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将埋葬众神 第443章

作者:见异思剑

师尊听了,神色微动,却是摇了摇头,严肃地说:“喊我师父。”

她是在师父的呵护下长大的。

她从小就很漂亮,任何人见了她都要夸上几句,说这是未来倾国倾城的美人胚子。四岁那年,老门主死去,她的师尊成了新的门主,世上的人都以为这位神秘的女仙人是从深山老林里请出来的,但其实,自慕师靖出生的第一天起,她就隐居在道门了。

师尊对她很严格,但慕师靖的童年依旧是美好的。

这座漂亮的大园子是她的王国,周围的群山与湖泊也是她的领土,她在这里读书、练剑、成长,逐渐出落得婷婷玉立,成为万人仰慕的道门圣女,成为人们心中至清至美的象征。

但她知道,她也只是在扮演而已,她同样有着娇蛮与任性,有着许多不足为外人道的欲望与野心,很小的时候,她觉得自己异于常人,但越长大她才越觉得,许多方面,自己也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姑娘而已。

所以她第一次见到小禾时,对小禾的感觉就极好,因为她羡慕小禾,羡慕她从小在自由的林野中长大,无拘无束,不需要讨好师尊的期望、万民的愿景。

“这里以前有座秋千,我不喜欢荡秋千,因为荡秋千的时候不能穿裙子。”

“这座亭子倒是没变,小时候这片亭下的池塘里有群鸭子,这鸭子一半很丑,一半很漂亮,我怕它们在一起的话会生出怪胎,就拿来竹棒将它们分开驱走了……师尊知道后,也拿来竹棒打了我一顿,告诉我,那是鸳鸯。那是师尊第一次打我。”

说到这里,慕师靖忍不住笑了起来,她想起小时候,自己挨打时与师尊小声辩解,说师父,打人是不对的,你应该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师尊冷笑,说自己也是被师父教训到大的,到你这也不能坏了规矩。

当时的慕师靖还相信了,十分委屈,觉得自己的师祖是大坏蛋,竟立下这样的坏规矩……如今回想起这些,倒是别有意趣。

“你笑什么?”林守溪看着她的笑,神色复杂。

“哎,你别误会,我可不是喜欢挨打,而是……”慕师靖话头一僵,说不下去了,她看着笑得意味深长的林守溪,心想,他竟然还是自己的师祖大人……

若让他知道他是自己的师祖,这大恶人该骄傲成什么样啊……慕师靖的脑海中立刻闪过一幕画面:她、小禾、楚映婵、师尊一并缩在垂纱玉榻之上,抓着锦被遮掩身躯,相互依偎瑟瑟发抖,林守溪站在前面,板着脸,语气威严地问:“你们谁先来侍奉本祖?”

哎,我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啊……慕师靖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脸颊,将这奇怪的画面打碎。

“总之,你别瞎想,我才不是楚映婵那种人前冰冷人后浪荡的狐媚仙子。”慕师靖最终选择了围楚救慕。

林守溪果然上当,立刻反驳,“你这妖女休要血口喷人。”

慕师靖顺势与他吵了起来,将刚刚的事翻了过去。

走着走着,两人走到了一片茶园。

矮矮的茶树整整齐齐地排列开来,远远就能嗅到一股清冽的香味,茶园的附近有一片梨林,这里结的梨子是一种白色的冬雪梨,甘甜爽口,与蛇血梨的味道迥然不同。

茶园与梨园的交界处也有亭子,慕师靖指着那亭子说:“这座亭原本是观云亭,后来师尊在这里吃了茶与梨后,亲自给亭子题了块新匾,正是这‘茶海梨雪’四字。”

“没想到师祖还有这等闲情雅致。”林守溪感叹。

慕师靖领着他去亭中坐下,侍女迎了上来,问他们是要喝香茶还是吃雪梨。来往的侍女对慕师靖都很尊敬,有的唤她圣子,有的唤她慕小姐,也有唤她靖小姐的。

“雪梨。”慕师靖说,昨日梨子没吃过瘾,此去长安生死未卜,临走前她要吃好些。

“给我来杯茶吧。”林守溪并不饿。

侍女听了,点点头,最后确认,问:“林公子香茶靖小姐雪梨吗?”

林守溪点头。

饮过茶,吃过梨。他们又闲逛了一会儿,道门很大,他们尚有要事在身,所以看了几处景后就打算离去,走过一间小房子时,慕师靖却停下了脚步。

林守溪望着那间秀气典雅的小屋,猜到了什么,问:“这是你小时候住的地方?”

