进不去,走也走不了,于是四人就只能一起在宫门外等候着。
秦德威百无聊赖,忍不住就对另三人说:“在下前日奏请设日本馆,为何被驳回?”
顾鼎臣算是个老好人,又念及秦德威与老家苏州士人关系不错,就解释了几句。
夏言嫌弃顾鼎臣态度太软,就开口道:“你秦德威打着什么心思,自己心里清楚,内阁不需要再向你解释什么!”
秦德威叹口气,无奈的道:“今日见到几位阁老,在下还有几句肺腑之言,实在不吐不快!
你们这些辅佐大臣,身受皇恩,就不能踏踏实实做些事吗?怎么无论何等事情,都要往争权夺利上去闹?这叫在下真的看不惯!”
夏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