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随轻风去
雾草!夏言和严嵩一起对顾鼎臣怒目而视,他们内阁中出了一个叛徒!
秦德威也很意外,顾大学士不愧是嘉靖朝第一个青词大臣啊,这么会说话就多说几句!
就是很可惜,顾大学士寿命不久了。按照原有历史轨迹,顾鼎臣明年就在任上善终了。
而顾鼎臣暗自苦笑,论年纪他比夏言、严嵩都要大十来岁,而自家身体自家最清楚,已经自感余日无多了。
突然支持秦德威,只是着眼将来罢了。
毕竟秦德威与许多苏州士人关系向来不错,有些身后事可以托付给秦德威。
听到了顾鼎臣的话,嘉靖皇帝的焦虑感果然得到稍稍缓解。
论起开解皇帝心情的本事,顾鼎臣也算是人中龙凤,严嵩都要略逊一二。
秦德威也不得不服气,一个公认的官场混子,经历十几年大礼议腥风血雨,既没被舆论指斥,又能在嘉靖手里混成大学士,而且稳稳当当从来没受过处分,能没两把独门绝技?
嘉靖皇帝又看向秦德威,谁发现的麻烦,谁就负责解决!解决不了,提头来见!
沉吟片刻后,皇帝就下旨道:“准许秦德威所奏请,四夷馆增设日本馆!”
秦德威满怀期待的等了又等,可是就听到嘉靖皇帝说了这句。
下面呢?怎么没了?不继续说说谁来主持夷务吗?谁真会在意有没有日本馆啊?
旁边太监提示说:“秦德威还不谢恩!”
秦德威回过神来,只能不情不愿地领了旨谢了恩。
然后嘉靖皇帝才继续开口说:“既然今日说起了日本之夷的事情,那对于日本国所遣贡使,应当如何对待?准许入京朝贡,还是驱逐回去?”
首辅夏言奏道:“自成化以来,日本贡使人员劣迹斑斑,常酗酒逞凶伤人,可见其品性。
而且日本夷人时有泛海劫掠之举,被官军拦剿则自称为贡,无事又为寇,实难辨认。
况且日本国贡物只有一刀一扇,非我大明所短少稀物,除此别无长物,乏善可陈。
总和以上三处,可继续绝其朝贡,以示大明不通无义之国!”
等夏言说完,严嵩又奏道:“日本之夷,十数年来以义裁之,帖然而畏服,兹复议绝之,似出无名。
且王者之驭四夷,有不庭也则征之,今来贡也,绝之恐无以感兴四夷向服之情。况外夷进贡,关系甚大,不应禁绝。”
两人都没提银子的事情,大概潜意识里还是没认识到海贸的潜力,也不太清楚闽浙地区走私的厉害。
秦德威看了看夏言,又看了看严嵩,忍不住就说:“两位阁老一个说绝之,一个说许之,话都让你们说完了。
再细看来一个是白脸,一个是红脸,莫不是商量好的?”
严嵩又瞄了眼值殿武士手里的金瓜,不禁想起了杜工部一句诗,“南村群童欺我老无力”。
嘉靖皇帝也看不下去了,对秦德威叱道:“你有话就放,不许再多嘴多舌!”
秦德威便奏道:“关于日本国贡使之事,既然来都来了,就让他们进京朝贡好了!
臣是这样考虑的,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可以从使团中多了解日本国内部的消息,最少有助于清理东海海寇。
其次,日本国贡使必定会请求恢复定期朝贡,甚至还会提出缩短朝贡周期的请求。”
按照祖宗制度,日本国这样的只允许十年一贡,这显然已经满足不了银山暴发户的需求。
秦德威不等别人询问,主动继续说出自己看法:“彼辈大概会提出三年一贡,以此试探朝廷。
陛下尽可以再大度点,允许日本国等同兀良哈三卫,一年一贡!”