慕师靖点点头,说:“我进去看看。”

门没有上锁,轻而易举就可以推开,这座屋子虽然空了很久没人居住,但依然经常有人打扫,所以看上去干干净净,不落灰尘。

这房间虽然秀雅,但并不大,慕师靖在床上与桌边坐了坐,追忆了会往事后,就打算掩门离去,离开之前,林守溪看到床底下似乎锁着一个箱子,不由好奇,问:“那箱子里面放着什么?”

“没什么呀,都是一些小时候的旧物而已。”慕师靖说。

说着,慕师靖不知想到了什么,话语一顿。

她俯下身子,将木箱从床底下拉了出来,将里面的物品一件件取出,小心翼翼地翻找起来,翻到最下面时,慕师靖抽出了一封古旧的红色的信封。

信封上写着一个‘婚’字。

这俨然是份婚书。

林守溪见了,不免吃惊:“慕姑娘幼时还订过婚?”

慕师靖持着婚书,静静地盯着他看,瞳光凄清,一言不发。

第305章 通往长安的路

光从竹帘半掩的窗牖间透出,在桌面上切割出方正的光斑,白釉的瓷瓶里插着一朵早已枯萎的山茶,细微的烟尘绕花飞舞,像是蝴蝶死去的魂魄。

林守溪凝视着慕师靖的眼睛。

像是冰箭刺入心扉,林守溪的脸上笑容飞快淡去,他立刻想到了一件事。

很小的时候,他的师兄师姐们曾给他张罗过娃娃亲,那会师兄师姐们列了一个上百人的名单,却找不到一个真正门当户对的,这时,有位师姐提出能不能去和道门和亲,巧的是,道门那边也有类似的想法,竟也在拟订婚书,后来,新的道门门主上任,叫停了这桩婚事。

也就是说,这封婚书……

“是啊,我从小就定亲了,和一個混蛋订的呢。”慕师靖眸中凄冷之光已然淡去,她轻蔑道:“幸好师尊大人英明,阻止了这桩婚事,否则……与这样的人成亲,本姑娘想都不敢想。”

慕师靖的确不太敢想。

若真成亲了,那她岂不是要过上早上被林守溪擒龙手欺负,中午被小师姐楚映婵欺负,偷偷修行又被死证出卖,晚上回家还要被小禾抓去写羞人稿子的生活……阿鼻地狱也不过如此了吧?而且那种事情真的会快乐么,听小禾说,原来真正在一起是要让对方进入自己的,这不就相当于拔剑捅人,怎会舒服?还是说,爱本就是创伤的东西呢?

等等,我又在想什么,本姑娘今年都十九岁了,怎么还和个不谙世事的豆蔻少女一样啊……慕师靖咬着牙,连忙将萌生出的想法尽数敲个粉碎。

以前,慕师靖会下意识地把这些怪罪给师尊,觉得是师尊没有在这方面给予她良好的教育,现在,她已发自内心地与师尊和解了,因为她觉得,师尊可能也不懂这些。

这封婚书说到底只是她四五岁时的一个插曲,死去的往事忽而摆在面前,总会带来一些莫名的刺痛,岁月如梭物是人非,哀过也就过了,慕师靖很快淡然。

只是这婚书一角触及指尖时,她依旧能感觉到一丝热,仿佛火焰燃尽后的余温。

对于慕师靖的冷嘲热讽,林守溪只是笑了笑,他蹲下身子,轻声问:“我能看看这封婚书么?”

“不能。”

慕师靖双指一屈,将这封婚书收回怀中,道:“本姑娘让你来闺房逛逛已是破例,你竟还想得寸进尺?婚书这等私人之物,岂能随意让你看了?”

“我只是想看看到底是哪个混蛋有这熊心豹子胆,敢觊觎慕姑娘。”林守溪轻轻地说。

“与你何干?少多管闲事。”慕师靖银牙轻咬,将婚书拢好,又将其余物品放回木箱内,推回床底。

回过头时,慕师靖见林守溪还在看自己。

她心头一动,想了想,说:“好了,你若实在想看,那……总之,等本姑娘哪天心情好了,就赏给你看看咯。”

