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误道者
他想过这些后,抬起头,又问出了一个十分关键的问题:“若天夏与元夏对抗,诸位执摄会参与此战么?”
居中那位执摄缓缓言道:“不到万不得已,我辈是不会出手的。元夏大能化演万世,只是破道寻道,我若与他对手,那角逐的只是我辈法力之高下,而并非道之高下,那一开始就如此斗法便可,也无需演化万世了。
且我等法力超迈世域,浸世若深,诸灵所思,诸物所演,难免会受我辈之影响,所以只会尽量减少对世间的看顾,不来干涉下方。越是顾看,则法力下侵越重,反于世间不利。”
而与我一般,元夏那处同样也是如此。法力牵扯世间一多,若是道法搅动过甚,导致前功尽弃,也不是元夏大能所想见到的。”
张御顿时了然,难怪诸位执摄此前甚少触及世间,便是偶有现身,也自言长久在外容易扰动机序,原来根由在此。
居于左侧的那位执摄道:“但张廷执需要知晓,也不是说元夏大能定然不会插手,那只是在势力强于我的时候如此,可一旦见我强于他,或者见我可能灭除他的时候,那么一定是会动手的。但只要此辈不动,那我等一样不会先动的,故是你们要靠你们自己了。”
居右那位执摄诚恳道:“张廷执,你们是从此方之世化演而出的,你们不来遮护自身,谁又来护持你们呢?”他带着几分赞许,“在过去,便是少了我等的干预,你们也做的很好。”
张御心下认同此言,五位执摄虽不愿自己之认知被覆去,可说到底,无论两边输赢如何,他们仍是在那里。
而包括他在内的天夏之人则不同,若是此世被削灭,那是真真正正的没有了,化为一团泡影,他们的一切努力,一切修行都将化作虚无,不会再有一点痕迹剩下。
他们自己不拼命,难道还指望别人来替他们拼命么?
五位执摄做得已是足够多了。
此刻居中那位执摄又是开口道:“张廷执,你所开辟的那方道化世域,给了玄法四十载时日,使得玄修追上了四十载,但是如此却还不够。
我等否决玄廷断绝牵连之议,那是因为此世另有用处,你以玄法所辟之界,与过往真法所辟之界绝然不同,乃是一变数,更在元夏天算之外,故而我等可用法于其上。”
张御微觉意外道:“不知诸位执摄待用何法?”
最左侧那位执摄道:“我等可将之化演为一处下层,使我天夏一载可当其三四十载,如此无论真修玄修,都可一样用得此世,而众修借此运转天机,便能早悟道理。”
最右端那个执摄言道:“此也是缺中求变,我等现下唯一能做之事了,下来便尽量少予干涉了,只此道化之世乃是你所开辟,需先问张廷执你愿意与否?”
张御不觉释然,难怪诸执摄认为断斩此世不可行,原来是出于这等缘由,而且这一方道化之世若能成为天夏下层,整个天夏都是够用此提升实力,他道:“御自是愿意。”
居中那位执摄看着他道:“那此事便即定下,张廷执,你若暂无疑问,今回我等对言便即到此吧,若有什么紧要事机需问我辈,你可再来此处相询。”
张御点了点头,郑重执有一礼。
五位执摄也是在那里还有一礼,随后身影渐渐从玉璧之上消退下去。
张御站立片刻,意念一动,已是出了这一方空域,回到了清穹深处,他望着前方翻涌的云光,忽然感觉自身此刻看待事物,有了另一种别样感悟。与五位执摄这一番对话,无疑是将他看待事物的视角提到了更高的层次上。
实则他看得出来,五位执摄虽言不能过多干涉世间,可却是为他们打下了足够的深厚的基础。
将天夏迁至此世地陆之上,接触大混沌,这是增加变数,使得元夏无从下手;推动玄法,以求尽可能打通上下层,快速将内部整合为一,使天夏的力量可以尽可能的集中起来。
而且不止是推动玄法,玄廷同时还允许其他可以向道的事物存在,比如造物就是一例。造物目前所承担的责任就是最大限度改善民生,可若是继续推动下去,哪怕不能修持之人也一样可以攀行上道。这也是以往从来不曾出现过的道路。
而在做此事之际,五位执摄又唤得他老师荀季去了元夏。这三步下来,已然是可进可退,原本看来的必败之局给硬生生给扳了回来。
但接下来,他们是否可以在此铺好的道路上走下去,就要看他们自己的了。
只是他心下想着,对比元夏,天夏有一个极大缺陷,元夏那里没有了那些化演万世的大能,或许还有其他上境同道。可天夏这里若是少了这几位,那是真正一个上境都没有……不对!
天夏是有这般人的,那便是首执!
以首执之功行,如今随时能够去到上层,待得首执去位之后,也定然会成为位列上层的执摄之一。
若得如此,那么首执当就会成为天夏之世自演化出来后成就上境的第一人!
此也意味着,此世之中,凭着自身之修持也能攀渡上境了!