嘉靖皇帝很诧异,习惯性肉痛的说:“一年一次是不是太多了些?”
对以宗主国自居的大明朝廷而言,来朝贡的就要给赏赐。
朝贡太多就意味着赏赐支出也多,所以才会强制性的规定了朝贡周期,不然那些藩国恨不能每个月朝贡一次。
所以现如今藩属中,只有地位独特的兀良哈三卫才享受每年一次朝贡和互市的待遇,互市地点就在秦德威曾经战斗过的辽东广宁卫。
秦德威提醒道:“日本国现如今有银子,不是那些穷得宛如叫花子的番邦,求的也不是赏赐,而是通商!”
以大明的制度,说是朝贡,其实也是官方贸易,贡使肯定不是一个人来的。
每次跟随贡使的都有数百人,很多都是商人,这才是官方承认的外贸商业渠道。
从十年一贡到一年一贡,意味着官方渠道贸易量扩大十倍?
以嘉靖皇帝之聪敏,也隐隐的意识到这里面有很多文章可以做。
秦德威也含糊的说:“现在还有很多地方不清楚,一切等日本国使节到了京师,并试探过后再定!”
然后秦德威想起什么,又对嘉靖皇帝奏道:“凡事不可过于操切,操切必然坏事!
民间海禁之策实施百年,在朝中依然是大多数人共识,万万不可轻易武断改变,以免激起轩然大波。
所以允许日本国一年一贡,其实也是潜移默化中徐徐改变的灵活手段,表面上依旧维系了民间海禁。”
嘉靖皇帝心里清楚,秦德威虽然没有明说,但防范的其实是东南沿海那些走私大族。
就是秦德威这段话,真让别人意外了,简直稳重的不像是个二十一岁的年轻人。
然后内阁大学士们悲催的发现,他们仿佛不知不觉的变成了旁观者。
完全跟不上秦德威的思路,很多地方也是似懂非懂的,根本插不进话去。
秦德威费尽心思的献策,充分表现了自己在外交事务上的专业性后,又又一次对嘉靖皇帝提醒道:
“陛下!夷务不同于寻常事务,以后也会越来越重要,必须要由精通此道的大臣管起来!”
嘉靖皇帝没理秦德威,却对阁老三人组问道:“朝廷是否有必要设置总管夷务大臣?”
“不可!”严嵩忽然开口阻止。
然后严嵩解释说:“夷字太过于广泛,从北虏到朝鲜,从南洋蛮邦到西南土司,都是诸夷,总管夷务职权过大。”
最简单的例子,北虏也是外夷,难不成总管夷务连九边兵镇事务都能干涉了?
“臣以为,只冠以海事二字即可!”最后严阁老也提出了建议。
感觉秦德威今天已经势不可挡了,既然无法阻拦,那就只能尽力削弱了。
从总管诸夷到总管海事,差的不是一点半点。办事不如人就算了,争权不能再一败涂地!
“不可!”这次是秦德威发声了。
秦德威也有自己的解释,“如果明确冠名海事,那么天下人都会猜测,朝廷突然专设此官,说明必将对海道有大动作了!
这岂不是明明白白的泄密?严阁老怎得如此糊涂,连这都想不清楚!”
听着两边较真,嘉靖皇帝也头疼了。
臣子之间一团和气固然令人担忧,可是互相针对到一个字一个字抠字眼的地步,同样很烦恼。
第六百八十八章 恩威莫测
秦德威与严嵩争执不下,忽然转头对次辅顾鼎臣说:“顾阁老你来说句公道话?”
顾鼎臣犹豫了一下,先对嘉靖皇帝奏道:“夷务衙门并不必另起炉灶,将四夷馆稍加修改即可,如此既能节省朝廷用度,又简单便利。”
这话秦德威不好说,毕竟他有提督四夷馆差遣,表面上还要避嫌,但顾鼎臣说出来没问题。
升级四夷馆这个办法很省心,让嘉靖皇帝颇为满意,给顾鼎臣点了个赞道:“甚可!”