林守溪笑了笑,没再追问。

慕师靖本想打开婚书读一读,但林守溪在侧,她总觉得不自在,便暂将它收入怀中,想着等深夜无人之时悄悄拿出来看看。

婚书贴胸而放,却总似捂着块纤薄的炭火,将那处灼得如同火焰山。

当然,这归根结底只是幻觉,她也不知道她在在意些什么。

稍后要去见师兄师姐,这身打扮有投敌之嫌,于是,慕师靖暂将林守溪驱逐出去,在房内换了身衣裳。

林守溪在门口等了一会儿。

开门声响起。

似天国洞开,象征圣洁与纯白的神子款款走向人间。

少女微尖的梨色平底小鞋率先埋过门槛,接着,灵秀的小腿曲线也展露出来,小腿上裹着纤薄的御邪冰丝长袜,将原本的妖冶净化为圣洁,圣洁之意向上延伸,被雪白的棉裙阻断,白裙纯色,唯有裙角绘着花与鹤,少女发育姣好,纤秾合度,清美曼妙,她嘴角噙着淡笑,眸中透着清辉,一头青丝挽成了秀雅的发髻,露出雪白的后颈,而这乌云般的发丝上又画龙点睛般压着一只小巧的九尾凤凰金冠,非但不显突兀,还为她增添了几分不可亵渎的贵气。

转眼之间,慕师靖已判若两人。

见惯了美色的林守溪也怔在原地,被这惊心动魄的美所震慑,一时无言。

她不像是从这间秀雅小屋内走出的,更像是从雪山上的王座走下来的。

同时,林守溪也怀疑,慕师靖的性格是不是随着她衣裳的颜色而改变的,换了这身衣裳后,她一下子温和恬静了许多,作为道门圣女,她的仪态挑不出一丝瑕疵。

慕师靖走在雪里,察觉到了林守溪时不时投来的目光,她浅浅一笑,问:“你觉得哪身更好看些?”

林守溪能看出她眼眸深处的挑衅,他的心虽因慕师靖难以言喻的美而震颤,嘴上却是冷笑,道:“慕姑娘的确清美绝伦,当得了天下第二漂亮。”

“第一漂亮是圣菩萨?”慕师靖心想他又在护短了。

“是我。”林守溪平静地说。

“无耻!”

慕师靖胸脯起伏,于袖中捏紧拳头,若非身在道门,她定要用拳脚去理论一番了。

道门圣女回来,经历了大动荡的道门弟子喜出望外,纷纷前来拜见圣女大人。

他们见林守溪跟在旁边,又见他一身素白衣裳,不免浮想联翩。

“这是魔门传人林守溪,曾与我为敌,后又被我击败,终于弃暗投明,迷途知返,加入了道门,被我调教成了一名不错的道门弟子,今后你们见了他,不必害怕的。”慕师靖对着簇拥来的弟子们柔声说道。

林守溪也没想在众人面前折她的颜面,选择了沉默。

在与楚楚相处之时,林守溪就已明白,所有在人前赚足的虚荣,最终都会在人后以其他方式偿还的。

林守溪拜道门门主为师的事早已天下皆知,但弟子们佯作不明,纷纷喊着圣女大人威武,令慕师靖骄傲不已。弟子们又向她询问起了师尊的动向,慕师靖含糊其辞,只说师尊如今去办大事了。

想到这里,慕师靖与林守溪皆想起了异界之门洞开时那突兀而至的一剑,心中担忧,可担忧毫无作用,他们只能选择相信师尊,相信她可以化险为夷。

林守溪悄然离开,去寻自己的师兄师姐。

可侍女引着他去往师兄师姐的住处时,林守溪却只看到了一排空荡荡的房屋,正打扫房间的仆人告诉他,这些人是昨夜离去的,他们说‘道门虽好非吾乡’,故而悄然离开,回到魔门去了。

林守溪也不觉得失望,在他心里,师兄师姐们就是这样的人,他独自一人在道门闲逛了会儿,走过一间气派的木堂时,腰间的湛宫忽地发出光亮,林守溪心生灵犀,顺势推门而入。

这是道门的祖堂,记载了道门建成以来的诸位祖师画像。

宫语的画像居中而放。

她是道门有史以来唯一的一位女门主。

画中的师祖白裙幂篱,像是一团扑朔迷离的雾,再灵巧的画笔在描慕真正的天人之色时也会显得笨拙,可饶是如此,画卷上的流光魅影已足够让人浮想联翩,此刻的慕师靖若立在她身边,倒还真像一对母女。

接着,林守溪发现,师祖的画像旁还有一幅画。

这幅画上没有具体的人,只有一个漆黑的剪影,剪影的下方,还压了门主之印,证明这是师祖的亲笔之作。

林守溪看到的第一眼就明白,这应是传说中师祖的师父,只是他不明白,师祖为何不画全像,只画一团黑影,这黑影……看着有些眼熟,似在哪里见过。

“画得还挺像的呢。”

身后,少女清冷的声音传来。

林守溪回头望去,看到了立在祖师堂门口的慕师靖。

他并不知道,在慕师靖的视线里,他的背影与画中的身影,几乎重叠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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