他正在这里思量的时候,前方云海一开,一个小童乘舟过来,在舟上打他打一个稽首,道:“张廷执有礼,首执有请。”
张御立在这里不曾回去,便是心中已有所感,他明白首执此刻寻他,必定也是为了元夏之事,便道:“好,我这便过去。”
他心中意念一转,顷刻之间已是落到了一处空疆之地,首执黑发乌簪,身着浅灰道袍,正立在那恒平一线之上,乃是此方天地之中唯一定立之人。他见得张御,先是执礼,道:“张廷执,有礼了。”
张御还有一礼,道:“首执有礼。”
首执看着他道:“张廷执今次既与五位执摄见面,想必也是知晓我天夏所需面对的大敌了。”
张御点首道:“御已知晓,我天夏之敌,不在内,而在外。”
首执点了点头,但随后又是摇头,道:“张廷执此言,既对又不对。”他缓缓道:“我却以为,我天夏之敌,在内而不在于外,我以为只要我天夏自身不乱,便无人可以击败天夏。”
张御抬眼望向他。
首执亦是看过来,他语声之中似是蕴藏着无匹信心,道:“我执掌玄廷近四百载,了然天夏上下所有人,更知悉天夏之潜力,我们既有他们的一面,也有他们所没有的。
我敢言,便是诸位执摄也是远远低估了天夏,我亦深信我天夏必然能胜,然则首先前提,便是我天夏自身不先犯错。”
张御深思片刻,结合五位执摄所言,还有双方诸般之对比,心下已是偏向认同此言。
首执语声肃然道:“张廷执,几位执摄虽能指点大势,但是能帮助我们的毕竟有限,而我待时机合适,便会去到上境,虽我去到那里后,能够做出帮助也是有限,可也是不得不走这一步,下来只有我们一同自慎自省了,谨凛向前了。”
张御肃然点首。执摄毕竟是执摄,不能对世间着意太深,首执尽管不同于五位执摄,没有那么多顾忌,可同样也只能做有限度的干预。
可这又是必须的,因为首执成就之后,打破了这一层界限,天夏才能真正安心。并且有一位真正己世出身的大能坐镇上方,那意义也是绝然不同的。
首执看向远方,一时之间,似是望到了所有,他道:“再有一月,便是二月了,届时月中廷议之上,我当会卸去首执之位,将此交托给陈廷执执掌,己身渡去上层。张廷执,我离去之后,天夏未来,只能交托给你们了。”
张御明白,元夏与天夏恰好就是两个极端,一个抱守不动,杀却万变,以证长恒;一个维新求变,不拘一格,开万千之道;而天机只有一线,所以唯有一个能走到最后。
这等涉及到天数和终道的争斗,是整体文明的较量,是体例、法度、礼仪之争,是没有后退之路可言的,更不该存有任何妄想。
故是此番之争,不仅仅是为了自己,亦是为了天夏!
他抬起头,以郑重无比的语气言道:“御,当会竭尽己身之所能!”
……
……
第两百七十四章 位易传磬声
清穹之舟深处,张御与首执作了一番长谈,下来又向后者请教了一些问题,其中还有一些在五位执摄那里未曾问及的事机。
谈话过后,他返回了清玄道宫。他一人来到了位于后殿的广台之上,面对着滔滔清气云海思索起来。
今日之行,有太多的东西要消化了。
五位执摄在告知了他关于元夏之事后,天地之真实却是霍然敞于面前。
若把此方天地比作一幢屋宇,那么以往之他,就是宿于这一间封闭屋宇之内,不闻外间之事,而今却是打开了门窗,看到了外面,同时那烈阳暴雨也是随之侵入进来。
此刻他看着天地,却是生出一种波纹般的紊乱之感,这种紊乱正像海浪一样冲涌过来,世域之内似是有一层层涟漪荡开。
这并不是因为他知晓此事后所引发的心念感思,而是确实存在的表象。到了他这个境界,有些东西只需告诉他,他自能去分辨理解,并能将之看个清楚。
五位执摄之所以将元夏之事告知他,除了因为他此刻的功行地位,还有就是唯有他这等道行之人,才能在知悉这些后对此有一个明确感知。
虽然如此在感应中带来了一定的压迫之感,可是同样,也是使得他身躯内的意识主动去对抗这些,并时时警惕。
在求全道法之后,那一直处于大致平静状态的心光也是再次泛动了起来。
现在他求全道法也不过数月,想要即刻去到上境没此可能,除了积蓄力量,还需要翻看更多道书,并以此感悟道理,每有一悟,才可在道行上少许有所精进。这本是一个自我缓缓打磨的过程。
不过现在得外机冲刷,却是令他时时处于感应对抗之中,这表面看去是搅扰,但实际上若能处置得宜,并积极对待,却反而能使之成为提升自身道行的助力。
他在与五位执摄见面的时候并没有提到如何进行下一步的修持,这是因为五位执摄的功行是必然会成就的,其所行之法是超脱在世道之上的,许多经验是不能拿来做依据的。
所以欲要问道玄机,还不如等首执成就后再去请教。这里首执也确实值得钦佩,在无前人可作参照的情形下,却是能从无到有走出一条自己的路来。