严嵩阻击说:“若提升四夷馆,只怕与典制不合,部、院、寺、监皆有定制,凭空多出一个,总要有个说法。”
顾鼎臣便又道:“那就不用叫部、院、寺、监这些名头了,直接称为总理夷务衙门,仿如文臣总督京营戎政!”
严嵩还是在抠字眼说:“万邦总操之于皇上,所以总字不妥,焉能随意授人?只可用协理!”
于是嘉靖皇帝又在严嵩这边点了个赞,“就以协理夷务衙门为称号。”
秦德威有点失望,总理比协理听起来可虚荣拉风多了。不过名字也只是个符号而已,最后还是事在人为!
现在最关键的事情是把框架敲定了,趁热打铁把外交权弄到手。免得皇帝冲动完了,一抽风又换了想法,嘉靖皇帝就是这种性格。
四夷馆变成了协理夷务衙门,那原来的四夷馆提督何去何从?
嘉靖皇帝没再吊胃口,又下旨道:“秦德威以本职兼协理夷务大臣。”
见皇帝已经正式作出决定,夏言、严嵩便再没话说。
好歹皇上给了他们点面子,没让秦德威直接兼个堂官,协理大臣依旧是差遣,名头听起来还是附属于内阁的。
秦德威再次上前谢恩,费尽心机之后,无论如何向外交权伸手的差事总算到手了。
特别是在内阁极力反对的局面下,硬生生的抠出一块权力也真不容易。
然后秦德威又奏道:“四夷馆位于皇城之东,东安门外,臣出入四夷馆多有不便,极为影响公务。
陛下恩准四夷馆提升为协理夷务衙门,恳请再将四夷馆迁移至南边。”
大明朝廷主流的文武衙门,比如六部里的五部、翰林院、五军都督府等都在皇宫南边,也就是五百年后的广场那个位置。
而其它一些非主流衙门则散布在各处,尤其以东城为多,比如教坊司就在东城。
而四夷馆这个非主流里的非主流衙门,位置在皇城东安门外。
所以在皇宫东部文渊阁上班的秦德威,距离四夷馆其实直线距离很近,就隔着宫城东华门和皇城东安门,大概步行十几分钟的事情。
可是根据礼制,只有皇子、藩王、公主出入宫廷等才能走东华门,还有就是有时梓宫要从东华门送出去。
至于秦德威这样的大臣,出入宫掖一般都要从正南方向的承天门、午门进出,不能走东华门。
所以秦德威若想从文渊阁去四夷馆,只能走到南边出皇宫,然后在外围绕半圈,回到皇城东边,几乎五倍于直线距离。
路线类似于从“日”的左上角,绕一圈走到“日”字的右上角,来来回回的特别折腾人。
故而秦德威趁着今天机会,奏请让四夷馆搬到皇宫南边,省得自己以后长年累月的跑冤枉路。
同时也是变相提升“协理夷务衙门”的逼格,让这个新衙门能与其它主流衙署打成一片,摆脱东城非主流衙门的传统印象。
但嘉靖皇帝却不知为何,听了秦德威的奏请后,忽然走神了。
底下几个大学士面面相觑,完全猜不出皇帝忽然又想什么,就连严嵩和顾鼎臣这两个最能舔皇帝的,此时也摸不准。
片刻后,嘉靖皇帝神态露出些许嘲讽,对秦德威道:“四夷馆就不必搬迁了,朕特赐你出入东华门,与你便利。”
大学士们齐齐大吃一惊,皇帝这又是犯了哪门子病?
皇宫是特别讲究礼制的地方,文渊阁就挨着东华门不远,但这百年来,也没哪个阁臣被特赐过出入东华门。
秦德威也觉得这事太破例,他猜测这是嘉靖皇帝故意挤兑自己得寸进尺,连忙推辞道:“臣不敢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