只是首执成就的真法,而且仅有他一个,且世上每一个人都是不同的,每一个人的感悟也是不同,更别说,他修行的乃是玄法,所以他同样有许多东西需得自己去琢磨,自己去找寻。
他心下寻思着,若再能寻得一枚大道之印,即便不能助自己突破境界,也一定能对突破层境有所帮助。
说来他此身并不适合修行真法,也是因天夏推动玄法,所以他才有道可寻,而玄法之道也符合他自身之道念,哪怕是为此,他也必然是要回护天夏的。
此刻他抬头望向虚空,与元夏对抗,天夏自身内部不能先出现问题,所以内部这些事情仍必须需肃理清楚的。不仅仅在于那些诸纪元的神祇,虚空之外的异域;还在于寰阳、上宸等躲入他域的宗派。
在面对元夏这样一个大敌之时,天夏无疑是要用尽全力的,这个时候后方不能出现任何问题,而这些宗派是有能力搅乱的天夏的,故是一定要尽量剿灭。
至于这些宗派背后的大能,那用不着顾忌,自有五位执摄负责应付。五位执摄自己不能深度干涉世间,同样也不会允许其他执摄如此做。
在双方上层的人数对此上,似乎诸派合力能压过天夏,可此事这不能单纯从人数上来论。
首先诸派注定不能真正齐心,其次天夏是直接继承了古夏、神夏以来绝大部分遗泽及镇道之宝,五位执摄所掌握的绝对力量是压过对面一头的,若不是如此,对面那几位也绝不会如此老实,过去只敢做一些小动作。
更何况幽城那一位能不能算对面自己人还真不好说。
这时他忽然心有所感,目光一转,往那方道化之世看去,此世与他有着直接牵连,哪怕生出些微变化他都会第一时间知晓。
而他不难感觉到,这方道化之世此刻正在发生着某种改变,此世与天夏的联系正在加深之中,并在一个恍惚之间,就化变成了一个下层之世。
可以说从此刻开始,每一个修道人,不论修持真法还是玄法,甚或那些个披甲军士,都是能够去到那里。
自从这方道化之世的运时与天夏恒平之后,进入此中的玄修虽也有不少,但已不如原先那么多了。可毕竟早前有一批人映身在此修持了数十载,所以一直坚持在此。
这些人第一时间发现了这里变化,在惊喜之余,也是纷纷利用训天道章向外传播此消息。
张御见此,略一沉吟,也是唤了明周道人过来,让其向下方各洲宿传达此事,后者躬身领命而去。
他以廷执身份传递此事,自是比那些玄修弟子自发传播来得快得多,只是一天时间,天夏各洲宿的子民都是明了此事,所有人都是大为惊喜,特别是正好有余暇之人,皆是迫不及待往此世之中投入进去。
张御这刻则已是转回了殿中,在座上定坐下来,很快入至定持之中。
时日忽忽而过,在端坐许久之后,闻得耳畔传来悠悠长响的磬钟之声。他睁开双目,见得一大片光明自外洒入清玄道宫之内。
他目注片刻,便自站起身来,摆袖往光芒之中迈入,随即前方景物融开,他立足在了一片光气长河之上。
同时长河之上一个个光芒闪烁出来,诸廷执也是从中步出,陆续来到席座之上。此刻他们神情一片凛肃,这是以往所不曾有过的,显然他们事先也是知道了首执即将卸任的消息。
陈廷执此时转首过来,对他点了下头。
张御也是点首回礼。
这时云海之上又是一声清亮磬音传出,首座之上一团清光放开,首执身影出现在了那里,诸廷执见他到来,俱是打一个稽首,言道:“首执有礼。”
首执在上方还有一礼,道:“诸位廷执有礼。”此刻再是一声磬钟之音,他与诸廷执便是一同落座下来。
坐定之后,他这次没有问下方是否有所呈议,而是看向林廷执,语声和缓道:“林廷执,近来内外各洲宿的阵器布置,还有各方法器陈列的具体情形,由你来说下吧。”
林廷执恭声称是,他自座上起身,将自己所布设的一应法器的情况详细说了一遍。
而在他说话过后,首执又是望向武廷执,后者也是站起,将如今镇狱之内还有外间有名罪之人拘役情形也是仔细交代了一番。
张御待他言毕,自座上立起身来,也是说了下内外各洲宿守正驻地的安排。
他明白,现在虽是首执在向他们问这些,可这些实际上主要是说给陈廷执知悉的东西,这是首执临行之前要交托给陈廷执接手的权责。
底下诸位廷执显也知道此事为何,自张御之后,一个个从席上起身,将自身所负责的事机都是叙述清楚。
待众廷执说完之后,首执言道:“我自受诸位同道推举坐上首执之位,迄今已有五百余载,今我自感功行渐满,不日将是渡去上层,当是卸脱此位,将此交托给同道承负。”
光气长河之上一时无声,众廷执目往首执,随后皆是肃容起身,对着他郑重执有一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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